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锥形在推进中,果然遇到人为的沟壑。但于步卒而言,这些旨在阻挡战车的沟壑根本不是障碍。
最先接近敌方的楚人锥阵在相距一箭开外处止步不前。
楚军鼓声亦止。
六支锥阵尽皆达到预定位置,止步待命,位于锥尖部分的军卒一手持盾牌,一手持枪矛。楚军的弓箭手则各持弓箭,散于锥阵之外,组成矢阵,引弓搭箭。
由三万人马组成的六支巨锥与由两万人马组成的庞大矩阵隔一箭之地两相峙立,六枚锥头分别瞄准矩阵,如张弓之矢。
双方主将都没有照面致礼,而是各自在自己的阵后核心位置竖起高车,掌握大势,摇旗布令。
一刻钟过去了。
两大军阵兀立不动,悄无声息。
又是难熬的一刻钟,双方仍旧无声对峙。
在第二个一刻钟就要结束之时,景翠的号旗挥动,楚人的战鼓擂响。刹那间,楚人万弩齐发,六支锥阵如六枚离弦之矢,分别射向矩阵。
秦人的矩阵依旧如如不动,既没有擂鼓,也没有射箭,只是阵上忽然竖起一只只盾牌,远远望去,数以万计的盾牌在阳光下自成一景。
楚人射来的箭矢大多扎在盾牌上。
自楚人擂鼓至两阵相触,秦人并无一矢发出。
几息之间,巨大的撞击爆发了。
紧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六只庞大的巨锥在砸向矩阵之后,锥尖并没有如期嵌入,而是如同刺在一块铁板上,六尖分别折断,只将秦阵的前两排军卒压下。但这两排倒下的秦卒,迅速就被后面的秦卒赶来替上。
站在高车上的景翠看呆了。
楚卒奋不顾身,如潮水般涌上,如同撞住一道牢固的堤坝。撞击之后,率先倒下的往往是楚卒。
冲在最前面的楚卒纷纷倒下,后面的补上继续冲击。秦卒也有倒下的,但后面的秦卒也迅速补上。两军交接处,顷刻间堆起一道人尸之墙。
锥头未能如期嵌入,只好自动散开,构成一道平面,向矩阵全方位发起进攻。
秦人长枪刺来,楚卒习惯性地用盾牌阻挡。然而,众楚人未曾料到的是,那矛头往往直透盾牌,刺入楚人胸膛。
排在前面的楚人前仆后继,临死也没明白秦人是怎么一下子就刺透盾牌、置自己于死地的。跟在后面的楚人却是看得清楚,发怵了。
秦人再以利矛刺来时,楚人不再以盾牌相挡,而是干脆扔掉盾牌,以枪搏击。
两枪相击,即使双方同时刺中对方,最后倒下的也往往是楚卒。
更要命的是,就在相持不下时,秦人的战鼓响了。
战鼓声中,秦人突然爆喝出声声“杀”字,近两万只口同时喊出,声震苍穹。随着战鼓,秦人开始出击。排在前面的秦卒在第一声“杀”字之后,分别刺向一个楚卒。跟后的未及解救,后面一排秦卒即冲上来,越过第一排秦卒,刺向楚人的第二排。就在前面两排仍在搏杀之际,第三排秦卒再度冲出,无视正在搏杀的两排对手,直接冲向第三排楚卒。然后是第四排,第五排。一排接一排,井然有序,如排山倒海一般压向楚阵,且每名秦兵只锁定一名楚卒。
每冲出一排,秦卒都要发出一声整齐的“杀”字。
在这声震长空的气势下,楚卒崩溃了。
正在冲击的楚卒胆颤心惊,掉头向回跑。
景翠急了,擂鼓进击,但主将的鼓声被秦卒万众一心的“杀”声淹没。
秦人发出更响亮的“杀”字,在后追刺。
楚卒全面溃退,后队做前队,掉头回奔。
景翠知道,他所惧怕也未曾料到的败局,来了。
景翠跳下高车,持枪逆向冲击,欲战死疆场,却反被自己的溃兵挡住。
景翠被自己的溃兵包裹着,冲撞着,向南败退。
与此同时,在秦人后方呼应的屈遥一万部卒,见楚人败退,情急之下从背后杀出,欲从后面冲散秦人,但秦人早有准备,迅速推出几辆防守城门所用的刀车,一个接一个地堵在桥面上。个别楚卒好不容易越过刀车,还没回过味来,就会被秦人箭射枪捅,死于非命。
桥梁下面,水深过人,如果强行泅渡,别的不说,单是浸水的甲衣,就会沉重到难以接战。关键是,早有秦人弯弓搭箭,候在对岸。
由于泅渡不成,楚卒虽众,却也只能面对一座孤桥,而要突破这座孤桥,竟又是如此之难。
眼见对面的楚人越退越远,秦人胜局已定,自己若是再不撤走,就会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屈遥传令原路撤返。
秦人似乎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追有十余里,鸣金收兵。
景翠退至三十里处,见秦人并未追来,遂检点各部人马,三万冲锋征卒已是近半不见,另有带伤数千,欲再扎营休整,却见随行辎重已丢失殆尽,留给了秦人。
景翠长叹一声,拔剑自吻,但被陆续赶回的屈遥等部将拦住。
面对如此强悍之敌,景翠传令退军至丹阳。
接后两日,其他两路的战报陆续传来,先是西路军,沿丹水河谷西进不足百里,忽见秦人隐于两边山头,据险要处设关立卡。此路重在奇袭,杀秦人以无防,却不料秦人早有防备,在险要地段设下伏兵,居高临下,滚木擂石,阻断前路。楚人组织进攻,秦人也不抗拒,退到另一险阻处抵抗。
丹水河谷,越向西越险,百多里处只能说是刚入险境。此时就有秦人拦阻,离商城还有一百多里,攻击前进就不可行。楚将无奈之下,传令撤退。
只有东路庄峤传来捷报。庄峤所部一路西攻,“收复”涅邑,“攻克”黑水关,正欲向西攻打淅邑,闻中路军败,遂在黑水关扎营待命,快马报请景翠。
景翠长叹一声,传令庄峤原地待命,守住黑水关并涅邑,谨防秦人反扑。
景翠拟出战报,驰报怀王,请求旨令。
怀王传令退守丹阳。
楚人筹备数年之久的光复商於之战以景翠中军战败、楚人死伤逾三万的惨痛代价,草草收场。所幸庄峤引领的封亲族兵光复涅邑,攻克黑水关,将秦人逼退至淅邑及东武关一线,好歹为楚人挽回一点面子。
护送秋果的辎车驶过函谷关后,辚辚行至小秦村的路口。
秋果叫停,在车中发有小半个时辰的呆,吩咐拐向小秦村。
秋果已有十几年没有回来了。
让秋果惊讶的是,小秦村变了,变得她已经认不出来。尤其是她的家,原来的宅子全部不见,在原宅地上新起的是几处大院子,院门不再是柴扉,而是黑漆大门,门外还立着两只石兽,张牙舞爪的她认不出是什么。
驷马大车缓缓停在门口。
有人迎出来,像是个家宰。
秋果跳下车,走过去。
家宰认不出,观她气度,不是寻常人,问道:“姑娘,你找谁?”
“还是秦大川的家吗?”秋果问道。
“是呀,是呀,大川是我家老爷子呢。姑娘是——”家宰盯住她。
秋果没有睬他,径直走进大门。
原来的狗不见了,朝她吠叫的是两只雄壮的黑狗,被拴在一个角落里。
听到狗叫,秦大川走出堂门。
大川揉揉眼睛:“秋果?”
“阿大——”秋果住步,盯住他,眼眶湿了。
“哎哟,真是我的好闺女哩!”大川紧前几步,一把抱住秋果。
父女二人拥抱。
“她娘,咱家闺女回来了,是秋果呀!”大川朝后面的院子里大叫。
秋果娘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见到秋果,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
秋果上前,朝娘磕个头,抱住娘哭。
不一时,几进院子的人全都出来了,有仆人,有二川、三川家的两个婶婶,还有大小不等的一群孩子,簇拥秋果走进客堂。
“阿公呢?”秋果扫视一圈。
大川抹泪。
大川带秋果走向后面角落处的偏院,是他们的家庙。秋果几次大功下来,秦家已经荣升为大夫级别,修建家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