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复将目光落在地上的皇后和白毓辰。
“朕不杀他,是念在你祖父、父亲为国尽忠,若日后再让朕知道他靠近纠缠长公主,朕必剁了他。”
白毓晚扯着白毓辰连忙磕头谢恩。
“朕可以饶了他这条命,却不会饶了他,他终日在京厮混,不学无术,仗着国舅爷的身份四处招摇,朕本无心理他,可如今朕看他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既考不上科举,便去军营锻炼锻炼,从最下等的兵做起,白家教不好儿子,朕替你们教。”
白毓晚憋在怀中的一口气还未松懈,闻言眼泪瞬间掉下来,她跪着朝沈邵去,扯住他的衣摆,摇头求道:“陛下开恩,哥哥从未吃过苦,他什么都不会,他去不了军营,他受不了的陛下,陛下求您,求您看在妾身侍奉您的奉上,饶了哥哥吧,哥哥的确有罪,却罪不至此啊…陛下求您开恩,求您了…妾身愿意替他向长公主赔罪…”
沈邵听着白毓晚的话,神色微眯,他甩开皇后,站起身,嗓音皆是凛冽:“那皇后便留在宫中好好想想,他究竟罪至不至此。”
沈邵走后,白毓辰仍傻了般瘫在地上,白毓晚伏在地上低泣,忽听身旁,白毓辰嚎啕大哭。
沈邵离开淑华宫直奔御门,大王妃正跪在外头请罪。
沈邵教大王妃召入内。
大王妃将永嘉宴上饮的果汁奉上,跪地磕头:“这是殿下在宴上饮剩的,臣妇命医士看过,就是这里面被下了东西,陛下恕罪,都是臣妇的疏忽,竟让人在殿下的酒水里动了手脚。”
沈邵盯着那盏果汁,眼底发红,他命王然将何院首召来,他盯着跪在案前的大王妃:“你说是旁人在这里下的药,可有证据?”
“有,有,”大王妃连忙点头,将府中的女侍召上来:“这是臣妇府上的负责殿下酒水的婢女,她说何欢郡主身边的婢女夏儿曾向她打听长公主在宴上饮什么,还特意帮忙照看长公主殿下的酒水,陛下明鉴,臣妇绝无害永嘉殿下的心思,臣妇实在想不到,何姑娘竟会做出这样的事,臣妇着实是防不胜防啊。”
大王妃说着,又唤了慧云上前:“陛下,长公主殿下被何欢郡主故意泼洒了酒水后,到后院更衣,臣妇是命她陪着殿下的,一同陪着殿下的,还有长公主府的小禾,她们二人也是被何欢郡主的女侍强行绑了,丢在府中的柴房。”大王妃说着,将慧云的衣袖向上拢,露出手臂上青紫的勒痕来:“陛下您瞧,陛下若是有疑,还可叫小禾出来,她是殿下的女侍,定不会说谎的。”
何院首先赶来了,检查了果汁,的确如大王妃所言,被下了药。
沈邵在去淑华宫前就已审过小禾,他依大王妃请求,又将小禾叫出来,小禾肯定大王妃所言,说何欢郡主早在后院时,就想向长公主下药。
人证物证俱全,沈邵命庞崇带兵去何府,将何欢带进宫来。
沈邵让王然扶起大王妃,赐了坐:“一会将人带来,若有差异之处,大王妃可与她直言对峙,朕不会冤枉谁,也不会轻饶谁。”
大王妃连忙低头称是。
一同入宫,除了何欢,还有何长钧和何铎,庞崇奉命绑了何欢今日所有带去大王府的婢女。
沈邵顾忌着内殿入睡的永嘉,将众人逐到御门殿外,王然搬了龙椅,立在殿前中央,沈邵落座,王然又奉上一盏热茶。
何欢被压跪在地上,左右侧,分别站在何长钧何铎和大王妃。
长万端着果汁放到何欢面前的地上,何欢瞧着那果汁一怔,本叫嚷着,一时间噤了声。
何欢今日惹出的事,在回到何府后,已经全招给了何长钧和何铎,父兄骂她愚蠢之余,正急着想法子,庞崇便带兵入府,要“请”何欢进宫。
何欢咬了咬唇,接着抬头望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沈邵,大喊冤枉。
沈邵神色不恼,闻言笑了笑:“是么,哪里冤枉?”
何欢立即看向一旁的大王妃:“是她,是她诬陷我,这是她命人奉给长公主的果汁,是她向长公主下药,诬陷给我。”
大王妃被何欢气的瞪眼。
沈邵唇畔笑意渐冷,他‘嘭’的一声将茶盏摔在地上,内里滚烫的茶汁溅了何欢一身,何欢一瞬尖叫着大哭起来。
何长钧和何铎面色皆是一变,何长钧正欲上前,却被何铎暗暗拉住。
“朕何时说过,有人给长公主下药了?”沈邵盯着不打自招的何欢:“朕什么都没告诉你,你倒是比谁都清楚,你还敢说冤枉?”
何欢听着沈邵的质问,哭声一滞,接着摇头:“我没有,我没有给永嘉下药,表哥我没有,你不要听永嘉那个贱.人污蔑我。”
沈邵命人将大王妃带来的两名女侍和小禾带上来。
何欢瞧着来人,口中的话一顿,她怔怔瞪着来人半晌,又转看向大王妃:“是你,是你教唆你府上的人诬陷我。”
大王妃闻言,先是对着沈邵低身一礼,接着对向何欢,委屈道:“何姑娘,本宫何时得罪过你,你要这般污蔑我?事已至此,你还是招了吧,也许陛下宽宏,会从轻发落。”
“我没有,我没有,”何欢瞪着大王妃:“就是你,就是你。”
大王妃瞧着乱咬人的何欢,恨不能上前扇她几个耳光,可顾念着她身后的何长钧和何铎,只能一时忍着,她又对向沈邵:“陛下,何欢郡主既然不肯认,臣妇提议审一审何欢郡主身边的女侍,臣妇清清白白,断受不了如此的污蔑。”
沈邵闻言,不等何家人开口,下令庞崇去审人。
冷冷的晚风一吹,何欢抱着身上湿透的衣裳的在地上瑟瑟发抖,何长钧看在眼中心疼,跪地求情:“陛下欢儿还小,求…”
“她不小了,”沈邵打断何长钧:“朕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舅舅在战场上杀敌了。”
何长钧闻言一滞,他侧头看着何欢,眼底隐有暗色,何铎上前将何长钧扶起。
王然又奉了一盏新茶上来,审讯不过小半个时辰,庞崇带着一具尸体和几个遍体鳞伤的女侍前来,何欢跪在殿上回头,瞧着自己最贴身的女婢被打死在殿下,其余几个已不成人样,霎时瘫软在地上,哆嗦着哭起来。
大王妃眼见大殿下种种,不由背过身,用帕子掩住口鼻。
何铎见了,心上一沉,他暗看座位上云淡风轻的沈邵,一把拉住又要上前的何长钧,暗暗摇头,他知道,此番陛下是动了真格。
何欢瘫在地上哭着哭着,又恶心的吐起来。
庞崇将女侍们画押的供词奉上,沈邵一眼未看,直接递到何长钧和何铎面前。
又拿给已经说不出话的何欢。
何铎上前两步,在何欢身边跪下,对着沈邵磕头请罪。
“表哥恕罪,欢儿只是一时冲动,臣弟明日压着她去给长公主磕头道歉,求长公主原谅,求表哥看在姑母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臣弟回家后定好好管教她。”
沈邵闻言一时无言,他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之后转手将茶盏递给王然,低头理了理龙袍,再抬头时,神色已是一片冷。
“她本就该去给永嘉磕头道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提起母后,朕念在外祖的份上,不用国法罚她,但是家法少不了。”
何欢听沈邵要她去给永嘉磕头,她瞬间抓起面前的证词,撕得粉碎,大嚷大骂起来:“我没有错,我没有罪,我凭什么给沈姝那个贱人道歉,要我给她磕头,我宁愿去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姑母,我是替姑母报仇,她们母女早该死了,是表哥一直留着她们的命,表哥你对不起姑母,你对不起外祖,你对不起我父亲对你…”
何铎一把拉住何欢,抬手一巴掌重重抽了下去:“你给我闭嘴!”
何欢被何铎打蒙了,她爬在地上哆嗦半晌,霎时直起身哭骂起来:“何铎,你敢打我!爹爹还不曾打我!你竟然也为了沈姝那个贱人打我!”
何铎被何欢气的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前,胸腔剧烈起伏,一时说不出话。
“王然,”沈邵淡声开口:“拉她下去,掌嘴五十。”
王然立即提着何欢,拖到殿下,他命自己的小徒弟长万上前,奉命执行。
大王妃站在一旁,闻言略有惊诧,她暗暗打量沈邵面色,又瞧了瞧何长钧和何铎,她全然未曾料到,陛下竟会罚得这般重。
大王妃耳听着何欢痛苦的尖叫,眉头微扬,心头痛快,这个乱咬人的疯狗,总算是教人捆起,挨打了。
何长钧和何铎神色大变,何长钧立即跪地求情:“陛下,欢儿是你妹妹啊,您…您…她还未嫁人,五十个巴掌下去,脸就毁了。”
“永嘉也还未曾嫁人,她做事之前,可曾考虑过别人的清誉?”
“臣知道欢儿此番做错了事,都是臣管教无方,臣也有罪,陛下要罚便罚臣吧,臣替欢儿受过。”
“舅舅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护短,”沈邵笑对何长钧:“朕记得,朕小时候受罚,舅舅也是这般替朕求情的。”
何长钧闻言眼底一亮,以为沈邵念起旧情,正想开口求他放了何欢,不想却听沈邵下句。
“可是舅舅不知,无论朕犯了什么错,母后从来不会替朕求情,因为母后知道,惯子如杀子,表哥方才提起母后心疼欢儿,朕想想,今日若是母后还在,也一定会劝舅舅,忍痛看着,今日若不教训她,朕只怕她会闯下弥天大祸,到时候就不是朕拉着她在朕的寝殿前掌嘴,而是在天下人面前,何家要给出一个交代。”
何铎低着头,听沈邵的话,他听懂沈邵的言下之意。
何长钧闻言一默,他抬头盯看着沈邵,神色略沉:“陛下,就为了长公主…她…她根本……您至于这般罚欢儿吗?”
沈邵听何长钧所言,微微眯眸,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大王妃,又盯向何长钧:“她是长公主,朕亲封的长公主,大魏的长公主,无论其他如何,这世上,除了朕,就不该有其他人妄想着越到她头上。”
“朕早警告过,朕一切自有安排打算,朕不想落得骂名,朕也说过,若她再犯,绝不轻饶。”
何长钧跪在地上,双肩颤抖,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渐渐握拳。
沈邵看在眼里,平淡移开目光。
五十个巴掌下去,何欢的脸已肿的瞧不出原样,嘴角开裂,流下一道一道血。
长万的手腕也酸了,王然低声告诉他先退下。
何铎连忙跑到殿下去扶何欢。
沈邵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何长钧,缓缓开口:“舅舅方才说得对,这些年你对欢儿的管教实在是太松了,纵出她无法无天的性子,不日舅舅又要离京回北疆,朕看此番何铎不必跟着去了,留在家里,好好管教何欢,不然过两年,这京中的世家,无人敢娶表妹。”
何长钧闻言,瞬间抬起头,他看着沈邵欲张口,却又被沈邵打断。
沈邵从龙椅上起身,他亲自扶起何长钧,与他对视,面上挂笑:“舅舅不是早说表弟年岁不小,放心,朕不会误了他的前途,朕前几日便已拟旨礼部,封表弟为敬慎伯。”
何长钧望着沈邵,口中的话一时吐不出,咽不下,半晌,才俯身艰涩的道了声谢恩。
沈邵面上笑意不减,他负手站在御殿上,看着地上的何欢的女侍们,下令全部仗杀。
何长钧默默立在一侧,他仰首望着沈邵的背影,忽觉几分陌生,又觉几分熟悉。
何长钧心头猛然大震,他目光一错不错的怔看着沈邵的背影,四肢血液渐渐发冷,他终于想起,眼前这个背影,熟悉的像极了先皇。
第47章 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朕……
深夜的风, 拂过御门廊前的青红砖瓦,何家人带着何欢离宫,沈邵派了御前的人送大王妃回府。
大王妃再三谢恩, 乘着马车往大王府处去,贴身的嬷嬷扶着她的手臂, 在身边悄声感叹:“原以为因着太妃娘娘的事, 陛下是与长公主生分了, 不想陛下还是很在意永嘉殿下。”
大王妃闻言,先抬手撩开窗幔, 见御前的人骑马行在前头的背影, 她落下帷幔, 回想着今晚的情形:“生没生分只有陛下自己知道,本宫瞧着许也不全是为了长公主,听王爷说,陛下今年有意留着大将军不让他回军营,今日何欢犯了错, 正中下怀,让陛下有理由将何铎扣下来。”
“何家这几年行事嚣张,陛下也该动手收拾了, 现在何长钧儿女都在京中, 他便是回了军营,也不敢不老实。”
嬷嬷听后好似恍然, 紧接着恭维大王妃:“奴婢蠢笨…还是娘娘看得周全。”
大王妃耳听着,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发,一时想起什么,看向身边的嬷嬷,语调严肃:“记住了, 今晚的事,都要管严嘴,小心没了命。”
***
事情闹了一夜,再过不久便要早朝。
沈邵回到御门内,轻着脚步往内殿去,昏暗的烛火映着榻上熟睡的人,沈邵见永嘉睡得踏实,没由得心头一缓。
他坐在床榻边,正想握住永嘉露在被子外的小手,却忽然动作一滞,沈邵收回略有冰凉的手,双手搓了搓,待将掌心搓热,才去触碰永嘉。
沈邵牵住永嘉的手,借着灯火,垂眸细看她每一处五官,算起来,他也不过一日没见到她,却像是过了经久。
蒙蒙的天际开始透亮,王然端了朝服在外头轻轻敲门,沈邵闻声缓缓松开永嘉的手,他将她的小手藏在被子下,又抬指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见她熟睡如常,才起身往殿外去。
永嘉醒时,天色大亮,房中无人,她望着御门熟悉的床榻,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
有女侍从外头进来,见永嘉醒了,忙小跑着上前:“殿下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长万公公正在外头候着,说有急事要禀告您。”
永嘉有些不解,她问女侍:“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好像是皇后娘娘派人去长公主府请殿下,几次没请到,怕是要出宫亲自登门寻您。”女侍说着,声音渐低:“长万公公是怕…若皇后娘娘去府上见殿下不在,许…许会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