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辈子,因为这个身份,他忍让太多,错过许多,遗憾也多。
他不想往后做那些亡羊补牢的事情。
只是随后想到自己的天残之足,一股自卑又油然而生,低言道:“可是,我配不上她。”
孟茯随着他的目光,也将他心思给猜到了,不以为然地笑道:“剑香又不是头一次知道,她若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你也就不会站在我的眼前了。”
说罢,站起身来,围着他将他打量了一眼。
其实这就是些坡脚罢了,而且小时候到底是治疗过,其实不算严重,若是将另外一只鞋子订做,垫高一些,走路的时候也不大能看出来,与那正常人无异。
不过这是剑香自己挑选的夫君,她自己都不在意,孟茯在意什么?当下朝那被她看得满心不安的秦泊道:“虽今日你是被剑香强迫至此,不过到底缺勤了,我让征月给你记了一天缺勤,你没意见吧?”
“没……没有。”秦泊垂着头,只觉得孟茯这话题跳跃度有些大,他险些没反应过来。
孟茯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趁着这下午的空闲时间,去铺子里找卫如海。”
说罢,喊了李红鸾进来,“地址钥匙呢!”
李红鸾连从袖袋里拿出新房子的地址单和钥匙,哪里还用猜,肯定是要给秦泊的,于是直接递给他,“恭喜恭喜了。”
秦泊忽然被李红鸾塞了一张纸和钥匙,有些莫名其妙。
就听孟茯说道:“去铺子里找到卫如海,把东西都送过去,看着该怎么摆放便怎么摆放。行了你去吧!”
秦泊不知所以,有些懵懵地从厅里出来,不过一句话还没同剑香说,剑香又被喊了进去。
剑香倒是聪明,刚进去不等孟茯责问,就立马垂头示弱,“夫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不会在发生这种事情了。”
孟茯听得好笑,“怎的,你抢来一个夫君还不够,还想抢第二个?”
“咦,夫人同意了。”剑香眼睛一亮,立即朝孟茯走过去拽着她的手摇晃着一边撒娇:“还是夫人最好,谢谢夫人。”
“婚姻大事,不同儿戏,你断然要想清楚了。”孟茯脑子里回想着拓跋筝的话,他们这几个人和自己都是同龄,自己都成亲好几年了,而他们还单着……
所以,剑香能这样速度,兴许还能带动其他五人。
“我晓得,我保证一辈子对他好。”剑香嘿嘿笑道。反正现在夫人都答应了,三公子那里就不用担心了,这件事情就是板子上钉钉的。
孟茯被她这话逗得忍不住发笑:“好了,房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东西让卫总管给你们准备好,你随着秦泊一起去,将东西都送到宅子里,该怎样布置,随着你们的心意来。”
剑香当时说那话,只是想让孟茯知道自己的决心,绝对不敢真的要孟茯给置办屋子什么的。
所以听到这话吃惊不已,连忙解释:“夫人,我攒了不少钱,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您不用……”
“什么不用?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何况你是看不起你家夫人我么?”孟茯当然想到她会拒绝的,但是他们有多少私房钱,自己难道心里没数么?一面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说道:“我们虽是主仆,可是与姐妹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要嫁人,我便要替你出些力,何况我有银子,我又不是那揭不开锅的人。”
剑香心里感动,只是千言万语,最终都只汇聚成了一句谢谢。
“快去吧,别叫他多等了。”孟茯朝外看了一眼,秦泊在,估摸着是想等剑香说些话。
剑香这会儿却才露出羞态了,“我现在回头一想之前的事情,让我现在跟他一起去铺子,只怕他们要笑话我。”
“这会儿你知道怕人笑话了,早些时候作甚去了?快些去吧。”孟茯催促着她,这成亲是大事情,要准备的事情多着呢。
她也要做些安排。
剑香和秦泊这边顺利订下婚事,可是那阿亓却不大好。
抱着酒坛子醉醺醺地哭倒在谢淳风跟前,“大哥,你说我命怎这样苦,我这几年来,唯独觉得她最是有趣了,她怎就不喜欢我?”
然而谢淳风对于他这副模样,见怪不怪,揉着眉心提醒,“你今年才十六岁,早在三年前你就如同今日一般,醉倒在我跟前,说是非那卢三小姐不娶,要我帮你去说亲;后来你又跟我说,打算带着张大小姐私奔,还管我借了五千两银子;再到后来,你又准备与张大小姐的丫鬟琴儿私定终身,要购置一处院子养她。就在前两月,你还要去追牛头山大当家的女儿银月,我说你小小年纪到底有多少颗心?”
阿亓听到他的话,眼睛珠子转了一圈,有些懵懵的,“我好像跟银月约定,六月带她去天上看雪的。”
“呵~现在已经七月底了!”谢淳风一脚踹开他。
呸,小小年纪不学好,渣男!
当然,人是没踹开,倒是将阿亓怀里抱着的酒坛子踢开了,哐哐铛铛滚了一圈,在桌腿下打住,里面剩余的酒水沿途洒,已经没了个干净。
阿亓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还想去捡,就被谢淳风喊来的人拖下去,“好生看着,别叫他出去招祸事。”
随后自己换了衣裳,决定在去石头县之前,再去看看玲珑。
玲珑如今病情算是比较稳定,自己醒来后,对毒发时候所做所为,到底是有几分知晓了。
但是对于总是来看望自己的谢淳风,还是想不起来他说的那些事情。
似乎在那场大火之前,她的记忆都像是随着大火一起湮灭了一眼。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满怀期待地等着谢淳风来,听他说自己小时候的那些趣事。
是不认识他,可是他在面前,总让玲珑有种熟悉的感觉,可惜每一次她想要紧紧抓住这股熟悉的感觉时,头便疼得厉害。
这会儿听说谢淳风又来了,满怀欢喜地迎出去。
“谢大哥。”她挥着手,生怕这院子里开得茂盛的月季将自己挡住了,一边喊着谢淳风。
谢淳风进了石拱门,便一眼看到了站在月季花小径的玲珑,听得她的呼声,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容,加快了步伐,朝她走了过去。
“今日怎样?”与玲珑说话,他的声音不自觉温柔了几分。也不晓得她是从何处玩回来,头上发鬓间沾了不少花瓣,他抬手给她捡了,“吃药了么?”
“吃过了,他们说很快我就会好了,我就能出这院子,还能去见夫人。”玲珑满心欢喜。
她上一次掐着孟茯脖子的那一幕,并没有忘掉,所以只盼着自己快些好了,去跟孟茯道歉,她真不是有意的。
谢淳风目光温柔地撒在他身上,玲珑等着他讲故事,并没有发现他眼底的哀伤。
她哪里会好?这样下去,只怕能活得两月,还算是管阎王爷抢来的了。
所以看到她满怀期待,想要离开这座院子的时候,谢淳风只觉得心头在滴血。
自己口口声声说爱她,可是连她的性命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慢慢地死去!甚至是连这园子,自己都不能带她离开半步。
“谢大哥,你怎么了,不高兴么?”玲珑等了半天,见他没说话,转过身来,将一把刚折下来的月季双手捧给他:“送给你。”
谢淳风接到了手里,看着满怀天真的玲珑,她越是这样开心,他心底就越是难过。
他甚至有些不想去石头县了,想陪着她最后的时光。
牵过她的手,一起到花丛中的小亭里坐下来,“我今日与你说小时候你偷了你二哥的弓去打猎的事情。”
“我有哥哥?咦,好像昨天你还说过三哥,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呢?”玲珑歪着头,一手托着下巴,“也不晓得哥哥他们在哪里呢?”
她的哥哥们,全都是死在了她阿爹的刀下了。
这是谢淳风从沈夜澜等人口中知晓的。
而且这些日子他查到了许多事情,当初镜卫在同一年里,失踪了好几个。
恰好他们失踪的那一年,正好是蒙大将军出事的那一年。
那一年,老天爷对齐国似乎并不友好,本来所向披靡的蒙家军,原是可以有八层把握赢了那一场战役的,可是却不知道为何,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归来。
后来他也听说过传言,说是流沙掩埋了军队,金国人之说以能脱逃,是因为他们乘着沙船逃离了。
那一片战场,如今的确已经被流沙埋葬二十多年了。
可是巧得很,为什么镜卫在那一年,失踪了好几个。
时代久远,所以谢淳风写信央求父亲帮忙,前日得到了其中两个镜卫的消息,一个姓阮,但已经不在人世了。
另一个则是出生铸剑世家的独孤青云。
而独孤家,似乎比归云堡覆灭得还要早。
倒是阮家跟归云堡发生灭门之事,中间没有隔多久。
阮家还剩下谁他不知道,但是独孤家还剩下一个独孤长月。
昨日他去了一趟乱石滩,没遇到独孤长月,听说是去了岛上,所以只见到沈夜澜,提了几句独孤长月的仇家。
他一心二用,一面给玲珑说着小时候的趣事,心里一面想着这些,说着说着忽然发现玲珑没有回应自己,才见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睡着了。
原本想抱她进屋子,可又怕将她吵醒,便将亭边的帘子都放了下来,便坐在这里守着她。
她的模样,与从前的确是有些区别的,比自己小时候预想的还要好看。
谢淳风忍不住坐近了些,抬手将她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玲珑,我昨天去乱石滩找独孤长月,虽没遇着,但是沈夜澜倒是坦诚,他与我说独孤长月接二连三为朝廷立功,却一直不愿意接受朝廷的封赏,正是因为与皇室有些旧仇。他虽没有说什么旧仇,可是我已经能猜到了,多半独孤家和归云堡一样,都是皇室的手笔。”
而皇室能有用这样大的手臂来覆灭这些人家,除了那位,还有哪个?
谢淳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我一直觉得当年蒙家军的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他父亲也不信,只是这二十多年来,什么都没能查到。
没查到,那是因为方向不对,现在他跟父亲说了归云堡的事情,若是父亲真有那胆量往宫里查,必然是能得到些有用线索的。
“镜卫一直所办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那一年,镜卫忽然少了几个,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接二连三被灭门。”
谢淳风不知道,玲珑只是发现他走神了,想逗一逗他,所以假装睡着罢了。
而谢淳风对于玲珑,是从来没有带一点防备之心的,所以根本就没有去仔细确认。
以至于他的这些话,玲珑一字不差地听在心里。
等他走后,玲珑就拿了纸笔来,将这些话都记下来。
她怕自己过一会儿给忘记了。
原来她家的仇人是皇室中人。
不是说自己毒发以后很厉害么?那她就去京城,想办法混到宫里,等自己毒发的时候,谁也拦不住自己为父亲和哥哥他们报仇。
她这样打算好,就准备启程去了,她想赶在下一次自己毒发之前,能到宫里。
可是临走前,她想再去看大家最后一眼。
所以等着深夜,她背着包袱,出了这座开满了月季的院子,往那个最是熟悉的府邸去。
这会儿已经子时二刻了,四下一片安静,偶然能听得虫鸣鸟叫。
孟茯也睡得迷迷糊糊的,那些熟悉的虫鸣声里,似乎夹着些叮当作响的声音,很是奇怪,吵了很久,终于叫她难以忍耐,睁开眼来,却见着床边站着一个人影,吓得她惊恐地叫起来。
只是声音还没出口,就被一只手给捂住了嘴。
随后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孟茯下意识想起了那夜玲珑捏住自己喉咙的画面,身子就条件反射,下意识朝后躲去。
但玲珑并没有察觉出来,松开手,委屈巴巴地看着孟茯:“夫人,我想你们,想你们大家了。”
只但这样一句话,便将孟茯所有的害怕和防备击碎了,她起身将玲珑抱起,“我们也想你。”只是她再清楚不过,玲珑还能活多久了,心中又自责早该去看她的。
“可是我不敢去见书香他们,我伤了谋事,我听谢大哥说,他的眼睛有一只往后都看不到了。”她声音里踹着些害怕。
“没有谁怪你,你也不是有意的,对不对。”她的日子没有多就了,孟茯想让她轻轻松松地走,而不是带着满心的愧疚包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