盛言楚瞥了眼陆陆续续走出来的布衣书生,小声交代:“这些游子大多入不敷出,那些思乡诗你就别刻印在墨石上卖高价了,回头请他们帮着抄一抄,包着乡试墨石一并卖掉,就当仲秋折扣。”
钟谚青听得发楞:“如今外头都知道新科状元盛言楚来了江南府,你那些诗若是刻印成墨赶在乡试前卖掉,进账至少比平时要高三成,你舍得不赚?”
盛言楚笑笑,揩掉头上的汗珠,叹息道:“钱赚不完的,我目前不缺银子花,少他们一两二两的银子并不碍事,就当做善事积德。”
“你这何止是积德?!”钟谚青拔高音量,惊悚道:“白送给他们,还找他们抄写诗文,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抄写诗文?”
狗鼻子书生们立马顿住脚,“钟掌柜,敢问抄什么诗文 ,我们几人可吗?”
盛言楚笑着扬长而去,任由口若悬河的书生们将钟谚青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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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钟家后院,盛言楚老远就听到了里边的欢声笑语,还有男人爽朗的哈哈大笑。
盛言楚眉头不禁挑起,阿虎忙道:“陶娘子的男人也跟着来了,说要来谢谢爷那日的救儿恩情。”
推门而入,瞅见迎面走来的盛言楚凤表龙姿,陶娘子身边站着的男人快步小跑上前。
噗通一下跪倒。
“恩公!”
男人姓封,读过书,十来岁时还考过了县试,可惜家贫,因交不出二两的做保银子才没继续往下考。
“快快起来。”盛言楚赶忙搀扶,温言道:“不过是举人之劳罢了。”
封定海倔强不起,陶娘子抱着孩子小碎步挪过来,夫妇俩齐齐跪倒,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我这孩子若非大人出手相救,这会子早就魂归故土。”
封定海涕泗横流,跪在那一个劲的道谢:“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盛言楚哈了声气,这熟悉的台词…
华宓君笑着温柔和婉,过来将陶娘子搀扶住,又让阿虎去拉激动之余差点就要说出‘以身相处’的封定海。
夫妇俩均哭得不能自抑,倒是怀中的小家伙乖巧的很,睁着水汪汪的黑黝大眼睛看着盛言楚,小手朝前张着。
“这是要夫君抱么?”华宓君以帕掩口而笑。
陶娘子目光在儿子和盛言楚之间来了一个徘徊,笑弯了眉眼:“是了,盛大人要抱吗?”
盛言楚立即抬手去抱,小家伙从他娘怀里出来后不哭便罢了,竟还咧嘴冲盛言楚笑,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模样惹得盛言楚欢喜不已。
外头骄阳似火,担心晒伤了孩子,盛言楚抬起袖子挡着阳光大步往屋内走。
小家伙十分活泼,躺在盛言楚怀里一点都不认生,叽哩哇啦的叫着,到底是才出生没几天的孩子,不一会儿就闭眼酣睡起来。
陶娘子将儿子放进带来的竹篮里轻轻摇着,一旁的封定海搓搓手,壮着胆子笑问:“盛大人,我这孩子还未取名,您是他的再生父母,烦请您赐他个名可成?”
“成成成。”盛言楚璀然而笑,招呼阿虎去拿笔墨,想都没想挥袖而成。
“长生?”封定海轻喃:“封长生?”
盛言楚:“长生二字虽俗气了些,却是大多世人一辈子求之不得的东西。”
瞥了一眼睡得迷糊的小家伙,盛言楚慢条斯理道:“这孩子一出生就遭难,劫后余生下定有大福气,对他来说,旁的都是身外物,唯有这条命最为珍贵。”
命是捡来的,可不得盼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就叫长生!”
封定海一连唤了好几次,指腹轻柔地擦着小长生的脸颊,含笑道:“若叫我给他取名,怕又跟他几个表哥差不多,叫什么鱼啊,虾啊,还是盛大人取的名好。”
话题不由往宋城那边拐,封定海沉默的顿了下,续道:“老家来信,说我家婆娘走后宋城港口就被封了,短短三日便查出四五十个像我家长生这样的孩子,都……”
盛言楚猜出几分:“这段时日你们切记别抛头露面,我担心朝廷会搜查过来。”
夫妇俩点头,送走三人,盛言楚派阿虎将钟谚青找来,交代钟谚青找乳娘照顾另外两个孩子时切莫走漏风声。
安置好两个小孩,时间转瞬来到八月,盛言楚得赶紧往京城赶。
虽说衙门的热假放到仲秋后,但今年是乡试大比之年,在侧辅佐吏部举办科考的翰林院势必会忙得焦头烂额。
他得赶回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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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京城乡试正副主考官跟随吏部尚书入闱,一道参加帘上马宴的还有国子监和京城几处比较有名的书院山长、教谕们。
戚寻芳作为翰林院掌院,是当仁不让的考官之一,入闱前一天,戚寻芳将在京的翰林官召集到一起,数了数,加上盛言楚,刚好十人。
“都给本官到考功司协助秦大人去。”
“啊?”
“热假还没结束呢…”有人小声抱怨。
戚寻芳丝毫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不想去就回去继续歇着吧。”
盛言楚撇嘴:“……”意思是回去了就别来了呗。
这话很有分量,一次堵住几人的嘴。
就这样,十人顶着大太阳进了吏部考功司。
在吏部连轴忙得应接不暇的秦庭追一眼就瞅见了盛言楚。
“盛大人,来来来。”
“秦大人。”盛言楚拱手而鞠。
秦庭追话不多说拉着盛言楚往考功司内院走,一推门,盛言楚还没从眼前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过神,秦庭追扭头就出去将门锁了起来。
“秦大人?”盛言楚傻了眼,紧迫地敲门:“这是干嘛?戚大人让下官过来是来帮忙的吖!”
门外秦庭追的声音渐远:“盛大人好生休养,过几天自会有人告知盛大人将要做得事。”
盛言楚气竭,只好折返回屋坐下。
因不知接下来要干什么,他不好擅自回小公寓吹空调,便像个神经病似的坐在空旷的屋子发呆。
观察了两天后,盛言楚终于摸清了吏部小官进来的频率,一日三次,都是来送餐的,夜里还贴心的给他烧艾驱蚊。
一问关他的缘由,小吏就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又问他是不是犯了罪,小吏却笑了,说他不必太过担心,是好事来着。
盛言楚也觉得秦庭追不像在关押他,从一日三顿好饭菜就能看得出来。
既没犯事,又要关着他不让他出去,想来接下来要他做得事十分隐蔽。
在乡试期间被锁在吏部考功司不让出去的人都有哪些?这般一想,盛言楚脑海中宛若有人铮的一下拉弹起吉他。
嘿,除了批阅官还能有谁?!
想明白秦庭追锁他的意图后,一颗提着的心终于平安落地。
接下来几天,他没有再傻乎乎的守着屋子静坐,而是吃了饭就往小公寓里钻。
为了给那三个小孩开白雾,小公寓里被他毁得一团糟,客厅角落堆码的玻璃瓶全被他射得稀巴烂,光扫玻璃渣就扫了半麻袋。
期间白雾如约来了一回,他又开始卡bug往外拿玻璃瓶,直到一楼客厅堆满吸满白雾的玻璃瓶后他才收手。
八月是铄石流金之际,热不可耐,每到天擦黑的时候,他就会准时从小公寓里出来。
吏部的小吏也会准时拿着艾草和夜息香过来烧一圈,站在精奇古怪的香气下洗礼一番后,等小吏挂好锁,他立即就往小公寓里奔,进去做得头一件事就是洗澡。
边洗边骂那个想出同时烧艾和夜息香的蠢货。
这两种草的气味都是重口味,合在一快熏烧闻久了能要人半条命。
空调房里美滋滋搓澡的盛言楚才骂完,吏部某间烛火依旧的屋里突然接连打起喷嚏。
“大人?”小厮敲门问。
同样被锁在屋里的秦庭追皱皱鼻子,旋即阖眼说无碍,继续对烛整衣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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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要考九天六夜,盛言楚就困在小矮屋里呆了九天六夜,八月十六,贡院的大门从里边打开。
盛言楚所住小屋子也有了动静,进来的官差他不认识,彼此也不言语,木着脸上手搜完他的身后就带着他往另一栋院子走。
绕过几道游廊,盛言楚终于在小院子中见到了熟人。
第154章 【三更合一】 科举批阅……
院中领头站着的就是秦庭追, 数日打坐静心,秦庭追状态看起来十分不错。
翰林官们看到盛言楚,纷纷过来问候。
今年热假长, 和他相熟的同窗夏修贤、应玉衡等人皆趁机回了老家, 留在京城的多是京城本地翰林,当然了, 李兰恪不会来的, 至于为什么,懒字当头。
秦庭追是吏部考功司的老大,上来先是一顿推心置腹的赔罪。
一番卑谦的话引得众翰林官近乎半个月的怨气悉数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盛言楚猜得很准,他们这些人被困锁多日就是想让他们进内闱批阅考卷。
下场京城乡试的秀才比地方多的多,盛言楚粗略看了眼统计名单, 发现京城秀才的成分十分复杂, 除了本地秀才,还有很多达官显贵人家的孩子, 这些秀才大抵是家中有名望, 求了恩典后得以在京城科考,不必长途跋涉回老家。
为了避嫌,秦庭追将临朔郡留京科考的乡试卷挑走了, 只留了一些本地科考卷交给盛言楚。
见其余翰林院被引至隔壁, 只留他和秦庭追在一屋,盛言楚抬起头面露困惑。
主要是秦庭追刚还说让他批阅京城本地的考卷, 可为何那些考卷都被翰林官们带了出去?
此刻他两手空空,批什么?
秦庭追嘴角微弯,瞧他神色,道:“盛大人别急,等隔壁的人将考卷审查出来, 咱们再批阅不迟。”
说话间,陆陆续续有不少盛言楚不相识但一听名字就抖三抖的大官们走了进来。
起身行礼后,盛言楚抢先一步开口:“秦大人,隔壁的人难道不批卷吗?”
偌大的屋子里坐满了人,都是一些有分量的文臣,有几个曾是盛言楚幼年读书时只能在时务报上看到的传奇人物。
秦庭追说得干脆:“他们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