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河将那把家中带来的铁剑送还给母亲,拿着从此属于他的正阳剑,每日在清静峰满山的竹林里,一点点修习苍穹山的剑法。
说是一点点修习,其实并不然。沈清秋将苍穹山的剑谱心法给他,他不出半月便能摸索个大概,师兄前辈们稍加指引,便能牢记于心,一日千里。
在清静峰的日子渐长,到了后来,师兄弟们之间切磋比剑,已经无人能胜过洛冰河,即使洛冰河不用自小学的幻花宫的剑法,只用苍穹山的招式。
唯一奇怪的是,每次沈清秋亲自教授剑法时,洛冰河总是会学得慢一些。
清静峰的竹舍前,沈清秋将手中竹枝洒脱一挽,挑开洛冰河的剑,另一只手刚好接住歪向他怀中的少年。
洛冰河一栽没能栽到他怀里,有些失望,讪讪地站直了,被沈清秋反手在头上敲了一记。
沈清秋面无表情地道:“洛冰河,你再多摔几次,为师就要被你撞出内伤了。”
洛冰河顾不上羞涩,立马紧张道:“弟子撞伤师尊了?”
沈清秋还没说那倒不至于,撑着手臂坐在大石上围观的宁婴婴终于忍不住,叫道:“阿洛你真笨!已经这么多次了,师姐都已经学会啦!”
她从石头上跳下来,撅嘴道:“没意思,阿洛你一跟师尊学招,就紧张兮兮神不附体的,还不如去和明帆大师兄拆招呢。省得浪费师尊的时间。”
她想了想,又摇头:“可惜大师兄现在已经拆不过你啦,清静峰上就只有师尊才行。可是你一面对师尊,就笨手笨脚的,难道真的只能去和百战峰那些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们打吗?”
宁婴婴天真烂漫,出口无拘无束,洛冰河却仿佛被戳中心中所想,握剑的手不由自主收紧,道:“……师姐说笑了。”
宁婴婴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阿洛,这一招师姐刚刚学会啦,我来教你好不好?”
洛冰河忙道:“不……”
沈清秋头疼不已,道:“好啊。婴婴,你陪着冰河练习吧。不许带着师弟胡闹。”说着便转身进了竹舍。
宁婴婴兴高采烈,刚要去拉洛冰河,一转头,却被他突然沉下来的脸色给吓在原地,不由自主放下了手。
沈清秋心里有些郁闷。
怎么洛冰河这孩子平时好好的,一面对他,反应就慢了这么多?学不会,听不懂,再三示范,屡屡出错。
难道真的是他平时看起来太严肃,把孩子吓着了?
又或者是因为他的教学水平实在太差,好好的天造之材生生被自己教成了智障?
沈清秋暗暗想道,那可真是罪过大了。
沈清秋心道一声惭愧,果真接连几日都没有亲自指导洛冰河。
洛冰河心中的不安,简直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
以为师尊自那次后便生了自己的气,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干脆丢开了剑,转而埋头于各种菜谱中,开始不厌其烦地给沈清秋做饭。
而抱着尝尝无妨心态的沈清秋,每吃一次,就被洛冰河的手艺震惊一次。
不得不说,洛冰河的厨艺,确实是好。或许天才在任何事情上都有一种无师自通的能力,洛冰河只要对着菜谱看一看,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甚至还能自己推陈出新,口味更胜一筹。
见沈清秋喜欢,洛冰河愈发乐此不疲,每日翻着花样给他做饭,让他老人家的生活水准直接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初此之外,竹舍的洗衣叠被,铺床洒扫,以及沈清秋桌案上处理不过来的杂务,全都被洛冰河三言两语打发了管内务的弟子们,一人包揽了。
沈清秋更惭愧了。
他不会是又哪里教导不周,打击到了洛冰河的自尊心,让这孩子……干脆志不在修炼了??
身份尊贵的幻花宫和魔界少主,居然在无怨无悔地照顾他饮食起居,兼做打杂小助手!
虽然多了一个事事周到的小棉袄洛冰河在身边,让他的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但出于一个师尊的基本操守,沈清秋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很有必要找个时间,和洛冰河好好谈一谈了。
沈清秋走入竹林深处。
竹枝掩映的苍翠茂盛间,洛冰河一身利落白衣,黑发高高束起,身形如风,正在全神贯注地走一套剑法。
洛冰河的身量在同龄的少年中并不算低,而且自带一股挺拔出众的气质,浑然像棵苍翠的小松柏,容貌更是无话可说。就连沈清秋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副场景,的确十分的赏心悦目,无怪让苍穹山派的女弟子们趋之若鹜,提起洛冰河,就脸红慌张或津津乐道了。
沈清秋看了一会,心念一动。随手在地上捡了几片竹叶,在一片叶子上巧妙地灌注了些灵力,然后轻轻一甩手腕。
“铮”地一声龙吟,洛冰河虎口一震,正阳剑脱手而出,错愕地转头。
看到沈清秋两指间夹着几片青叶,从竹子后绕出时,洛冰河呼吸顿时一凝,叫道:“师尊!”
沈清秋道:“把剑捡起来。”
洛冰河连忙将剑捡起,沈清秋勾了勾嘴角,突然对他笑了一下。
洛冰河不由自主看着他的脸,神情微微忡怔。
沈清秋低声道:“凝神。”
洛冰河还没反应过来,一片飞叶便如飞刀一般袭来,连忙侧身一闪,勉强躲开。
沈清秋说道:“把剑拿稳。”
话音刚落,竹叶便开始一片又一片接连不断地飞来,片片如霜刃呼啸。洛冰河躲了几次,突然灵犀一动。
找准时机一挥剑,薄利的剑刃恰好将一片飞叶从中削成两半。
沈清秋评价道:“很好。”
紧接着,七八片竹叶同时飞出。洛冰河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在竹叶纷飞间施展剑法,正阳剑锋将每一片飞到身边的叶子削成两半。
渐渐地,洛冰河发现,沈清秋飞竹叶的方位居然有规律可寻,竟是在引导他走刚才练习的那套剑法。
洛冰河心中顿时有底,即使飞叶的气势越来越凌厉,数量越来越多,也能准确预判方位,或者遵循竹叶的指引。刚才练到瓶颈的剑法,居然逐渐地融会贯通了。
最后一片竹叶被削成两半,洛冰河一套剑法正好走完。他顺势收剑,快步走向沈清秋,目光闪闪发亮,“多谢师尊指点!”
沈清秋见他雪白的脸红扑扑的,额头上都是汗水,摸摸他的头,“这下怎么这么聪明了?”
洛冰河道:“师尊,你以后也这样指点弟子吧。”
沈清秋看了眼一地被削成两半的竹叶,默默心道,这可有点费叶子了。
沈清秋逗他:“哪日清静峰的竹叶都被你削完了,要怎么办?”
洛冰河不假思索:“我给师尊再种一清静峰的竹子。”
沈清秋噗嗤一笑,觉得这孩子实在很可爱,颇为无奈道:“洛冰河,你和为师说实话,之前怎么教你也学不会,是不是装的?”
洛冰河道:“是。”又马上道:“弟子以后不会了!”
沈清秋“嗯”了一声,抬抬眉毛,故意道:“你这么聪明,其实自学也无妨。”
洛冰河怔道:“师尊生气了?”
沈清秋不置可否笑笑,转身要走。
洛冰河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脱口道:“师尊,我知道错了。师尊若是不肯原谅弟子,那弟子便一辈子在清静峰,为师尊做饭赔罪可好?”
由于怕幻花宫兼魔界少主真的在自己竹舍里做一辈子饭,不太好和苏宫主和天琅君交代,苍穹山亦脸上无光,沈清秋为了体现自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用摘叶飞花陪洛冰河练完了三套剑法。到一轮明月挂竹梢时,又给洛冰河讲完了摘叶飞花的基本要诀。
洛冰河心满意足,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从竹林出来后,并不回屋休息,而是直接跑去厨房,兴冲冲给他做宵夜去了。
沈清秋隐约觉得,对于给他做饭这件事,洛冰河似乎还挺乐在其中。
于是他便厚着脸皮,享用了整整两年色香味俱全的小灶。
两年的时光飞逝,洛冰河的身量抽高了一大截,五官也越发明刻地好看起来。有时候替沈清秋在各峰间跑腿,身穿一身雪白校服,那独属少年人的一份风采耀目,几乎令人移不开眼。
女弟子们的书信香帕从来不曾断过,但洛冰河却从不留下——当面受赠香囊手绢,就明言不收;悄悄送来的书信,便直接烧掉,读也不去读。
洛冰河屋内的那层抽屉里,也不过几封薄薄的家书,还有沈清秋曾动笔给他批注过的两本心法而已。
对此,沈清秋曾半开玩笑地评价过,言下之意就是——徒弟啊,你这个样子,是娶不到媳妇的。
不经意两句玩笑打趣,连沈清秋本人也很快把说过的话抛到脑后,洛冰河却当场僵住,只觉得一种极其烦闷的情绪从心中升起,接连几日不消。
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似生气又似失魂落魄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一连几日,魂不守舍。行事向来严谨靠谱的洛冰河,居然接连送错了两次交往穹顶峰的卷宗,又在练剑时一个分心,摔伤了脚踝,被陪他喂招的沈清秋在众目睽睽下抱了回去。
洛冰河在那个温热怀抱中,浑身僵硬,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几乎要突破心腔。
沈清秋有所感应,低头问道:“很疼吗?”
洛冰河如在云雾,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