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浑和契何力闻言,倏地转过头,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们王子。
刚才温柔的语调,是他们王子说的?
舒明悦脑子乱嗡嗡,哪有心思分辨他的语调,只如蒙大赦一般立刻带着子善跑出去。
万来春。
子善站在走廊里,眼底多少有一丝隐没的愧疚。
小公主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性子纯粹,他却骗了她,可是主上的命令也无法违背,他不能对她袒露任何事实。她以后会想家吗?
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把人拐到蛮荒之地的罪恶感。
呸!什么蛮荒之地,子善赶紧把这个念头晃出脑袋,那是北狄王城!
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舒明悦先开口了,“你刚刚瞧见了,坐上的那位是北狄王子,阿史那虞逻,他和七公子长得很像,此事千万不要暴露出去,不然七公子有性命之忧,下次见到七公子,务必警告他不要踏足北狄地界。”
子善心中更愧疚了,小公主这么关心他们主上,可他们……
“属下知道了。”他掩下异色,点头道。
舒明悦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又道:“我回屋去了,这几日你也不要出门了,在客栈好好待着,等我哥哥到了,我们一起回长安。”
子善挠挠脑袋:“是……”
舒明悦回到了屋子里,呆呆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打扮成北狄姑娘的自己,还有那双眼皮微微泛红的眼睛,心中更难受了。
今日一见,仿佛有什么困了她许久、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碎裂了。
她嫁虞逻那年,十七岁,早就过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可那却是她第一次对男子有了怦怦心动之感,明知不可爱,还是忍不住动了心。
她以为两人可以携手走下去。
遗憾的是。
所有的一切在她二十岁那年就结束了。
爱?恨?还是怨?
不重要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何她还要耿耿于怀?
舒明悦咬了下唇,忽地起身走到铜盆前,取冷水,一点点洗去脸上泪痕,冰凉的水刺激着发烫的脸颊,顺着脸颊慢慢滑落,也卷走了最后一滴眼泪。
上辈子那条路太难走了,她不会、也不能再来一次。
虞逻是那样冷漠寡情的人,有她无她,他都能过得很好,她再放下不,便有如自作自受,愚蠢不自知,她不能因为一个不可能的人,就让自己变得整日哀怜愁苦。
等哥哥来,她就立刻回长安去,从此以后与他隔千里之遥,再也不会遇见了。
如此一想,舒明悦心中烦闷顿开,轻吐出一口气息,伸手拍了拍脸蛋,便弯眸展颜。
****
彼时,千里之外的长安。
距离嘉仪公主失踪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整个皇城依然笼罩着压抑气氛。
那日骊山温泉行宫遭歹徒纵火行凶,姬崇文小臂上留下了一块烧伤,姬不黩的腰腹被砍了一刀,性命堪忧,幸亏殿外有太医一直等候,及时医治,方才保住一命。
皇帝震怒,将抓到的几个活口严刑拷问,得知又是淙家作祟,气得面色铁青,盛怒之下提剑将直接枭首一人。
京令尹额角冷汗淋漓道:“骊山到处都有马蹄车轮的凌乱痕迹,方向往四面八方去,应是有人故意掩人耳目,逆贼口供说,淙术原准备走灞水南下,臣扣留了那几日所有途径的船只,细细搜查后,并未发现公主痕迹,或许……也是掩人耳目。”
一边说,一边抬眼觑皇帝脸色,瞧见愈发青黑面颊后,连忙又宽慰道:“逆贼如此大费周章绑走公主,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是为了挟持陛下,又或许是为了挟持定国公,应当……不会伤公主性命。”
应当不会伤公主性命。
……
可,若生不如死呢?
皇帝双目赤红,不能想象悦儿正在遭遇什么,她是阿姐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是他当成明珠养大的小公主。
“沈燕回呢!把他给朕叫回来!”皇帝吼道。
延嘉殿。
姬不黩盘膝坐在地上,腰腹上缠绕着一圈白纱,寝衣松松垮垮,怀里抱着一只小木箱,打开来后,露出了许多残缺的东西,一只被火撩黑的金簪放在最上面,分外刺目。
姬不黩将它拿出来,指腹摩挲,冷白指尖上染上一层灰黑色。
据宫人说,那日表妹在殿外守了他很久,神色焦急担忧,那些护卫和太医都是她调来的,她身边的宫人多一半都去救火,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被逆贼绑走吧?
而且,她去骊山行宫,好像也是因为他。
姬不黩沉默下来。
他原本以为舒明悦失踪了,他会开心,可是发现并不是这样,他心里有一丝说不明道不明的奇怪感,竟然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并且担忧她的安危。
她真的是被逆贼绑走了吗?
那天晚上,裴家七公子也曾出现在骊山行宫,之后没几天,便事不关己回幽州去了。
姬不黩摩挲着簪子,脑海里突然浮现那日曲江池所见,两人在那座隐蔽阁楼里缠绵。
****
舒明悦绞干了头发,斜靠在榻上翻起了话本看,忽然有侍女前来叩门,道:“女客,屠必鲁将军有请。”
舒明悦心中一跳,前去开门,露出一个年纪不大的侍女,她身后跟着数个侍女,手里捧着衣服和首饰若干。
侍女笑道:“将军已经派人在大厅等着女客了,小人服侍女客更衣。”
这架势……
舒明悦攥紧了手指,抿唇问:“将军找我何事?”
侍女摇头,“小人不知。”
舒明悦沉默下来,难道在怀疑她白日听到了一行人谈话的机密?可是又让她换衣服,好像又不太对,不会是想纳她做姬妾吧!?
舒明悦心中猛地一跳。
不对,不对。
屠必鲁性格爽朗正义,绝对不会做强迫良家妇女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惧内,别说纳妾,多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敢。
难道是骨浑和契何力?
也不太可能,这两人是屠必鲁的副将,绝对不敢胡来。
至于虞逻——
那更不可能了。上辈子两人初见时,虞逻对她并不感兴趣,丝毫不为她美貌所动,冷了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数月,甚至能在她给他跳一只香艳舞蹈时匆匆起身,带着兵士绝尘而去。
为何叫她去?
难道发现了她巽朝公主身份!?
舒明悦咬唇,心乱如麻,却百思不得其解,木盘里的衣物是北狄服饰,她在侍女的服侍下入水沐浴,雪白肌肤上细细抹了一层香膏,更衣描妆,然后前去大堂。
中间停了一停,舒明悦伸手叩响子善的房门,低小声嘱咐道:“我若彻夜不回,也不遣人予你信,不必寻我,天一亮立刻出城回长安,把我的消息带回去。”
子善神色异样,愈发愧疚,“好……”
从五楼下去,到大堂,只见数名兵士在等她,神色恭敬地请她上马车,舒明悦神情越来越困惑,提裙上了马车。两刻钟之后,在将军府停下。
将军府是中原样式的府邸,门廊上挂着两只极具异域风情的风灯,前面是办事的府衙,后面则是休息的院室。
舒明悦心如擂鼓,本以为会见到屠必鲁,结果直接被引到了后院。
院子规制豪奢,已有侍女数十人在院里站着,见她入内纷纷行礼,领头的那个笑着上前,道:“奴叫阿依努,以后服侍姑娘,再过两日王子就要启程回王城了,姑娘先在这里暂住,等王子启程,一道回去。”
舒明悦僵硬在原地,神情一急,捉住她手问为什么要带她走,阿依努奇怪地看着她,“当然是喜欢姑娘。”
舒明悦半个字都不信,可阿依努似乎真这么觉得,并且深深地为她高兴,“九王子英俊勇武,不知多少女子对他心存爱慕,姑娘见了一定会喜欢。”
可是她不喜欢!
舒明悦险些脱口而出,却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虞逻这辈子竟然一见面就对她有了莫名其妙的想法。
阿依努非常高兴,又见她年纪还轻,便贴着她耳朵说了一些体贴的话,说得舒明悦脸色涨红,却不是羞怯,而是一种近乎于愤怒的情绪。
“姑娘,进来吧。”阿依努笑着挽她手臂,推门将她带了进去。
……
下午传来消息,都利可汗时日无多,请九王子立刻回王城。
裴应星本来准备给舒明悦一段缓和时间,现在却来不及了,下午时随口吩咐人把她接来,一切厚待,之后便匆匆出门去点先前安在凉州的兵马,明日一块启程。
傍晚回来,裴应星刚回到房里,忽然想起舒明悦,随口一问:“人接来了?住行都安排好了?”
那侍人挤眉笑道:“已经接来了,明姑娘在西苑,已经沐浴更衣,就等王子去了。”
闻言,裴应星动作一顿,神色有些古怪,为什么要沐浴更衣等他去?
可心里,有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奋。
他淡淡颔首,“我知道了。”
说完抬腿就朝西院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裴应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烟尘滚滚的衣裳,迟疑了片刻,先沐浴更衣。
第40章 (二合一) 不想让她久等他……
裴应星洗澡只用了一盏茶, 算上换衣服和走路的时间,也不过一刻钟,心里的确有点迫不及待, 不想让她久等他。
这种古怪的感觉,有点难以形容, 却不可避免地让他微微兴奋。
他的确已经无法用陌生的情绪待她了, 无论是因为那次的意外, 还是因为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这种认知, 竟然令他略微有些紧张。
入西院后, 庭院里的侍女起身行礼,裴应星淡淡颔首,神色平常地跨入正屋。
门下挂着两只风灯, 在暮色四合时透出一抹澄亮的昏黄灯火,随着屋门咯吱一声打开, 裴应星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只见原本坐着小姑娘突然站起来,紧张得小腿踢到了椅子,哐当一声响, 她疼得嘶了下, 脊背僵直, 而后抬头神情戒备地盯着他,手指则攥成了拳头。
不是说沐浴更衣在等他吗?
的确沐浴更衣了。他视线极为缓慢地扫过她乌发渐渐往下到脚尖,最后又挪回她脸蛋上,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她没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