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明悦还处在呆滞中,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梦境, 刚勉强镇定下来, 便感受到脖子上突然传来那种令人不适的嘶的一疼, 整个人登时一激灵,挣扎起来,又奋力扭头。
然而她越反抗, 禁锢她的力气便越收紧, 甚至不知轻重地啃了起来。
这种感觉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有时候虞逻酒意微醺,也会这样没轻没重, 非要她动了怒,恼了脸,他才肯不情不愿松手,然后一撇嘴,懒洋洋歪在榻上半支着臂,竟然还能朝她扯唇笑!
不知礼教不知羞!
舒明悦又气又疼,许是酒意微醺的原因,两世情绪一朦胧,忽地抓住他手掌狠狠咬了一口,尖锐小牙狠狠刺进皮肉,留下一排青紫的齿痕。
咬完,她抑制不住地哽咽了一声,泪珠吧嗒一声砸落在他手背上,滚烫的一滴。
身后人的动作忽然一僵,深吐出一口气,缓缓松开了她。
“对不起。”
他温热气息喷洒在她后颈,声音浓浓的喑哑,似乎带着一点懊恼。
舒明悦得了喘息之机,立刻一把推开他,直将人推了一个踉跄,自己则扭头就跑,跌跌撞撞地前去开门,却刚走出两步,又被一股不容反驳地力量拖了回去。
他一手禁锢着她腰身,一手拢着她后脑勺,迫使她与他面对面而站。
“我刚才弄疼你了吗?”他声音低哑问。
一边说,他温度灼人的手指一边穿过她冰凉发丝,拢起她脸颊。
她脸颊也有些热,但比起他手掌的温度,依然凉了许多,直叫虞逻喉咙舒服地在她脸颊上蹭了蹭。
舒明悦仰起头,视线中映入了一张熟悉的脸颊,可是,不是记忆中虞逻的模样,而是做中原公子打扮的裴应星。
他似乎极其难受,双目赤红,额角虚汗,喘气也微微粗重。
舒明悦的神情蓦地一怔,原本脑海里残余下的几分混沌也如潮水一般退去,她身体往后戒备地抵住门,磕磕巴巴问:“你……你怎么了?”
虞逻没说话,垂眼看她,呼吸间,那抹卷着淡淡灼热的冷香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她胸腔。
他指腹搭在她脸颊上,失神地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细嫩肌肤,原本嘶哑隐忍的声音在某一刻忽然变得漠然,“你刚才去见姬不黩了?”
他的手掌很热,带着令人不适的粗粝感,舒明悦偏头想躲,却被他摁住不能动,不禁恼了一张脸,但心知他现在情况异常,只好忍了又忍。
去见姬不黩?
舒明悦觉得莫名其妙,迟疑了片刻,疑惑问:“怎么了?”
话音落下,眼前人的呼吸又重了几分,隐有不快。
虞逻深长睫羽垂下,盖住了眼底莫测情绪,低声又问:“你抱他了?”
抱?
舒明悦茫然了一瞬,下意识地摇头,刚要开口解释,忽然反应过来,他问的这是什么问题!?她一双乌黑眼眸睁得圆溜溜,怒瞪向他。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瞧见她神情,虞逻心中了然,眼底那抹令人心悸的戾气终于散了些。
然而他的情况看起来仍然不太好,脸上的神情因为忍耐而扭曲,双目赤红,手掌滚烫,舒明悦晃了晃微醺的小脑瓜,忽然明悟了,他这是生病了把?
自胸腔中吐出一口绵绵酒气后,舒明悦盯着他,微蹙了下眉尖,抿唇轻声道:“七公子,我去给你找医师好吗?你先放开我。”
她特意放软了声音,想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殊不知哪怕她不说话,只怕轻动一下眉头,于虞逻而言都是大旱逢甘霖,那些叫嚣的异样几乎要压制不住。
虞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饿了很久的野狼,却没有说话。
舒明悦以为他同意了,心中松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开他落在她脸蛋上的手掌,他的手掌的确过分滚烫了,烧成这样,不会变成傻子吧?
这个念头一出,把舒明悦吓了一跳。
因而没有注意到,虞逻眼神定定地盯着她手指,幽幽森森,气息又紊乱急促起来,多年的入骨相思和药物折磨,实在让他无法克制心里烈烈燃烧的妄念。
她的手掌很小,五根手指嫩似青笋,柔凉如玉。
虞逻握着她的手,眼神闪烁着,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捞起来,大步朝床帏走去。骤然的腾空而起,将舒明悦吓得脸色一白,惊呼出声,却很快被他堵住了嘴。
……
与舒明悦分开后,姬不黩一直滞留在附近,此时站在廊庑下,静静眺望不远处的碧波。
他五官与皇帝容貌相似,漆黑凤眸,高挺鼻梁,是很英朗正气的眉眼,但他骨骼轮廓明显不像皇帝,看起来有几分清冷的骨感,肤色尤其随母亲,冷白,晒不黑,比女子还要细腻三分,一身鸦青色锦袍沉甸甸压下来,便显几分清冷疏离感。
湖水荡漾,波光粼粼,刺得人眼睛疼,姬不黩正欲挪开视线,忽闻一声微弱不可及的女子惊呼声,眉梢一动,倏地偏头朝不远处的楼阁看去,神色冷厉。
……
彼时,皇帝所在的满庭芳。
从蓬莱阁离开后,皇帝便去了满庭芳,作为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自是无时无刻不忘记批阅奏折,今日他本不想来,但瞧皇后似乎对游湖的兴致极好,迟疑了一会儿,不忍拂她意,便点头应下。
这些年修身养性,皇帝的脾气的确好了不少,喝酒不再饮烈烧,只小酌怡情,动怒也不再一脚把人踹死,而是端着帝王深沉,杀人诛心。
桌案上的奏折如山,皇帝脊背挺直地坐在案前,奋笔疾书,待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终于觉得肩膀有些酸痛难忍了。
皇帝后知后觉地撂下笔,手腕捏着僵硬脖颈活动了一下,叹道:”的确是不如从前了。“
年轻的时候,他可以三日三夜行军赶路不睡觉,一日骑快马疾驰千里地,如今才批阅一个时辰的奏折,便觉得身子发僵。
一旁的王大监见状,递上一杯酽茶,笑道:“陛下精神着呢,正宴那边快散了,陛下可要去陪皇后游湖?”
皇帝淡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刚走出满庭芳不远,便见一身姿窈窕的少女站在柳树下,跳脚去拿树上风筝,他微眯了眼眸,“那是谁?”
王大监定了定眼神,待看清之后,吸了一口气,道:“回陛下,是静安翁主。”
“是吗?”
皇帝负手身后,转了转手上玉扳指,眼神深沉,不可窥测。
……
杜澜心紧张地站在树下,等着皇帝到来,她在酒里下的那药,绝对是令所有人都无法隐忍的烈药,皇帝只消喝下一口,便会□□焚身,到时候必然会抓过去一个姑娘纾解。
偏偏皇帝喜静,将满庭芳周围全部戒严。
她一路追逐风筝而来,毫无破绽,这个时候,只需要静静地在这里等就好了,若是皇帝派人把她抓过去,她便是受害者,若是皇帝不来,她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杜澜心踮脚尖,颤巍巍伸臂拿下树上的风筝,感受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脏怦怦直跳,面上却做恰到好处的惊讶眼神转身,待瞧清来人,顿时一脸惶恐地屈膝行礼,“澜心见过陛下。”
皇帝视线落在她手中,淡淡问:“放风筝?”
杜澜心低眉浅笑,点头道:“方才在殿里用了些酒,出来吹风,正好见宫女手中抱着风筝走过,澜心就拿了一只,却不想飞到一半线断了,落到了此处,惊扰了陛下,是澜心的不好。”
王大监眼睛转了转,揣着拂尘若有所思,皇帝忽然“呵”的笑了一声,杜澜心的心脏猛地一跳,不安地抬起头,便撞入了一双冰冷无情的凤眸。
和三皇子很像,又不尽然相同。
皇帝少时便身份尊贵,嬉笑纨绔,走马章台,这些年南征北战,那些手下败将给他送的女人数不胜数,更遑论登基为帝,富有天下四海。什么女人没见过?什么心思看不透?
“此处已戒严,你如何进来?”皇帝淡淡问。
杜澜心心生不安:“我……陛、陛下……”
皇帝神色无比厌恶,忍着抬腿狠狠踹她一脚的冲动,“来人!立刻把她送回太后那里!值守失职的禁军杖责五十!下次谁敢再犯,朕取谁狗命!”
话音坠地,杜澜心脸色惨白,神情惶恐地跌坐在地。
为、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以前所有人都为她的美貌折腰呀……
而周围的禁军已经上前,将她拖了下去,准备扭送到太后那里。
……
湖心岛西处的那座隐蔽阁楼。
舒明悦被虞逻丢到了床上,懵了两息之后,立刻一骨碌爬起来,神色惊恐地扭头往下跑,却又被虞逻一把锢住腰肢,轻而易举地重新拽了回去。
“我不会伤害你。”虞逻声音已经因为隐忍而变了调,掰着她身子到他面前,手掌顺她僵硬脊背,安抚道:“别动,也别怕,好吗?”
舒明悦并非不经事的小姑娘,孤男寡女都这样了,她怎么还敢信裴应星的鬼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发疯,唯一确定的是自己不想和他做那种事。
偏偏他力气极大,禁锢着她,叫她动也不得,喊也不成。舒明悦又惊又怒,又惧又怕,急得直掉眼泪,使出了杀手锏,颤声怒道:“你若敢碰我,我一定取你狗命!”
“我不碰你。”虞逻似乎更难受了,他神情微微扭曲,俯在她纤细圆润的肩头,额头滚烫,低声道:“我今日……被人下药了,你可以帮我吗?”
随着话音落下,一滴汗水自他鼻尖滚落,砸到了她莹白挺翘的鼻头。两人离得极近,呼吸缠绕,舒明悦甚至能看清他眼皮上一根根分明的睫羽,此时因为饱受折磨而脆弱轻颤。
她神情一呆,“你说什么?”
“我被人下药了。”虞逻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话丢人,哪还有先前暴怒阴鸷的模样,不仅不觉得丢人,竟然还又坦然重复了一遍。
他声音哑而难耐,“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了,我一直忍着,本来不想开门,可是你一直敲,我忍不住,便去开了门。”
舒明悦整个人都愣住了。
难怪,难怪他今日如此反常。
等等!
难道还成了她的不对了!?什么叫她一直敲门,他忍不住!?
舒明悦涨红了一张雪白脸皮,是羞恼也是愤怒。
虞逻目光灼灼,两只手握着她纤细圆润的肩头,忍了又忍,才能忍住将她扑到的冲动,睫羽却深深垂下,掩住了原本的情绪。
他低声道:“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你可以帮我吗?”
“我、我怎么帮你!”舒明悦回过神,声音磕巴又惊怒,一把推开他转身要跳下床。
“你等等。我去给你叫医师,很快就回来!”
“来不及了。”虞逻一把抓住她脚踝重新拖回去,扭着她肩膀转过来,气息越来越不稳,十分痛苦道:“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我好难受,小公主,你帮我一下吧。”
他渴求地看着她,好像真的难受得快要死了,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染上一层赤色,又蒙了一层润润雾气,就那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这样一张脸——
舒明悦抿唇别过头,“我、我不能帮——”
话未说完,她手已然被他拉了过去,舒明悦蓦地扭头,一双乌黑眼眸不可置信地睁大。
……
附近的阁楼只有这一个,姬不黩很快就循声摸了过来,然而走近之后,这里又变得阒寂无声,仿佛刚才那一声惊叫只是幻听而已。
湖风轻拂而过,枝叶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