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暮色,她缓缓扭头看去,只见阿史那虞逻神色阴沉,踏马而来。他垂眸,看向被沈燕回圈在怀里的小姑娘,眼神宛若凌迟。
唰——
一行人拔了剑,剑指沈燕回。
裴应星盯着她,情绪漠然,一字一顿道:“过来。”
舒明悦瞪圆了眼眸,似是不可置信,他竟然追到了这里!?在那一道道森森寒光下,她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下意识地往沈燕回怀里缩去。
感受到怀里的身体紧绷,沈燕回安抚地摸了摸她肩膀,抬起眼,扫过他们身上的中原服饰,淡笑,“可汗,这里是巽朝地界,你带着你兵士出现在这里,不合适。”
裴应星没说话,两只黝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舒明悦,隐含怒意。
“你想和他走?”
他声音冰冷,仿佛浸了剑刃上的寒光,似是强压下被背叛的愤怒,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舒明悦手指揪紧了袖子,被他质问的语气弄得神色生恼,忍了忍,最终没忍住,抬眼狠瞪向他,却在瞧见两方悬殊人马之后,一怔,默默地撇开了视线。
她咬唇,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仿佛只要沉默,就可以拖延时间。
周围的气氛宛若凝固,正当两方僵持之际,忽有马蹄哒哒声由远及近,防守令率人来前,呵斥道:“前方何人!?此乃雁门关重地!速速离去!”
沈燕回偏头看去。
防守令神色大惊,翻身下马抱拳道:“沈将军!”
沈燕回颔首。
调任徐州总管之前,他曾驻守并州两年,与雁门关防守不可谓不熟悉。
舒明悦见状,乌黑眼瞳倏然一亮。
沈燕回转过头,看向裴应星,笑问:“还不走吗?”
他眼瞳色浅,泛出一种温润光泽,仿佛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唰——
裴应星面无表情,抽出了半截长剑。
山谷间的风不合时宜地骤然加大了,风儿卷着细碎石子刮过崎岖石壁,发出刺耳声响。
第47章 (捉虫) 她不该遇见他!……
——“还不走吗?”
这句话的意思, 已然很明显。
你若回去,今日可汗率兵踏足巽朝地界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若不回,便是北狄行为挑衅, 意图挑起争端。
裴应星手中剑身已经出鞘了两寸余,在跳跃的火把下泛出一抹冰冷光泽, 他看着沈燕回, 眼神冷然。
与此同时, 周围的巽朝兵士纷纷拔剑,随时准备一拥而上。
防守令厉声呵斥, “还不快放下兵刃!”
裴应星扯了下唇, 似是讥嘲,“唰”的一声将长剑彻底抽出,架到了沈燕回的脖子上。
舒明悦的瞳孔骤缩, 面上的欢喜退去,转而慌张失措地伸手去拦。好在沈燕回眼疾手快, 一把按住了她胳膊。
——别动。
他手掌轻握,以示安抚。
舒明悦动作一顿,手中的力道随之卸去, 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 只微偏头, 两只乌黑眼瞳死死地盯着他手腕,脊背紧绷。
见状,裴应星的神色更冷了些, 他的剑从侧后方而去, 正好紧贴着沈燕回的脖颈,锋利剑刃泛着一抹森森寒光,仿佛下一瞬就能割破他喉咙。
沈燕回神色不变, 又抬手做了一个制止动作,示意身后的兵士不要乱动,不急不徐看向裴应星,冷声问:“要在这里动武吗?”
裴应星微微一笑,“将军不动,我自然不会动。”
这种硬碰硬的时候,谁先怯让,谁就输了。
沈燕回闻言,面色不显地变了下,眉峰微拢,开始重新打量眼前的青年。
战事一念可起,却非一念可熄。他笃定裴应星不敢因一己之私至万民生死于不顾,正如裴应星也笃定沈燕回不敢真的对他拔剑相向一样。
“我此来,只想带回我的未婚妻。” 裴应星淡淡地说。
他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垂眸看向舒明悦,顿了顿,将语调略微放缓和了些,“悦儿,和我回去,如常举行婚礼。今日之事,我不会与你计较。”
因为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比平日要沙哑,此时半是哄诱,半是威胁,透出了几分森森然的意味。
话落,周围的气氛仿佛凝固住了。
防守令的神色微妙起来,忍不住偏头看向沈燕回和舒明悦,那不掩惊愕的眼神像是在说,沈将军竟然抢别人的妻子?
夺妻之恨,这可不共戴天啊。
防守令悄悄打量舒明悦的容貌,的确五官明艳,容色姣好,不禁感慨红颜祸水。
“你胡说!”舒明悦气得脸色涨红,“我根本没答应嫁给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合两姓之好,他们两个连私奔苟合都不是!
裴应星充耳不闻,也不看她,手腕一动,挟持着沈燕回的剑刃更逼近了些,划出了一丝血迹,“下马。”
这两个字,显然对舒明悦而说。
舒明悦感受着森寒逼近,面色刷的一白,恼怒的涨红一瞬间退去,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只是不知是气的还是怕。
沈燕回仿佛不察疼痛,余光瞥了下周围人马。防守令前来匆忙,只带了十几个人,而虞逻却有兵士小五十。
他们本就弱势,此时他和悦儿又被包围在中间,外一圈是北狄人,再外一圈才是巽朝兵士。
沈燕回一手护住舒明悦,另只手缓缓按上了腰间佩剑。
霎时间,气氛剑拔弩张,几欲爆发。
舒明悦见状,如坠寒窟一般,绝望如潮水般涌来。
诚然,她并不认为被虞逻强取豪夺,是自己的过错,可若真的因为此事害大表哥受伤,那就是她的过错。
倘若再因此事,伤两国邦交,掀起战火,她就是千古罪人。
舒明悦垂下眼睛,喉咙慢慢滚了下,死死地咬住下唇。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回家了。
“悦儿,别怕。”沈燕回安慰着她。
舒明悦眼眶一红,她当然知道大表哥不会放弃她,可是……
虞逻强势如斯,对她势在必得。
谁晓得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晚间的风卷着一丝躁意而来,将她心里那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吹没了。
沈燕回握剑的手掌微微动了几分,试探着,似乎是在思忖眼前这个年轻的可汗是否当真狂妄到不管不顾。
其实戎马倥偬这些年,他很少在北地,这是他第一次与阿史那虞逻正面交锋。
说实话,他不愿与阿史那虞逻交恶,因为在都利可汗一众儿子中,虞逻最亲近中原。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天下刚定六年,百废待兴,于巽朝而言,已经不能再战了。
更何况,两国若战,北狄骑兵势强,子民悍不畏死,有天然优势。
战争最好的结果,也很难比现在的情况好。
今日虞逻所表现出的强势,的确超乎他预料了。
可无论如何,他不能把悦儿让出去,把她的生死、荣辱,全然交给另外一个男人。
沈燕回一手圈紧舒明悦,另只手紧握剑柄,正要有所动作,两只小手忽然飞快地按住了他胳膊,他低头看去,便见她神色焦急。
“不可以。”
舒明悦朝他摇头。
即便要对虞逻动武,这个决定也不能由大表哥做。
君是君,臣是臣。
舅舅才是巽朝的皇帝。
这个道理,她上辈子已经深深体会过一次了。一旦此事处理不好,大表哥便是背负罪名的那个人。
沈燕回蹙眉,正要开口说话,舒明悦含泪摇头,在他掌心悄悄写下一个字。
——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即便她今日被虞逻带走,只要大表哥平安无事,来日她仍有机会回长安。
沈燕回沉默了。
“我会没事的,别担心。”舒明悦朝他弯唇浅笑,然后扭头看向虞逻,抿唇道:“我和你回去,你先把剑放下。”
裴应星持剑的手没有动,下巴上胡子拉碴,看起来很疲惫,低哑声道:“先过来。”
舒明悦跳下了马,揪着手指尖,一步一慢吞,缓缓朝他走过去。
每一步,都写满了不情愿。
夜色彻底黑下来了,周围举起一簇簇跳跃的火把,在地上拉出道道斜长交织的影子,一轮圆月挂天,光华略微黯淡。
夏风打着旋从山谷中刮过,将诸人衣摆掀出寂萧的弧度。
虞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清醒的。
他手中握利剑,横在沈燕回的脖子上,而舒明悦红着眼,无措站在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