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靳尚迟疑一下,喃声应道。
“既然没有,”屈平冷冷一笑,“作为上官大夫,你与左徒讲个什么呢?”两袖一拂,扭转身,大踏步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靳尚先是呆愣良久,继而胡须颤动。
南宫正殿,宫吏引靳尚趋入,见礼毕,郑袖拱手:“上官大人,本宫召请您来,是有两件大事,一是巫咸庙,二是子启,因这两桩事情都扯到本宫了呢。”
“回禀娘娘,”靳尚拱手应道,“巫咸大庙,首先是择址。臣与左徒议过此事,臣之意,此庙应建在宫中,左徒之意,是建在宫外,并说这是祭司之愿。臣正要就此事禀报娘娘,请娘娘定夺呢!”
“靳大人,”郑袖皱眉,“本宫也正想为这桩事儿问你。”倾身,压低声,“大王很是在意那个祭司,本宫观那祭司,实在风骚,你说,她会不会……勾引大王呢?若此,本宫若是将她引进宫来,岂不是……”顿住话头。
“娘娘大可不必为此忧心,”靳尚笑道,“祭司是侍奉神的,不是侍奉人的。再说,此庙建在宫中,就等于将祭司放在娘娘的眼皮底下。她若勾引大王,娘娘也是最先知情的,是不?”
“嗯,”郑袖开悟,“若此,此庙可设在宫中何处?”
“臣之意,娘娘可奏请大王在后宫的花园里辟出一块闲地,设立此庙。”
“这……”郑袖急了,“在后宫立个神庙,岂不是……”
“娘娘有所不知,”靳尚应道,“巫咸大神本为女人,正直无私,若是由巫咸大神守在后宫,不但风调雨顺,宫中还不生邪气呢!”
“嘿,”郑袖笑了,“本宫真还不晓得巫咸大神是个女人呢。这个可以定下,本宫今宵就对大王讲。第二桩事,你说咋办?大王昨晚过来,气坏了,将子启连骂半个时辰,说是要剁了他,吃他的肉酱。西宫今朝来见本宫,给本宫下跪呀。唉,子启这孩子挺懂事呢,早晚见到本宫,都要叫声娘亲,还送这送那的。你说,子启他……”
“唉,”靳尚长叹一声,“子启的事,臣也奈何不得呀。”
“靳大人,”郑袖急了,“你哪能没有办法呢?”
“娘娘呀,虎毒尚不食子,大王怎能忍心杀死子启呢?可有一个人非要杀他,连大王也是拿他没辙呀!”
“啊?”郑袖震惊,“还有大王没辙的事儿?”
“是的,大王也有作难的时候!”
“是谁?”郑袖盯住靳尚。
“左徒屈平!”
草堂里,一盏孤灯,一盆盛开的兰花。
夜深了。沐浴一新的白云静静地坐在几案前,看向舍中的立柱、房梁与椽子。它们全是杉木做的。橼子上面是一层竹笆,也就是用细竹编织出来的网状笆,网笆上面是一层厚厚的茅草,遮风挡雨,冬暖夏凉。
一看就是老巴人的手艺。
白云眼睛闭上,开始想她的心事。
一阵车马声由远而近,白云耳朵一动。
是屈平回来了。
屈平送别车夫,推开草舍的门,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屈平走进自己的草舍,舀水洗过,换作睡衣,缓缓走到舍外。
草舍对面,白云的灯依旧亮着,一线光亮透过门缝射出来。
屈平走过来,敲门:“阿妹?”
“进来呀!”白云叫道。
屈平推门,走进来,一阵芳香扑鼻而来。
屈平夸张地嗅起来。
白云眼睛没睁,嘴角浮出笑。
屈平的鼻头终于嗅到她的头发上了:“好香啊!”
“阿哥嗅错地方了!”白云眼睛睁开。
“是吗?”屈平语气夸张,“你说,阿哥该嗅哪儿?”
“那儿!”白云朝兰花努嘴。
“呵呵,阿哥是不会嗅错的。”屈平摘下一枝,插在她的头发上,又嗅几下,方才坐于对面席位,“阿妹,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等你。”
“唉,”屈平叹口气,抱歉地笑笑,“阿哥晓得你等什么。”从怀里掏出玉佩,摆在几案上,“阿哥将此佩示给宫尹了,据他所知,此佩为宫中之物,它的另外一半,当在宫中!”
“天哪,”白云压住心跳,“它在哪儿?”
屈平摇头。
“不会是……”白云轻声,“在大王那儿?”
“宫尹服侍大王近三十年,大王若有此佩,他不会不知。”
“可它……在哪儿呢?”
“阿妹不必着急,”屈平盯住白云,“娘娘已经奏请大王在后宫设立巫咸神庙,任你为祭司。如果不出意外,三日之内,阿妹就要进宫督造巫咸神庙,有足够时间在宫中查访此佩。阿哥也会多方留意。此佩既为宫中之物,当可访到!”
“阿哥,”白云急了,“你不是说要建在宫外吗?最好的地方就是下里,那儿巴人多,只有巴人才肯真信巫咸大神!”
“唉,”屈平长叹一声,“为这事儿,阿哥与上官大人争执数日了,当是他说服娘娘,娘娘又说服大王,大王旨令颁布,不可更改了。”
“阿哥,”白云劝道,“只要是巫咸大神的庙,建在哪儿都成。宫里建了,宫外也可以建,是不?下里的老庙,附近巴人听从神谕,要修缮,正在合力筹备物品呢!”
“阿妹,”屈平凝视她,“你是神派来的使臣。郢都有你,是郢都的福。阿哥有你,是阿哥的福!”
“阿哥也是呀!”白云扑哧笑了。
“阿哥不是!”屈平长叹一声,“阿哥是王的臣啊!”
“阿哥不是向巫咸大神起过誓了吗?”
“是的,”屈平又是一叹,“阿哥起誓,是阿哥有个大愿,让巴人的神也照看楚人,照看天下所有的人!同样,也让楚人的神,天下其他地方的神,照看巴人!”
“阿哥呀,”白云眼里湿润了,“你才是神的人哪!”
“好了,”屈平苦笑一下,凝视白云,“阿哥与阿妹,这都算是神的人吧。来,”伸手,“为天下所有的人,为天下所有的神,握个手!”
白云握住屈平的手,二手紧握,互相传送能量。
“不瞒阿哥,”良久,白云松开屈平,看向玉佩,感慨,“阿妹来到郢都,不过是为寻找它的另一半,自从见到阿哥,阿妹看到了更大的地,也望到了更远的天。阿妹晓得,是巫咸大神让阿妹下山,是巫咸大神让阿妹遇见阿哥,是巫咸大神要阿妹……”顿住,凝视屈平。
“谢阿妹了!”屈平缓缓起身,“辰光晚了,阿妹歇息吧。”
“阿哥且慢!”白云叫住他。
屈平复又坐下。
“方才阿哥回来,听脚步声,阿哥心里有事。敢问阿哥,因何烦恼?”
“鄂君子启!”
“听说,他犯的是死罪!”
“是的,”屈平长叹一声,“罪已坐实,依据楚律,他必须死!”
“你不想让他死,是不?”白云盯住他。
“不是我,是许多人!”
“是哪些人?”
“卷入此案的所有朝臣,有靳尚、王叔,还有大王、娘娘,王宫里的所有人!”
“所以阿哥犯难,是不?”
“唉,”屈平再叹一声,“靳尚说的是,虎毒尚不食子,何况是宅心仁厚的大王呢?子启是大王的长子,聪明伶俐,言语乖巧,深得大王宠爱。当年大王立储时,几度考虑立子启,但子启非正宫所生,大王担忧宫乱,这才循依祖制,立子横为太子,作为弥补,封子启为鄂君,授其金节以运输辎重,勾通有无,不想他……胆大妄为,公然抗拒王命……”
“阿哥之意呢?”白云微微闭目。
“唉,”屈平又是一叹,“不杀子启,律法难肃,社稷危矣。若杀子启,一伤王心,二伤群臣。法不责众,古今一理。若杀子启,就必须惩办所有的涉案诸臣,殃及诸多家室。再说,大王继位数年,刚要振作,这就遇到杀子之痛,或生懈怠之心。是以阿哥进退两难啊。”
“阿哥,”白云微微睁眼,“你我都是神的人。既然进退两难,何不听听神谕呢?”
“神谕?”屈平打个激灵,豁然明白白云的深意,拳头一握,“对,当廷作法,听命于天,由阿妹传巫咸大神谕旨!”
由于是王子犯法,宛地犁铧走私大案也就越过寻常的刑法判决程序,直接升格到楚王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