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两日从京城那头传来的消息,让阿瞳忽然有些心慌起来,自以为被自己掌玩与手间的沈昼言,好像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竟然为了房氏和沈珏那病秧子,去状告房家,而且还真叫他赢了,房家为此家破人亡,顷刻间是冰消瓦解。
她到底是个懂得诗文的女子,对于朝廷政事也略知一二,自也晓得这房相与四皇子关系之密切。
沈昼言这是将四皇子给得罪了,就是为了这房氏。
按理,沈昼言的性子会去做这等出格事情,但并不是因为房氏,而是为自己做才对。
所以阿瞳的心里才有些不安。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想你明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可硬是叫那么一个乡下寡妇截胡了去,你要说这心里甘心,情愿嫁给沈二公子做妾,我是不信的。”柳婉儿发愁得很,做什么事情但凡与沈夜澜和孟茯扯上关系,她就不能如愿。
如此心里自是不能平,因此便是不能将他们这讨人厌的夫妻如何,她也不想叫他们好过。
本来南海郡被海贼围攻的时候,她最是欢喜的,高高兴兴等着这夫妻俩被海贼抓了糟蹋了都好,可等来等去,竟然叫他们侥幸躲过了这一劫。
柳婉儿心里哪里能服气?凭何他们有那样的好运气?所以但凡有一丝机会,能给他们夫妻俩制造些麻烦,她也不会放过的。
所以就顺理成章找到了阿瞳。
是啊,阿瞳也不知道,明明自己读书读得那样好,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与三公子处处是志同道合的,可凭什么,叫一个会种地的孟茯抢了自己的幸福?
她劝说过自己放弃,可午夜梦回时,她就放不下了,心里百般难受。
眼下叫柳婉儿这般直接了当说出来,心里更是堵得慌,“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怎么样?我与他们又不认识,我还不是为了你担心?再怎么说,我们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手帕交了,我与你说,你这样坐以待毙是不行的,你信不信那沈昼言回来,只怕再不能像是从前一样待你了,我若是你,我这会儿就不碍他夫妻二人的眼睛,我就去南海郡。”
“去南海郡作甚?”阿瞳蹙着眉头,她当然想去,去了南海郡不管怎样,总归是能见到沈夜澜的。只是她不敢,留下来嫁给沈昼言,已经让夫人老爷不悦了,若是自己再去南海郡,只怕是……
所以她也不等柳婉儿将那剩余的话说我,就摇着头拒绝,“我便在这里。”沈昼言若真不再对自己言听计从,那她有的是别的法子,娶了自己当初答应的种种条件若是不能兑现,她虽不会像是那些个女人一般像是泼妇大哭大闹,但也不会叫他们夫妻合心合意过日子。
柳婉儿见她态度坚决,只觉得好没意思,当下便起身告辞,“既如此,那你就等着往后的苦日子吧。”她本来还想利用这阿瞳到孟茯沈夜澜夫妻间搅一搅的。
可现在见着阿瞳没那胆量,也就没了耐性,起身就要走了。
反正她要去京城了,虽然和梦里遇到小侯爷的方式不一样,但现在也不错。
因为虞小姐的订亲对象,便是小侯爷的庶兄。
而现在虞小姐跟着那穷书生私奔了,自己将她取而代之。
但柳婉儿当然不可能代替虞小姐嫁了小侯爷的庶兄,她要嫁的,便是小侯爷。
梦里的前缘,终于可以再续了。
她的厄运,应该都退去了吧
阿瞳看着柳婉儿离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想,若是虞小姐不做那等傻事,丢尽了虞家的脸面,那柳婉儿便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罢了。
所以她如今不忍有些怀疑起来,那虞小姐怎好端端的,怎就跟着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书生私奔了,而放在京里镇北侯府的公子不嫁。
京城里镇北侯府公子,即便是个庶出公子,可门第摆在那里,以着虞家一个商贾的身份,嫁了那秦泊已经算是十分高攀的了。
不愿意嫁给他,而跟着一个穷书生跑了的虞小姐,如今一副狼狈不已的模样,鼻青脸肿就罢了,浑身血肉模糊,头发脏乱臭烘烘的,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甚至还沾了不少枯草,正光着脚从一处小巷子里跑出来。
她的身后跟着四五个壮汉,见她朝着巷子口跑去,都急了,大喊:“快抓住这贱人,别叫她去街上!”
去了街上,街上本就人来人往的,她那副模样少不得要引人注意,何况她也没哑,若是真喊起来,少不得引来巡街的捕快们。
战事虽已经平息,但沈夜澜为了以防万一,担心那些海盗起了报复之心,化整为零,以别的身份混到这城里来行一些为非作歹的事情,所以加强了防卫。
虞小姐见着街口就在前面,长久以来的变·态殴打和食物短缺,叫她两眼昏花,看什么都不真切了,但依稀看得见那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只要跑到街上,她就得救了。
脑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个信念,也不管脚下踩着的是什么,如今的自己衣不蔽体,又是否合适出现在街上。
她管不得,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以及身后那些人的追骂声。
终于,巷子口越来越近了,咫尺在眼前。
而她身后,那几个追来的壮汉,离她也不过半丈之距了。她慌慌张张的,一颗激动又害怕的心,似乎要从胸前里跳出来一般,用尽了平生力量,终于冲出了巷子。
离开阴暗巷子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满身都洒满了久违的骄阳,好不轻松自在。
也不敢回头看那些个即将抓住她手脚的壮汉,连滚带爬地扑在一个水果摊位前,撞得满地的椰子到处滚,那摊主立即皱起眉头,“哪里来的疯子,快给我走开。”喊完又觉得不对劲,这南海郡又不是一两年前,现在家家户户虽不说大富大贵,即便是这战事过后,仍旧是能吃饱穿暖的。
怎么还会有她这种连衣裳都没有一件好的人?
而且这身上的伤,好生恐怖!
他心里犯着嘀咕,正要赶人,自认倒霉地捡起满地的椰子,却被地上的虞小姐一把抱住大腿,“大哥救命,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就这时,那几个壮汉已上来了,各一人挟住她的胳膊,不拿她作人看待,好似拖着一只牲口般,就要往巷子里去,一面朝着摊主扔了几个钱,“这就是疯子,打扰了。”
摊主拿了银子,见着满目恐惧,朝自己求救的疯女人,一下拿不定主意到底她到底是不是疯子了?只是见着几个壮汉都是那凶神恶煞非善类的面相,巷子尽头那里又是一出花馆子的后门。
想到此处,到底是起了善心,灵机一动,上去拦住几个壮汉,“这疯子打翻了我的水果摊子,耽误我小半天的生意呢,这几个钱怎么够?”
几个壮汉听得这话,只觉得他这是敲竹杠。他们本就是做这营生的,当然不怕摊主黑吃喝,恶狠狠地正要开口,手下被拖拽在地上的虞小姐又挣扎起来,大喊着,“救命啊!大家给我报官,我是好人家的姑娘!救……”
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中一个恶汉狠狠甩了一个巴掌,顿时打得头两眼冒着金星,头晕目眩,但却仍旧挣扎着,破烂裙摆下露出来的双腿不停瞪着,青紫血肉交替的腿上,不少旧疤已经磨掉,血淋淋的地方又沾了不少尘土,看着都叫人替她疼得厉害。
她虽被打了,但到底这一声喊来了不少路过的老百姓围观。
几个壮汉着急起来,其中一个又不甘不愿地摸了几个钱出来,甩给摊主,不耐烦道:“够了吧?”
“够了够了!”摊主连忙答应,眼睛却朝着街上瞧去,可惜仍旧没有看到巡街的捕快。
明明平日里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出现的。
心里不免是着急,又想着自己为此得罪了这些恶人,以后这生意怕是要被为难。
正是后悔,自己不该逞一时英雄之气,差点断送了营生。
看了一眼又要被巷子里拖走的虞小姐,自己还没能救得人。
好在这个时候,旁的围观群众将那几个壮汉给喊住,“她众人是脑子不好神志不清,但好歹也是个人,哪里能这般相待?咱们知州大人又是个仁厚之人,若是晓得了,必然是饶不得你们的。”
这话一出口,那几个恶汉越发着急起来,一面松开了对虞小姐的挟制,正要将她捡起扛在肩膀上,那虞小姐忽然又挣扎着,大喊,“沈小姐,清儿小姐,救我啊,救我啊!”
“贱人你给我闭嘴!”恶汉们越来越急,这南海郡比不得别的地方,当政的官员行事严律,管闲事的老百姓也多,生怕这虞小姐再喊引人生意,其中一人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然这一声喊了出去,还喊出沈清儿的名字。
人群外很快就挤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还真不是别人,就是虞小姐口里喊着的沈清儿。
沈清儿萱儿兰若玲珑四人,先前在府上得了京城她爹来的信,正是高兴,所以决定做一顿丰盛晚宴来庆祝庆祝,又嫌弃厨房菜不齐全,几个便吆喝着出来,打算去城东那边挑一挑,可还有好些的海鲜。
孟茯肯定不放心她们三个小姑娘,即便沈清儿也是有武功的,但仍旧觉得不放心,也就喊了玲珑跟着一并来。
四个人说说笑笑,瞧见这里围着人,不过是想来凑两分热闹的,但还没走近,沈清儿忽然听得有人喊自己,声音好不可怜凄苦,便拨开人群挤进来。
方见着了一个满脸青紫,又浑身是灰土伤口的女子,还衣衫破烂,大半的腿都露在外头,腿上还没有一处好肉。
虽是认不得。但既然道出自己的姓名,可见是熟人了。
见了她,虞沣儿挣扎得更凶了,几个壮汉头上已经爬满了细汗。
孟茯经常在城里来往,又不常乘坐马车,所以他们自然是认得孟茯身边的玲珑,一时慌了神,要扔了虞小姐跑不是,不跑也不是,一时僵持在原地。
还是那摊主也认得他们,连忙上前道:“几位小姐,这姑娘不像是个疯子,方才说还说自己是好人家的姑娘。”
他率先开了口,就有围观的老百姓指着巷子尽头道:“那里是花馆子的后门,哪里晓得这姑娘是不是他们从别处拐来的。”
随着大家三言两语的,沈清儿几人也弄清楚了怎么回事,只朝那几个壮汉道:“你们先将人放了,不管她是个什么人,好衣裳不给她一件披着便是,身上那么多的伤你们怎么说?”
玲珑则直接道:“找几个人喊捕快过来,送到衙门里,什么都能说得清楚了。”
几个壮汉越发害怕了,连将被束缚的虞小姐扔了,“我们也是受人指使,与我们无关。”
扔了人,便要跑。
恰好这时候有老百姓喊:“大人,这里有人贩子!”
然后几个穿着黑衣红裤的捕快便来了。
沈清儿忙道:“捕快大哥,你们快去抓住这几个嫌疑犯,我们先将受害者带回府里去救治。”
那几个捕快得了话,一个回衙门叫人,其他两个追了去。
玲珑和沈清儿则将地上终于得救的虞沣儿扶起,只是她浑身是伤,两人都不晓得哪里下手才能碰不到她的伤口。
而虞小姐因终于得救了,那一直撑着的气儿也就松缓下来,整个人才叫她们俩艰难扶起,顿时就晕了过去。
好在玲珑个头比寻常姑娘家略高一些,只将她捡来背在地上,往府里回去。
萱儿几个则朝众人道谢,尤其是那位第一个见义勇为的摊主大叔。
府里,萱儿她们几个出了门去,孟茯也收拾着,喊了司马少熏跟剑香,准备去卫如海家那边,瞧一瞧这做出来的贝壳装饰品怎样。
只是还没到大门口,就听着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随后便见了几个小姑娘拥簇着玲珑小跑而来,而玲珑背上,则背着一个浑身脏兮兮,且全是伤的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个大夫,便是在书院里见过那从战场上受伤下来养身体的将士们,他们有的残手断脚,按理已是十分惨烈了。
可与眼前所看到的这姑娘相比,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她的伤可能不严重,但这浑身上下的皮肉,居然挑不出一处好的来。
玲珑将她放下时,玲珑背上的衣裳已是被染了一片,有血红,也有伤口浓水。
更不要提这姑娘身上的伤了。
孟茯也顾不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多看一眼也觉得触目惊心,只将萱儿等小姑娘都打发出去,喊玲珑去换衣裳,留了司马少熏和剑香帮忙。
又让兰若等人去拿药箱准备烧酒热水一应物品。
待家伙什齐全了,孟茯几个也将头发用纱巾包好了,拿起剪刀将她身上那本就破烂的衣裙给剪了下来。
原本露出的皮肉,就没有半块好的,可这衣裳底下,仍旧是难得寻一处没伤的地方。
有的结痂了,有的青紫,有的则是脓血疮口。
“她会不会?”好像是花馆子里逃出来的,所以看到她身上那些疮,剑香有些担心。
孟茯摇着头,“不是,就是伤口感染。”她不晓得这姑娘是受了什么非人折磨,身上被人踢打鞭挞,还有烙印的伤,甚至下身体内,还残留了不少东西。
司马少熏在一处帮忙,自认为接受能力还算好的她,再看到孟茯戴起了那消毒过的羊肠手套从这姑娘体力掏出来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终究是没能忍住,抚着胸口干呕着冲出房间去了。
剑香也算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但此刻也是满脸苍白,骂了一句:“这些畜生!”
孟茯自以为这南海城是这大齐如今最干净明亮的地方,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艳阳之下,居然还能藏着这样的污垢之地。
她不晓得这姑娘是如何逃出来的,她逃出来的地方,似乎还有人与她一般,守着非人的折磨。
孟茯倒吸了一口冷气,勉强将自己愤怒的情绪稳住:“问一问外面,熬好的药水送来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