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夜在机场买了一个箱子,用来装白辉的那张单人海报,以便将其完好无损地托运回平州。
他的感冒由于疲劳和抽烟淋雨,进一步演变为喉炎和发烧,持续了多日才慢慢好转。然而真正让他变得如此不堪一击的,并不是生病引起的情绪低谷,而是他在返回平州的当晚,突然发觉白辉的微博不可见了。
这个微博和他收藏的那些与白辉有关的电影一样,算是他寄托思念的精神鸦片。每晚睡前,周朗夜都要把微博里的早期内容翻出来看看,咀嚼一点早已过期的糖分,才能勉强睡下去;又或是在自己应酬回家前,照例去给白辉留下一条评论,报备自己的行程,装作他们好像从未生分。
现在整个微博只剩下一片黄沙背景的默认模板,以前的内容全被隐藏了起来。周朗夜一开始以为是系统故障了,他使用微博很少,对于各种设定并不熟悉,而后又刷新了几次,才确认是白辉在后台更改了设定。
那个瞬间他感觉自己所剩无几的氧气好像被一点一点抽空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那个太过显眼的前排座位,这种不加克制的距离无疑刺激到了白辉。
分开的这半年多时间,周朗夜一向精准的记忆力终于也在有关白辉的事情上起效了。一直以来他总是选择性的失忆。
他回忆起自己在最后那几个月里是怎么对待他的。那时的白辉已经开始抗拒亲密接触,而他对此没有丝毫的耐心和体贴,总是一再地打碎白辉用于自保的那一点可怜的抵抗。
他多次地强迫白辉跪着为自己做过,买了一些过于暴露的、带有明显挑逗意味的衣服让他穿上,当着司机的面在车里弄过他,也把他直接摁在书桌上发泄欲望,事后白辉的腰脊处全是青紫的痕迹。
后来只要周朗夜一碰他,就能感觉到白辉不自觉地发抖,大概是源于一种身体本能的恐惧。尽管白辉从来不是一个孱弱的男孩子,但是周朗夜有意施加的侮辱和伤害,还是把他剥离得体无完肤。
所以周朗夜清楚,自己应该和白辉保持距离,留给对方空间,让白辉放下心防。慢慢相信周朗夜也可以做一个为他等待,并且尊重他意愿的爱人。
可是那个过于靠近舞台的座位,带来了没有预料到的负面效果,或许让白辉误解为周朗夜又重新开始渗透他的生活。
周朗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订了一张隔天再飞首都的机票,想要去向白辉当面解释,说明自己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为了得到限量版的海报才坐在那里。然而他最终没有登机,那个写着“忘情水”的瓶子被他摆在卧室床头柜上,时刻提醒着他。
他和白辉之间,缺少的不是一个解释。而是经历漫长的爱与失望之后,另个人需要独自疗伤的时间。
周朗夜知道白辉走得已经很远了,也许再有一个路口、两个路口,或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他就会从视野中彻底消失不见。周朗夜的焦虑不安终于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在他三十一年的生命里,没有一个人能把他搅乱至此。
白辉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甚至就连他在工作中、开会时,眼前看着新品开发方案和营销企划,脑中却无时无刻地想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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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快好的那个周末,平州当地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了一场试营业前的内部酒会。
酒店的投资人与周氏有一些业务往来,也算是周朗夜私交尚可的朋友。请柬发到了助理陶芝那里,对方也亲自打电话相邀,尽管周朗夜状态不佳,还是只能赴约。
酒会上他仍然是众人簇拥的中心,周朗夜一贯是听得多而说得少,可是想与他攀谈的人太多,他脱不了身。后来那位闵姓的投资人走过来,举杯与他碰了碰,冲着他神情微妙地笑道,“周总,今天晚了,我给你留了个豪华套房,你就在这里休息。”
周朗夜起先拒绝了,但是架不住对方一番盛情,最后还是同意在套房里歇息一晚。
他在深夜十二点进了房间,松开领带扔在沙发上,这才发觉房间里竟还有人在候着他。
那是一个年轻半裸的男孩子,穿着若隐若现的丝质衬衣,坐在与前厅相连的封闭式阳台里,见到他一瞬立刻站了起来,软着声叫他“周总,你回来啦”。
周朗夜没有精力应付这种廉价货色,不带感情地看着那个走向自己的人,冷声说,“出去,这里不用你。”
然而这一位大概是被精心挑选来的,深谙勾搭之道,见周朗夜站着没动,一条细白的胳膊已经抬起来,主动去攀周朗夜的肩,带着撩人的气声,往他身上磨蹭,另只手开始解自己衣上的扣子,“周总,一个人住这么大一间房,多没趣啊......”
说着就要踮脚吻他,被周朗夜一把捏住了脸,发力甩向一边。
男孩猝不及防一下撞在墙上,愣了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激怒了这个身价不菲的老板。还来不及扶墙起来,周朗夜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短而冷地扔下一个字,“滚。”
过了十几秒,房门响起开阖声,四下恢复了沉寂。
周朗夜已经步入卧室,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摸出香烟和打火机,而后又无比烦躁地随手扔在床上。
他进入浴室,打开花洒,在等待水温变热地过程中脱掉了衣物。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从布料下释放出来,勾勒出一个成年男人的性感体魄。内裤脱掉时,周朗夜发现自己硬着。
——当然不是因为那个媚俗男妓的撩拨。而是在他恍惚眼花的一瞬间,误以为那抹身影是白辉。
过度的思念逐渐侵蚀了周朗夜的判断力,他总是不自觉地在现实的缝隙里,光影的浮掠中,寻找一个早已远去的爱人。
像他这样强势掌控的男性,自然也有深沉持续的欲望。白辉走后,周朗夜没再碰过别人,很多时候就靠洗冷水澡应付过去。
可是今晚他格外地想念白辉,体内被酒精催发起来的热潮无法熄退,皮肤下窜出细密绵长的痛感,让他感到折磨难耐。升腾的雾气围住了玻璃墙体,水流从身上淌过,顺着紧实的肌肉纹理向下滑落,他一手扶着小块拼接的防水瓷砖,一手替自己解决。
在这时这处,发生的每一分每一寸,都不像是周朗夜这个人会做的事。
他在花洒下闭着眼,低喘着,被前所未有的空虚包围,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他开始明白,无望的爱情可以有多伤人,白辉承受了将近七年,而他只熬了七个月,就已经熬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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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一次交换心愿瓶后,又过了半个月。
白辉与剧院的合约快要到期,近来总有领导层面的人来找他面谈,想和他续约。白辉还没想好自己下一步的安排,因此只能耐心地听完对方的意图,再客气地回应需要想一想。
排练结束后,他照例从剧院的收发室带走了一些观众邮来的信件,因为手机叫的车还没到,白辉就站在路边一封一封地拆信。
当他拆到一个蓝色信封时,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紧。这是一种触感厚实的纸张,印有压花暗纹,比一般的信封做工精致。上面的手写字体不像女性的笔迹,也不像写过中文多年的人该有的那种流畅与熟练。
白辉慢慢撕去封口,抽出里面唯一的一张卡片。
印着机器人瓦力图像的双层纸卡散发出一种木质淡香,挟着一抹清淡而矜贵的味道。打开以后,一行以蓝黑墨水写成的字,展露在乳白色底纸上。
——辉儿,我错了。
周围的车水马龙好像一下消退了下去,白辉愣愣地看着那五个字,大脑出现一瞬的空白。
他没想过周朗夜会道歉。尽管这不会改变什么,但他真的,从来从来没有奢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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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的卡片,从这天以后白辉几乎每天收到。
他笃定周朗夜是知道他在首都的新住址的,也一定知道他换了手机号。但是周朗夜变得小心翼翼了,只敢往一个更为公开的地址寄信,里面总是写着相同的话,“辉儿,我错了。”
有时也会在后面再加一句,“原谅我”,或是“再给我一次机会”。
很多年前,白辉也曾往周朗夜的邮箱里写过很多电子贺卡,满怀期冀和他说节日快乐生日快乐,然而从来不得任何回应。
时间像是进入了扭曲的虫洞,把一切重置、倒转,犹如一个回到起点的长镜头。
不管是真心或假意,白辉都不愿再看了,周朗夜却开始忏悔挽留。
卡片如此寄了十余天不歇,白辉终于在七月末的傍晚,在自己租住的公寓楼下,见到了周朗夜。
见面来得毫无征兆,却也没有让白辉觉得太意外。
周朗夜瘦了,瘦得很明显。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周朗夜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见到白辉的瞬间,眼中突然敛起了光。
他的眉目轮廓因为消瘦而显得愈发英挺深邃,眉骨与鼻梁转接着光影的痕迹,眼尾却透出藏不住的倦意。
白辉心里是不好受的,可是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见到他,于是索性不要搭理,越过他径直往楼里走。
周朗夜立刻跟了上去,正对楼门的电梯间里还有旁人在场,白辉一时不好发作。
待到那几位邻居先上去了,白辉没有摁键,显然是不想把周朗夜引到电梯里。他沉着声说,“不要再来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周朗夜穿着衬衣西裤,皮鞋裎亮。这么闷热的天,他还是妥帖收拾过自己的,为了给白辉一个好印象。
而他也的确是好看的,一身深色的衣裤衬得他形容俊美,身形修长,他的头微微低着,声音也低着,对着白辉说那句他已经写过无数次的话。
“辉儿,我错了。”
眼看着楼外又要进入几位住户,白辉也见不得他这样当众低三下四,不得已摁了上行的按键,旁边的一部电梯正好就开了门。白辉转身走入的同时,周朗夜又一次跟在他身后。
电梯往十二层爬升,只有他们两人同在的电梯里气氛压抑凝滞。
白辉站在角落,周朗夜与他相隔半步。
白辉垂眼看着轿厢的地面,周朗夜却看着他。
过了不到半分钟,他们从电梯里出来了。这一层楼没有旁人,白辉不愿再往自己家门那边走,就站在电梯口说,“你回去吧。这样没有意义的。”
周朗夜不走,薄唇抿着,面色苍白,出口的声音甚至带了几分恳求,“我知道错了......辉儿,给我几分钟,让我跟你道歉。”
说着,却见白辉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又有些慌乱,伸手去扳住白辉的双肩,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无人的封闭空间、周朗夜失控的力度,让白辉一下回到了过去被束缚压制的恐惧之中。他开始抵抗挣扎,眼神陡然暗了下去。周朗夜来不及意识到自己过界的行为,来不及松开他,就被他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虽然为时已晚,但小周总是真的知错了
第58章 上天给过他这世上最好的恋人
白辉的手滞在半空,因为没有控制力道,他的掌心有点痛。
周朗夜头偏开了,也在原地停滞了一下。他知道是自己吓到了白辉,于是动作很轻地松开对方,手指慢慢从白辉的肩头滑下,每移开一点,都透出不舍。
“......你要是不解气,就再多打几下。”
他沉声说话,眼神不似以往淡漠,里面隐藏的情绪深重难解。说完以后嘴角抿紧了,下颌线条勾勒出一种以往少见的紧绷不安。
而白辉呢,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周朗夜,更像是被逼得忍无可忍了,突然掉头就走。
事已至此,周朗夜知道自己坐实了一个死缠烂打的罪名,却也只能追上去。
白辉所住的公寓距离电梯口不过几步,他们两人很快到了门前。白辉无路可退了,背抵着防盗门,双眸垂下,不去看周朗夜,用一种冰冷又脆弱的声音说,“放过我吧……”
“......你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吗?”说完以后,白辉抬起眼来,与周朗夜对视。
他的眼睛仍然那么漂亮,眼底仿佛有暗涌的水纹,一直淌到周朗夜干涸许久的心里。
周朗夜的一只手撑在门上,但是手的位置放得很低,大概是不愿给白辉一种被限制的感觉。
他说,“我没忘,我没有勉强你。我只是来道歉。”
这种解释苍白无力,周朗夜自己都觉得不可信,他顿了顿,又说,“......我不敢松手,如果现在我松手,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彻底结束了?”
我们早就结束了,白辉在心里回答他——从我回到那个酒庄的包厢,站在你面前叫你“周总”,求你让我回来,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他没有把这个答案说出口,他始终没有那么狠心,他要的只是好聚好散。
站在他跟前的男人显得很无助,较之上一次白辉隔着剧场玻璃墙看着他独自抽烟时更为无助。
不知道为什么,白辉觉得这一刻站在自己跟前的周朗夜几乎就要哭了。他也随之感到了不可抑止的心痛和悲哀。
他不想要周朗夜这么失魂落魄。就算白辉不再拥有他,也希望周朗夜永远是那个骄傲优越的人,有着睥睨众生的资本。
他伸手推在男人胸口,是一种抗拒的姿势,但是出口的话已经软化了一些。
“进屋再说吧。”白辉说,另只手伸进自己裤兜里掏钥匙。好像接受了自己仍对周朗夜怀有恻隐之心这一事实。
他侧身打开了门,先走进去,然后扶着门让周朗夜进入。
这是一间面积很小的公寓,一室一厅,简装带家具。因为是在首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又处于地段尚好的3.5环,所以就算只有30平米,仍然租金不菲。
周朗夜刚一进门就愣住了。白辉在一旁换鞋,他面对着这间窄小得一眼就能望穿的屋子,一时间不能相信这是白辉会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