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周泽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竟不知自己是愤恨多一些还是惊喜多一些。
    他终于还是坐下了,对周朗夜说,“今天的事情,我就当你瞎胡闹了一回,回去把董事会的决议撤销了,我们父子还可以聊聊。”
    周朗夜轻慢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你在平州只手遮天这么些年,就从来没有回头看看那些被你踩在脚下的人么?”
    “大势已去了,父亲。周氏如今不是你的一言堂。”
    “我这里还有更多有关你行贿买凶的证据。一旦我出现任何意外,立刻会有人将这些证据作为检举材料上呈。韩仲平即将调离平州,新来的政要与韩家不是一个政派,你的靠山也快倒了。”
    周朗夜看着周泽,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渐渐有了举高临下的睥睨之色,“不如你听了我提的条件,再想想该如何权衡。其一,我母亲单独埋葬,从此不会与你合葬在一起;其二,顾婵原在平州的资产,全部转移至我名下,与顾家周家均无关系;其三,华讯影业和仁信地产引入外部股东,原有董事股权减持变现......”
    -
    两个小时后,周朗夜肩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缓步从别墅里出来了。
    他走到奔驰车边,没有立即上车,而是倚着门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香烟只燃到一半,周朗夜想起了还在家里的白辉,心里微微一动,继而生出一种极其陌生的、且从未有过的爱与执念。
    他脑中好像瞬间被有关白辉的一切占据了,无法再等下去,于是立刻驾车回家。
    夜色已深,别墅的玄关和走廊照旧为他留着灯,而白辉蜷睡在沙发里,投影屏上的一部电影已经放至片尾的演职员名单。
    周朗夜把领带和外套扔在一旁,俯下身去抱起白辉,带他上楼睡觉。
    白辉睡得迷迷糊糊,眼睛半睁不睁地看向他,带着软懵的鼻音问,“......还顺利吗?”
    周朗夜哄着他,“顺利,都很顺利。”
    “恭喜学长。”白辉笑了笑,好像深深感同着周朗夜这些年的隐忍不易,又说,“顾阿姨在天有灵,可以告慰她了。”
    -
    这一晚,他们两人都睡了一个很久未有的好觉。
    隔天一早,周朗夜被不断打入的电话叫醒,手机在床头柜上发出持续的震动提示,白辉也被一同扰醒了。
    他在周朗夜身边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动静,男人立刻扣掉手机,把他抱过来,吻他的额头,和他说“对不起吵到你了”。
    白辉愣了愣,似乎还不太习惯这样突然降临的温柔体贴,小声应了一句“没事的,学长早安”,然后有些逃避地推开周朗夜,说,“今天有课,我先去洗漱一下。”
    说完就掀开被子,迅速下床去了浴室。
    周朗夜已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草草应付了几个紧急电话以后,就坐在卧室里等白辉出来。
    浴室里的水声时断时续,白辉在里面磨蹭了多于往常一倍的时间,周朗夜甚至能隔着磨砂玻璃门,看见他手扶着盥洗台一动不动的侧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白辉顶着一头湿发,头上搭着毛巾回到卧室时,显然没有料到周朗夜还没去上班。
    男人放下手机,冲他勾起一抹笑,说,“辉儿,我有一件东西给你。”
    然后拿起手边的一个丝绒小方盒,递到了白辉跟前。
    白辉一下怔住,没有去接盒子,脸上也不见半分欣然的神情,反而像是受到某种惊吓一般,退开了半步。
    周朗夜眉间微蹙,但是仍然保持着温和的声音,“你以前不也曾经问过我,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吗?这是我的答案。”
    ——那里面是一枚戒指。
    然而这不是求婚,不是郑重的承诺,只是一枚周朗夜以为白辉应该会喜欢并且满意的戒指。
    白辉抓下了自己头上的毛巾,一双黑色的眸子慢慢从首饰盒转向周朗夜,他先是神情微妙地笑了笑,继而摇了摇头。
    男人举着丝绒盒子的手,在半空停住了,只听见白辉用一种轻缓却十分笃定的声音说,“学长,我们就到这里吧。”
    作者有话说:
    小白太天真,他已经走不掉了。
    第41章 抱歉,没有等你回来
    空气好像有一瞬的凝固。
    那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脸上倏忽掠过一丝情绪转变的裂痕。他大概还不能相信自己会在送出戒指时遭到拒绝。
    于是他把盒盖打开了,再一次转到白辉眼前,让白辉看清楚里面的东西——雍容细软的蓝色丝绒内衬,包裹着一枚造价不菲的铂金戒指。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款,我们可以再买别的,或者下个月我陪你去欧洲挑一枚。”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了最好的回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诚恳用心。
    白辉再一次摇了摇头,甚至不愿多看那枚戒指。
    “学长,你的婚约还没解除呢......”白辉的眼神渐渐变冷,流露出一种周朗夜过去从未见过的哀伤与疏远,“我知道你回国这几年很不容易,也不愿在你艰难的时候离你而去。可是现在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白辉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他心里也很痛苦,只是没有浮于声色,“一开始我主动接近你,可能是个错误。不如现在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吧。”
    没有说出让人感到难堪的话,没有指责和愤恨。
    和周朗夜预想的全都不一样。
    白辉要的不多,过去他要一颗周朗夜吝于给予的真心,而现在他要一个体面的分开。
    他抬起毛巾擦了一下滴水的发梢,然后朝着与卧室相连的衣帽间走去,那里面放着他的行李箱。
    周朗夜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紧了那个戒指盒,眼看着白辉从自己身边走过,似乎是要去收拾东西。
    就在白辉进入衣帽间的同时,他忽然快走了几步,从后面一下拽住白辉的一条胳膊,将他拖入狭小的空间,抵压在墙上。
    “为什么突然要走?”他的另只手紧紧捏住白辉的下颌,面色愈显森然,“是你想要什么而我没有满足你吗?”
    白辉有些惊恐地看着他,起先似乎是被吓到了,又很快恢复如常,用那只还未被男人制住的手,指了指周朗夜胸口的位置,说,“朗夜哥,我要你的真心。”
    说着,唇角勾起,带了些自嘲的笑,“你有么?”
    周朗夜好像一下被问住了。
    真心是什么?几经沉浮如周朗夜,早不知扔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说到底,你只是觉得我听话懂事,才把我留在身边的吧。以后像我这样听话的人,周总要多少有多少,我也不值得稀罕。”
    白辉索性替他把结论也说了。
    在一条没有回应的单行道上走了太久,已经让白辉对这段感情彻底不抱希望。
    周朗夜其实很想反驳白辉,也想告诉他,白辉之于自己的意义与别人截然不同。但他习惯了居高临下地掌控对方,习惯了白辉一直以来的追随和妥协,现在让他开口挽留,他在这件自己从未做过也显然绝不擅长的事上,感到无从下手。
    那个戒指盒跌落在他们脚边的地板上,像一个昂贵而悲哀的笑话。
    白辉的颌骨被男人捏得很痛,眼底泛起一层潮湿的雾气,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近似委屈的神情。
    “我不要什么别的,让我走吧。”说完,他用力推了推周朗夜。
    周朗夜看着白辉被自己捏红的脸和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终于不忍心地松了手,又试图安抚白辉,“我有些紧急的事情必须先去处理。你在家等我,暂时不要去上学好吗?”
    事情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周朗夜心想。白辉这么爱他,爱到几乎为他放弃过一切,他们之间不会就这样结束。
    白辉不愿与男人再起正面冲突,只是沉默地靠墙站着。
    周朗夜把他的无声当做一种默认,又和他确认了一次,“等我回来,我们再聊聊。和韩琳的婚约我会在这周内取消。”
    卧室里的那只手机响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出于权宜之计,白辉稍微点了一下头。
    周朗夜想要吻他,但白辉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嘴,男人只能无奈地在他的侧脸轻轻蹭了一下,然后对他说,“乖,听话。我也是爱你的。”
    白辉背靠着镶嵌镜面的墙体,半湿的头发不断往下滴水。他穿着黑色的t恤和休闲裤,头垂着,睫毛微微闪动,嘴唇抿紧了,绷成一条线,好像有种一刀两断的决绝。
    这是他留给周朗夜的、决意分开前的模样。不再温柔可爱了,浑身上下都是脆弱的裂痕,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从男人记忆里抹去。
    初见周朗夜的那天傍晚,白辉还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有亲人朋友的宠爱,有无所畏惧的笑容,有大好的前程和满腔的热望。
    一晃六年过去,这六年里白辉等待过,执着过,追逐过也怀疑过,想过离开又不断折返,最终得到了一枚不明所以的戒指,和有如施舍般的一句“我也是爱你的”。
    周朗夜没有如愿听到白辉的回应,楼下的门铃连响了两次,大概是助理和司机来接他去公司,于是他系上领带,不得已地走了。
    白辉一直待在衣帽间里,直到听见楼下传来沉闷的关门声,他才去把放在角落的箱子拿出来,开始往里面填装东西。
    一个小时后,白辉提着行李走出别墅。
    他走到小区门口,叫了一辆车,吩咐司机把他载去市区的一间星级宾馆。然后坐在车里给周朗夜发了一条信息。
    ——抱歉,没有等你回来。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
    -
    白辉在宾馆里住了一周的时间,其间和白翎通过一次电话,告知姐姐自己从周朗夜那里搬出来的事。白翎正在外地出差,听了白辉的话,表现出很为白辉高兴的样子,并把自己新买下的一间高级公寓的门锁密码告诉白辉,让他别在宾馆住了,直接搬去自己家。
    白辉想要就此开始独立生活,就和白翎解释目前已经在着手找房,很快会有固定的住所。
    同样的,他也联系了经纪人乔蓁,向她简单说明自己的情况。
    乔蓁的反应非常强烈,接到电话的隔天下午就赶来宾馆探望白辉,一再地跟他确认,“真的分了?”
    白辉甚至有点没辙地把微信内容给她看过。他和周朗夜的聊天记录就停在白辉发出的那一条“好聚好散”上,日期是一周以前,对方没有回应,似乎是接受了白辉离开的事实。
    乔蓁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把手机还给白辉时,忍不住对他说,“能把周朗夜这种级别的金主一脚踹掉,你真是牛逼了。”
    白辉这几天正忙于大四毕业前的待办琐事,床上堆着各种手续和文件,失恋伤心的痕迹几乎在他脸上看不出来。乔蓁只觉得他太过冷静,也太过消瘦了,临走时坚持要带他出门吃顿饭。
    白辉拗不过乔蓁,最后跟着她去了一间距离宾馆不远而人气很高的火锅店,又单独开了一个包厢。
    两个人吃火锅其实很没劲,点菜点不了多少,气氛也不怎么热闹。白辉喝了两瓶酒,不多久乔蓁就按捺不住地提起了周朗夜,她大概是想告诉白辉,周朗夜如今在平州是如何呼风唤雨的人物,白辉早不分晚不分,选在这个时机分手简直像是脑子进水。
    白辉埋头听着,过了一会儿,低声说,“乔姐,别说了。”
    乔蓁听他的声音不对劲,收住了话题,没再继续谈论周朗夜。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火锅的热气升腾,白辉的眼睛被熏得隐隐泛红,他拿手揉了揉眼。乔蓁看他这样,跟着心软了,伸手在他肩上捏了捏,说他,“你自己不也很难受么?为什么还要跟他好聚好散?”
    白辉没法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只能笑着说,“可能我比较傻吧。”
    但他仍然感谢乔蓁带他出来吃这顿火锅,并且没有拦着他、任由他喝了醉醺醺的一顿酒——这给白辉自作主张的分手增加了一点像样的仪式感。
    白辉决定回到宾馆以后好好睡一觉,忙完毕业的事就静下心来选选本子。哪怕从配角开始演,总之他还有一份自己喜爱的事业。
    乔蓁开车把他送到宾馆门前,白辉的脑子虽然有些囫囵,但眼神看着还算清醒。
    乔蓁细心嘱咐他,“进了房间给我发个信息。”
    白辉一边推门,一边点头,说,“知道了,谢谢乔姐。”
    车外是一场六月末尾的夏夜,风吹在皮肤上,留下一丝舒爽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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