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但原主小时候学基本功留下的记忆已经寥寥无几,双彩县的张爱英老师也没有再从头讲授,只是监督大家训练,她也只能遵循身体的记忆练习。现在孟老师要从头教授毯子功,她想听一听。
    而且她知道了一件事,孟良吉老师是兼具芭蕾、古典舞和民族民间舞的全能型舞者,过年那段时间,他又去五七干校进修了一段时间,沈娇宁有点期待他这样中西兼修的舞者会如何讲授最最基本的毯子功。
    最开始是让她们练习软度,从正腿、斜腿、旁腿等开始练习,后来慢慢开始教翻身、飞脚、扫堂、旋子,进度并不算快,大家都能跟上。
    这天,孟良吉照常来指点她们几个新兵毯子功,讲到一个动作时,忽然说:“你们别看这些动作很基础,但宋思媛先生自创的芭蕾舞动作里面有一个很多舞者拿不下来的动作,它的基本技巧其实就是从戏曲动作借鉴过来的。”
    孟良吉示范了一下,还把动作拆解开来给她们看:“拆开来不就是这些基本功吗?”
    沈娇宁看得眼睛都瞪大了,这就是那个后世已经失传、他们无论如何无法复原的动作啊!
    原来这里不是传统芭蕾技术,是和戏曲融合贯通而成的!
    沈娇宁总算是明白了,后世芭蕾舞者对古典舞有了解的不算少,可是实在没几个舞者再去研究戏曲动作,加上戏曲其实也在这十年中失传了不少东西,导致了这些动作的遗失。
    太可惜了。
    这些动作在当下,竟然是一个舞蹈教员在讲毯子功时就能讲到的,她本来还以为要找机会去拜访宋思媛先生本人才能知道其中奥妙。
    孟良吉道:“团里提倡一专多能,是因为学习这些对提高你们的艺术素养有助益,越是顶尖的舞者,越是拼艺术素养。”他说到这里看了沈娇宁一眼,显然是说给她听的。
    沈娇宁心虚地点了点头,原来自创芭蕾动作的前辈们不仅仅了解芭蕾,还对其他舞种乃至传统戏曲有这么深入的学习。
    她感觉自己在艺术上的思维开阔了一些。
    以前觉得固然有全能型舞者,但是她所有偏好点都长在了芭蕾上,也一直认为一个人专心一件事没什么不好。现在猛然发觉,所有知识都会慢慢堆积成一座山,当她把一座山积累完之后,自然而然就能够到芭蕾的顶峰了。
    一专多能,“一专”是她要追求的顶峰,“多能”是构成山峰的沙石,部队文工团提倡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沈娇宁会心一笑,这部队她算是来对了。
    ……
    新兵集训结束之后,大家的时间安排宽松了一些,训练之余偶尔也有休息的日子,加上结束舞蹈队自己的训练后,他们可以自由地去歌队乐队舞美队等地方旁听,提前感受在那里学习的氛围,沈娇宁和黄盼香几个人不再像新兵训练时那样时时呆在一起。
    沈娇宁等到了难得的半天休息时间,再过段时间就要开始学习乐器了,她准备趁今天出去买一把口琴,还想找顾之晏问问,关于她母亲从前在团里的朋友。她在团里的时间越长,慢慢地对母亲过去的事有了了解的想法。
    她知道顾之晏在部队有个办公室,他告诉过她具体地点,但是不常在,也许会在训练,也可能在外面执行任务。
    沈娇宁准备过去看看,碰碰运气。
    她走到顾之晏办公室门口,正好碰到王连长从里面出来。
    新兵集训快结束的时候,她才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王连长,一般个头,黑而强壮,最后她的优秀新兵证书还是王连长颁发的。
    王连长看到她来这里,显然很意外,但也没说什么,把进门的位置让给她。
    顾之晏果然在,以为王连长去而复返,一抬头看到少女巧笑盼兮的脸庞,呆了呆,严肃的神情柔和下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说得我有多忙似的,你才是真正的大忙人吧。”沈娇宁道,“现在找你,耽误你工作吗?”
    “没事,你说吧。”
    “先谢谢你的草药,脸早就好了,一直没过来谢你,然后告诉你一件事。”她把双手背在背后,眼神里有点小得意。
    顾之晏忍着笑意:“什么?”
    她神神秘秘地凑过去:“我拿到了优秀新兵的证书!”她说完才发现顾之晏表情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你新兵集训表现特别好,我都听说了。今天能休息多久?”
    “半天,你想干嘛。”
    “我奶奶一直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有时间吗?”
    “可以,就是我还得买个口琴,路上顺便买吧。”
    顾之晏看了她一眼,只说:“你稍微等一下,我把这两个文件处理完。”
    “好。”
    沈娇宁在办公室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没有其他人再过来,整个空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细微沙沙声。
    她百无聊赖,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认真工作的男人。他一身军装,处理文件都是最标准的坐姿,目光专注。距离双彩县初见已经过去一年半,她到现在依然觉得顾之晏是她见过最英气的男人。
    他平时待人很温和,但身上不经意流露出的锋芒是从真正的战火中磨练出来的,锋利而沉稳。
    顾之晏突然放下笔,抬头道:“走吧。”
    “这么快啊?”这才过去多久。
    “先带你回去吃饭,我回来再处理,来得及。”他站起来,走到沈娇宁面前。
    沈娇宁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让自己等:“没关系,我等你,你先弄完吧,省得吃饭都不安心。”
    顾之晏顿了顿,低声道:“你那样看着我……还是回来再弄吧。”
    沈娇宁耳朵有点烧起来,她以为自己是偷偷看,结果早就被人家发现了。亏她还觉得顾之晏看文件很认真:“你不专心!”
    “嗯,我分心了。”他承认了,也难得地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摸了摸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想解开又忍住了,转身道,“走吧。”
    沈娇宁跟他到车上,熟练地坐进副驾驶室。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顾之晏知道互相的身份之后,就有种天然的熟悉感,其实接触不算多,可相处的时候就像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
    她说起和母亲有关的事:“我觉得团里的政治部主任应该就是她的朋友之一吧?但是到现在还没见过。按理来说,文工团领导应该都知道我了,如果他们真的是我母亲的朋友,怎么一个也没有来找我的?”
    毕竟拿优秀新兵和《女儿》获奖两件事,动静都挺大。
    顾之晏思索了一下:“政治部主任,还有管理处的主任,他们没找你应该是因为最近不在团里。”近二十年过去,退休的退休,调转的调转,当年还留下来的人也就那么些,“其实还有一个人……她可能是没认出你来,也有可能是当时她年纪也不大,不记得了。”
    “谁啊?”
    “是个舞蹈教员,叫季玉兰。”
    沈娇宁惊讶道:“季老师?”
    “见过了?”
    “她就是带我们一队的老师啊,我都认识她好久了。”去年过年演出就认识了,“她也就比我大十几岁的样子,那时候她多大呀?”
    顾之晏回忆起来:“玉兰姐那会儿,可能十来岁吧,老跟我抢童梅阿姨。她不像元主任那样消息灵通,可能不知道你叫什么。等一下我们一起去找她。”
    沈娇宁心情复杂,没想到她跟季老师还有这样的渊源:“你不知道,其实我去年就来部队跟着季老师排练了,大年初二的演出就是跟部队演的。”顾之晏肯定是不关心这些,所以她说初二演出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
    果不其然,他说:“嗯?除夕那天没有听你说,我还以为你是跟地方文工团演出。”
    沈娇宁道:“我都请你来看了,你不是没有时间吗,所以就没有再跟你详细说呀,哪知道季老师和我妈妈以前认识呢!”
    她一个没注意,就说出了妈妈。
    沈娇宁说完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心里接受了童梅是她妈妈。
    第77章 省会5   妈妈的朋友们(大修)
    她说出了“妈妈”这个词后, 反而觉得轻松了些。两辈子都没喊过谁爸爸妈妈,现在这个妈妈虽然早已离世,但在所有人的言辞中, 她都是个很好的人。这个词让她的存在,不显得那么突兀。
    车已经开到顾家楼下, 顾之晏停下车, 温和道:“是我错了, 没有时间去看你演出, 今年一定去看。”
    沈娇宁没有真跟他计较这些,他要执行任务是没办法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的关系认真算起来, 也就是世交的后辈,没有什么理由非要看她演出。
    他们一起上了楼,顾奶奶还是跟去年一样热情, 念叨着:“之晏说你来部队了, 我早就想请你来家里吃饭,但是他说你们在集训出不来, 今天可算等到你了。”
    顾奶奶看着两个穿着军装的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只恨沈娇宁不是自家孙媳妇。她心里一转,也不拉着人家小姑娘多说了:“你到之晏房间休息一下,两个年轻人有话说,奶奶给你们做饭。”
    沈娇宁上一回没意识到, 可是后来想了想, 觉得自己就这么进顾之晏房间不太好,犹疑道:“要不我就在客厅坐会儿吧。”
    顾奶奶立刻说:“客厅会有油烟味儿飘过来,去他房间吧, 干净。他平时也不住,就是我每天打扫打扫卫生,你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
    顾之晏也说:“有东西给你,来吧。”
    沈娇宁只好又跟着顾之晏去了他房间,顾奶奶说怕油烟飘进房间,特意等他们进来后把房门关上了。
    她本来觉得进他房间不好,可是真走进来,又跟上一次一样没什么不自在的感觉。可能是顾奶奶把整个房子都布置得太温馨了,每天用心打扫,让人有一种家的感觉,身心都很放松。
    “你要给我什么啊?”
    “可能得找找。”
    他说着,背对着她脱了军装外套,挽上里面绒线衣的袖子,然后蹲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
    没什么灰尘,他家连床底下都干干净净的。
    顾之晏在箱子里找了找,摸出一把口琴,自己看了一遍,外表还是好的:“放得太久了,我去清理一下,你等会儿试试还能不能用。”
    他很快回来,把口琴递给她:“来,试试。”
    沈娇宁哪里会口琴,只好随意吹了两下,发出两道清脆的声音:“能响。这是你小时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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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之晏摇头,又点头:“算是吧,是你妈妈要去京市前送给我的,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不过我不会口琴,从来没用过,给你正好。”
    他看起来有点难过,因为小时候最好的童梅阿姨去了京市后,结婚生子,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沈娇宁捏着口琴,这一把口琴给她的真实感,比银行保险柜里的财产强烈得多:“那她会吗?”
    “会,吹得特别好,小孩子们都喜欢听她吹口琴,她那时候还没结婚呢,性格很开朗,跟孩子王差不多。有个曲子特别好听,她说叫《山楂树》,是苏联民歌。”
    那个时候,还没有跟苏联断交,两国关系很好,很多人学习俄语、穿列宁装,也学习他们的音乐舞蹈。
    沈娇宁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
    她收下口琴,有意调节一下略显沉重的气氛:“你珍藏的礼物就收在床底下啊?该不会把我的照片也扔里面了吧?”
    “怎么会,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顾之晏把箱子重新推进床底,“因为我小时候都是童梅阿姨带大的,她走了之后特别没有安全感,所有东西都要藏在床底下才安心。每天早上醒了,放学回家之后,晚上睡觉前,我都要检查一遍才行。直到后来去部队才改了。”
    沈娇宁一怔,没想到顾之晏小时候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她还欲再问,顾奶奶正好过来喊他们吃饭,她便打住了。
    顾奶奶做的家常菜很可口,期间不停地让她多吃一点,说她太瘦了,最后直到她实在吃不下了才作罢。
    他们吃完饭,顾奶奶送他们到门口,不舍地对沈娇宁说:“以后部队可以休息就过来,奶奶给你做饭吃。”
    ……
    沈娇宁本来预留了买口琴的时间,现在不用买了,还来得及一起去找季老师。
    走到办公室门口,他们正好碰上从办公室出来的元静竹。
    元静竹认识顾之晏,看到他们俩一起过来万分惊诧:“你们这是……?”
    顾之晏不知道她是元主任的女儿,淡定道:“请这位同志带我来找季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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