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满脸疲累,好不容易养起的气色经过一夜的奔波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薄而好看的双唇干得发裂,脸却红彤彤的。
盛言楚下意识去摸五皇子的额头,手背传来的火热惊得他大叫:“快传太医——”
“不用。”五皇子神色黯然的喊住往宫里跑的小厮,烧得难受的脑袋慢慢摇了摇:“父皇病重,太医须得守在父皇那寸步不离。”
又对盛言楚道:“你扶我回去。”
盛言楚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包住五皇子单薄的身子,给后边的李兰恪递了个眼神,李兰恪心领神会,立马上前帮着搀扶五皇子。
久病成医,一回到皇子府,五皇子径直走到书房另一侧的药架边,随手打来一个柜子剥了枚药丸吃下。
烧不至于快速地褪下,但脸色比在宫门口要好很多。
“这药——”盛言楚面露担忧。
“你放心,不是厉药。”五皇子笑笑,“父皇病倒,我若撑不住,国之将亡。”
盛言楚愁云尽散,见五皇子有心思和他说笑,暗想南域事应该解决的差不多。
“父皇醒了。”五皇子吃了药后开始犯困,简而言之道:“你要的解药……”
睨了眼一旁的李兰恪,五皇子没再往下说。
李兰恪尴尬的顿在那:“那什么,殿下,楚哥儿,你们聊,我出去转转。”
人一走,五皇子轻咳了下,续道:“解药有,但不多。”
盛言楚愣住:“不多是有多少?”
五皇子比了手势。
盛言楚当即扯开嗓子大吼:“多少?!”
声音震得屋外的李兰恪吓得肩膀一抖。
盛言楚定定地看着五皇子,深吸一口气,愕然道:“南域海面一望无际,一车解药塞牙缝吗?”
五皇子揉揉眉间:“我问过父皇了,南域的毒并不重,不及当年西北的十之有七,一车药虽少,但早些送到南域,毒势必会减轻些,至于药不够…我已经从洛书门里找到了方子,过不了多久,解药会一车一车的拉到南域。”
有方子?
听到这,盛言楚终于松了口气。
拱了拱手,盛言楚正色赔罪:“臣适才不该对殿下大吼大叫,臣…”
“无碍。”五皇子摆摆手,笑道:“我知你心急,所以特招你来这说明。”
盛言楚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想了想,忍不住问:“皇上他病的如何?”
五皇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好半晌才轻声叹气:“年前年初的事吧。”
盛言楚料到是这样的光景,便劝五皇子节哀,五皇子慢慢抚平袖口,一句话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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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翰林院点卯之后,盛言楚方才从戚寻芳的嘴里得知那晚的事。
“…王尚书只带五殿下一人进了洛书门,我们都守在外边,半个时辰不到,五皇子突然冲出来将皇上摇醒了…”
盛言楚:“?”
戚寻芳此刻就差点烟了,嗤了声:“听动静,五皇子应该在洛书门后看到了什么东西。”
盛言楚追问:“是什么?”
“不知道。”戚寻芳眯起眼,“要本官猜,左不过是皇家那点事。”
盛言楚一下顿悟。
能让五皇子怒而冲老皇帝变脸的大抵就两桩事。
其一:五皇子生母之死。
其二:五皇子身上的毒。
至于到底是哪一种…
盛言楚和戚寻芳相视一笑,这种皇家秘闻干他们这个朝官何事?当个乐子听听就行了,管他是哪一种,真要闹起来,他们两人也只有在外边看热闹的份。
等戚寻芳一走,李兰恪悄悄地摸过来,胳膊肘碰碰盛言楚,纳闷道:“你什么时候和掌院大人关系这般好了?”
随后又补充一句:“我瞧着你跟五殿下关系也非同一般。”
盛言楚不自觉笑出声,五皇子坐上龙椅十拿九稳,他这会子没必要再瞒着李兰恪,便将他和五皇子多年交情道了出来。
李兰恪听完后舌头都捋不直:“你、你你,你还真能瞒啊!”
近小十年啊!
盛言楚笑笑没再说,而是绕到书桌前给程以贵和月惊鸿写信。
南域海贼投降后,十万大军不久就会班师回朝,但北边大雪堵住了去路,程以贵等人一时回不来,盛言楚担心南域毒水危及几人身子,便写信问问情况。
南边倒是无雪,但因毒水的缘故,南域百姓纷纷往内陆赶,以至于今年的米价比去年高了三倍不止,他还得写信给舅舅程有福,码头的铺子最好不要开了,省得惹上贼匪打劫。
十一月底,几封信相继送到盛家。
月惊鸿和程以贵皆已坐船到了静绥,翻过葳蕤山的地界都在下雪,两人只好作罢继续留在静绥。
程有福的信则透着一股喜气,前些年程有福坚持不懈的种红薯,程家庄程家地窖,静绥盛家小院地窖,还有码头春娘锅子铺都堆满了红薯。
随着南域百姓进内陆,不仅米价上涨,连红薯的价钱都翻了又翻,程有福在其中赚得盆满钵满。
此番写信给盛言楚,主要想问问盛言楚的意见:这笔钱是拿来做生意呢,还是存进钱庄吃利息。
盛言楚看完信后速速回信:都买宅子。
打算学程春娘做食肆的程有福急忙刹住脚,连夜改了方案,翌日便带着大儿子程以贵出去物色好的宅院。
给程有福回信时,盛言楚灵机一动,给江南府的钟谚青也送去了一封信。
没别的事交代,就一条:帮他寻几个清幽小院买下来,不拘大的,就要那种一家五六口人住的小院,靠水最好。
钟谚青拿到信后,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虽不清楚盛言楚买这么多宅院要做什么,但还是照办了下来。
江南府是鱼水之乡,中人手里的宅院大部分都是盛言楚所说的那等适合一家人住的一进或是两进的小宅子,所以买起来十分容易。
钟谚青一口气择了五栋靠水的宅院买了下来,写信告知盛言楚,不成想盛言楚却说不够。
钟谚青看到信后傻了眼:“楚哥儿一家,连带上娘家几个舅舅,这么多人住也够了啊,咋还要买?”
而且是越多越好。
偶尔来钟家探看孩子的陶娘子和封定海见钟谚青又开始在城里城外疯狂买宅子,两人抽空问了一嘴,这才知道一切都是盛言楚安排的。
盛言楚在信中还劝钟谚青若有存银也去买点宅子囤着,对,盛言楚用的是囤,可把钟谚言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年头有钱人家买宅子就跟买菜一样么?
不管怎么说,钟谚青至少听了进去,帮盛言楚代买时,自己也掏出家底买了两栋。
封定海颠了颠怀中的小长生,咬咬牙对陶娘子道:“恩公是做官的人,他总不会乱来的,这般买宅子定有缘故,不若咱们家也——”
陶娘子有些犹豫,这几年在江南府打拼,他们倒也挣了些银子,只儿子小长生额头上的鱼鳞还没全部去掉,她的想法是攒银子给儿子治病最重要。
封定海想得长远:“左右拔鱼鳞的大夫还没寻到,银子放那也是生灰,还是买宅子吧,真不碰巧转头遇上好大夫了,到时候咱们再将宅子卖掉便是。”
陶娘子想了想,点头应允。
就这样,封定海学着钟谚青买宅子的行径,也去中人那购进一套一进的小宅院。
说来也是走运,中人见钟谚青一口气买下十来套宅子,便给了优惠,封定海跟在后边沾光,以便宜三成的价钱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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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詹全带领的大军越过雪路终于回到京城,与大军一并进京的还有乡试考中的举人们。
京城的冬天就没有不下雪的日子,临近年底,京城的雪下得越发的大,自从老皇帝病倒昏了后,整个朝堂似乎的都陷进了低迷状态。
五皇子和老皇帝在御书房大吵一架后,盛言楚本以为以五皇子会跟老皇帝翻脸,毕竟不管是有关生母之死还是自身中毒,都是不可忍的事,可惜让盛言楚失望了,五皇子并没有再和老皇帝红脸,好似那晚和老皇帝吵架的并不是五皇子本人。
朝中有五皇子监国,倒也没出什么不妥的大事,解南域毒水的药也如期一车一车的往南域拉,当然了,此事得悄悄办。
老皇帝终究是帝王,得给帝王留面子,若光明正大的将解药运进南域,着实打老皇帝的脸。
不管是作为臣子的盛言楚等人还是身为未来新帝的五皇子,都不能强行让老皇帝承认下毒这件事。
所以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五皇子铆足了劲要当好新帝,监国这段日子整颗心都落在朝事上,五皇子是年轻人,手段和胆子都比老皇帝要大,因而这段时日可把朝官们累苦了。
五皇子清楚总是给百官施压不是办法,便在盛言楚等人疲累不行时,开始给他们尝甜头。
常年和盛言楚等年轻人打交道的五皇子深知做官的人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除了荣华富贵,便是能多一些休沐的时间,故而七八日一休的上朝制度在五皇子手中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六日两休。
这法子是盛言楚提出来的,嘉和朝每月天数有三十天,可以排五个轮回,朝廷各衙门可以根据一月五轮回的点卯休沐作息安置衙门的人。
此政令一下达,各衙们开始实行轮班制,很多冗官的衙门该裁撤的裁撤,人手不够的衙门则从别处调匀或是直接从国子监赤忠馆调优监生过来。
今年国子监赤忠馆肆业的学生并不多,祭酒大人便向吏部投放了其他几馆的学生。
梁杭云和王永年因平时的出色表现得以从国子监跳出来进入六部做事,不过这两人和赤忠馆肆业的学生不同,这两人因没有办理肆业手续,照旧能参与下年的乡试。
盛言楚从梁杭云那得知王永年去了吏部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自打那回狠狠的羞辱了一通王永年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王永年,偶尔从梁杭云那听到一些事,只知道王永年回去后,似乎化刺激和悲愤为动力,一心扎进了学习中。
王永年是好是坏他不关心,只要王永年不缠着月惊鸿,假以时日,王永年若真的如他当日所言登阁拜相,他觉得他也许会放下成见恭喜王永年,前提是,王永年能做到像现在这样不去打扰月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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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盛言楚迎着风雪带着程春娘和华宓君去瑶山寺祭祖上香。
下山时雪虐风饕,还没回到盛家,盛言楚就感觉手脚冻得没了知觉,一进门盛言楚就蹲到火炉边暖手,才将身上的寒气驱散,阿虎跑了进来。
“爷,外头来了一个男人——”
盛言楚跺跺蹲麻的双脚,抬头问:“谁?”
华宓君也冷得不行,依偎在暖被里探头道:“这么大的雪,又是年关,谁还会上门?”
阿虎摇头:“不认得,那人送了这个给我。”
“什么?”华宓君欲走过来。
火炉边的盛言楚总感觉阿虎手中的包袱眼熟的很,忽而心咯噔一下,赶在华宓君拿走东西之前将包袱抢了过来。
背过身解开包袱看清里边的东西,盛言楚的脸猛地飘起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