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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娇权臣笼中雀 第75节

    这才回到上房里,往屏风后换了柔软的寝衣,褪下鞋袜,吹灯往榻内睡下。
    许是过了夏至的缘故,榻上也换了凉爽的冰簟。不远处的铜鹤冰鉴中亦在丝丝缕缕往外散着白气,令这夏日的雨夜清凉如早春时节。
    折枝于柔软的绣花枕上阖眼,心中却仍旧是记挂着方才画卷的事,始终无法入眠。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四面寂静的可以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折枝辗转了一阵,终是轻轻睁开眼来,隔着浓沉的夜色,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何事?”谢钰的语声随夜风落于耳畔。
    折枝未曾想到他还醒着,先是轻轻一愣,回过神来后,便往他那挨了一挨:“折枝总想着方才的事,总是无法入眠。怕耽搁了明日回府的行程——”
    她略停了一停,见谢钰没有出言制止,方轻声问道:“若是折枝想问什么,哥哥会因此恼怒吗?”
    谢钰于夜色中抬目看向她,徐徐抬手,长指轻轻摩挲过她柔软的雪腮。
    “妹妹想问什么?”
    隔着低垂的夜幕,折枝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是听他语声平静,辨不出怒意,踌躇稍顷,终是轻轻启唇,低声问道:“哥哥幼时便认识折枝吗?”
    “不曾。”谢钰答道。
    折枝轻抿了抿唇,又小声问道:“那哥哥的画上,为何会有折枝小时候的模样?”
    谢钰垂下指尖,淡淡阖眼:“妹妹何必问得这般清楚。”
    折枝却不想就这般放弃,伸手轻攥了他宽大的寝衣袖口,轻瞬了瞬目:“若是折枝想知道呢?”
    她略等了一阵,见谢钰不再回答,攥着他袖口的指尖愈发用力了几分,将上头细密的银纹暗绣都揉得发皱,语声里也透上了几分委屈:“自哥哥回府以来,每回都是折枝与哥哥说起小时候的事。哥哥却总是对自己的经历讳莫如深。”
    “如今便连几张画卷的事都不愿意告诉折枝,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这世上,原本便没什么绝对公平的事。”谢钰轻阖着眼,将袖缘自她的掌心里抽了回来,随意垫在玉枕上,“夜色已深,妹妹早些安置。”
    折枝却没了睡意,便于冰簟上支起身来,借着红帐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轻轻俯身,往那淡色的薄唇上轻轻吻落。
    原本清凉的夏夜似是骤然灼热了几分,谢钰握紧了小姑娘抵在他领口那纤细的柔荑,却并未推开她,只是任由她渐渐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折枝呼吸微微有些紊乱,那双潋滟的杏花眸却明亮:“哥哥现在可愿意告诉折枝了?”
    谢钰抬手,轻捻了捻小姑娘吻过后更为殷红丰润的唇瓣,眸色微深:“妹妹若执意想知道,便该想想,要拿什么来交换?”
    折枝轻瞬了瞬目,试探道:“哥哥想要什么?”
    谢钰垂目,似是思量了一阵,终是启唇道:“若是妹妹没什么可交换的。那先欠着倒也无妨。待我他日想要什么,自会向妹妹讨回。”
    他略微一停,又淡声道:“自不会是妹妹无法做到的事。”
    折枝迟疑了稍顷,终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便也伸手勾了勾他的尾指,弯起一双杏花眸来:“折枝答应了。”
    “现在哥哥可以告诉折枝了吗?”
    谢钰将折枝带进怀中,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轻声启唇:“我曾与妹妹说过,‘是妹妹总在梦中对我纠缠不放’。只是妹妹不信。”
    折枝轻抬起羽睫,似是明白过什么:“哥哥曾经梦见过折枝?”
    谢钰颔首,似是明白这般空口白话,亦难以与她解释。遂披衣起身,重新点起灯火,往书橱前取下古籍打开暗格,将里头的画卷尽数取出。这才重新坐到榻沿上,将画卷递与折枝。
    谢钰启唇,语声微低,似在压抑着繁杂的心绪:“十数年来,妹妹总是恣意在我的梦境中来去。每每醒转,皆是头痛欲裂。”
    “起初,我还以为是什么山精狐鬼过来磋磨。家人还因此请过道士驱邪,只是从无成效。待启蒙后,见梦境挥之不去,便索性将梦中的情形付之纸笔,经年累月,竟也积起厚厚一沓。”
    而他亦是与折枝相见后方知晓。
    梦境竟是同年同月同时。梦中所见皆是千里之外的小姑娘正在经历的情形。
    折枝也从榻上坐起身来,重新将那沓画卷翻看了一道,却有些不大相信这般玄妙之事,抿唇小声道:“哥哥不想说便罢了,何必编个故事来诓骗折枝。”
    谢钰并不过多解释,只抬手从中抽出几张,长指轻轻扫过,依着顺序,平静叙述道——
    “十五及笄,府中为妹妹设一场及笄宴。宴席上,桑大人赠妹妹一对白玉禁步作为及笄礼,而柳氏则赠妹妹一支赤金步摇。其余姨娘皆有礼节。妹妹不喜柳氏,回去后便将那支步摇压在了妆奁底下,不曾戴过。”
    “十三豆蔻,服侍在你身旁的田嬷嬷过世。那日恰是桑浚的生辰,府中张灯结彩,喜乐融融。妹妹赴过桑浚的生辰宴,回沉香院后,躲在海棠树底下哭了半宿。”
    “十岁幼学,桑大人接到了右迁入京的调令。妹妹躲在假山后,偷听其与柳氏谈话,得知要换掉原本的西席,遂出去央求,被桑大人斥责不守规矩,不似大家闺秀。因此被罚跪在祠堂中不许用晚膳。”
    说得尽是些她不想为人所知的私事。
    折枝有些窘迫,可仍旧是不大信他。
    毕竟谢钰说的这些私事,若是有心想查,总是能从下人那问出细枝末节来的。
    直至,谢钰将这沓画卷倒置,取出最底下的那张。
    画卷上绘得是一名女童立在花树下,颈上带着个璎珞项圈。
    画工稚嫩,只能勉强看出个雏形,分辨不清女童的容貌。承载着画面的宣纸亦略微泛黄,便连女童身上鲜妍的银红色的衣衫都已有些褪色。
    “那是我第一次梦见你,在我五岁那年的春日。”
    “梦境中,你穿着一身银红色的春衫,戴着璎珞项圈,躲在一棵繁茂的木芙蓉花树底下纳凉,与桑家的元配夫人说话。她唤你的小字。”
    “穗穗。”
    折枝拿着画卷的素手骤然一颤,微微睁大了一双杏花眸,半晌都未曾说出话来。
    穗穗这个小字,是母亲私底下唤她的,除了已离世的田嬷嬷外,并无旁人知晓。
    谢钰即便是想打听,也无从问起。
    折枝愣愣在榻上坐了一阵,一旦接纳了谢钰所言为真,之前所疑惑的一切,便也有了答案。
    她想起谢钰方才说过的话来,又想起谢钰头疾发作时霜白的面色,放低了语声:“那哥哥的头疾,是因折枝而起?”
    谢钰抬眼看向她,薄唇轻抬:“我已寻到了压制的法子,妹妹不必忧心。”
    因谁而起,便因谁而灭。
    左不过,往后一直将人带在身边便是。
    他说罢不再多言,只将画卷重新理好,放回暗格之中,熄去了搁在春凳上的羊角风灯。
    “既妹妹已知晓,便早些安置吧。”
    折枝这才回过神来,于一片黑沉中探出手来,摸索着拉住了谢钰的手腕,轻声道:“折枝只再问一句。”
    谢钰侧躺于榻上,抬眼淡看向她:“妹妹想问什么?”
    “哥哥五岁的时候,梦见五岁的折枝。十五岁的时候,梦见十五的折枝。”折枝说着略停了一停,再启唇时,语声中便带了些希冀与不安,却说不清是哪样更多些:“那哥哥梦见过将来的事吗?”
    “折枝将来又如何了?”
    谢钰面上的神情骤然冷了几分,那双窄长凤眼里似有暗色汹涌。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还躺在他身旁,裹着锦被,握着他的手腕,弯着一双杏花眸笑得甜软又纯稚,似还在等着他的答复。
    她无辜,既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做过何事,亦不曾真正加害过旁人。
    却又是一切的罪因,令人无法遏制地,于漫长的流离中生出恨意。
    大抵便是太过惦念与记恨,才会生出那般扭曲的梦境。
    谢钰垂下羽睫,听自己缓缓启唇:“曾梦见过一场。”
    在小姑娘希冀的眸光里,他独自背转过身去,语声低哑。
    “虚无缥缈,做不得数。”
    -完-
    第72章
    ◎先生始终是先生,不敢生出半分妄念。◎
    翌日, 天晴雨收。
    折枝辰时便已起身,抱着橘子与谢钰同车回府。
    方至府门前步下车辇,一抬眼, 却见门内那面肃穆的紫气东来照壁换成了秋露连云模样,原本种在道旁的梧桐树,也都换成了红白玉兰。
    那纤细的花枝上,妍丽与清雅交织在一处, 不知为何,却令折枝想起红笺与雪盏那对孪生姐妹来。
    可俗话说得好, ‘三伏天栽树,十里活一’,这些新挪过来的玉兰虽经过了精心养护,可仍旧有些恹恹,花瓣萎靡, 便连叶尖上也被毒辣的日头晒得起了焦黄的卷边。
    也不知还能活上几日。
    折枝立在谢钰的伞下, 拿团扇挡了挡斜照过来的日光, 惊讶出声:“府里已数年未曾修葺, 怎么哥哥与折枝方离开一段时日,便有这般大的动作。”
    “便连门前照壁都换了式样。”
    谢钰并不讶异, 只将手中的玉骨伞往折枝处微倾,语声淡淡:“门庭朽旧, 更迭亦是幸事。”
    折枝将团扇抬起了些, 随之抬眼看向他,若有所思道:“哥哥说的是。待改日得空, 沉香院中也该整理一二。”
    她说着, 心底又惦念起这几日的账目来, 便轻轻弯眉对谢钰道:“当初折枝离开的时候, 请哥哥那的侍卫,根据着折枝的法子照料芍药,如今也不知如何了。哥哥快回去看看,折枝便先回去沉香院里去了。”
    “好。”谢钰淡应,抬手将那柄撑开的玉骨伞与怀中的橘子一同递与她。
    两人遂在照壁前分别。
    折枝抱着橘子,一路顺着抄手游廊往沉香院行去。一路上的摆设与花木多有更迭,仿佛是进了别家庭院。
    待行至沉香院月洞门前,却正遇见喜儿抱着一盆墨兰往院内行去,见到折枝过来,立时便就地将墨兰放下,拿布巾擦了手便接过折枝手里的玉骨伞,惊喜道:“姑娘回来了?方才半夏姐姐与紫珠姐姐还惦念着您——”
    她的语声未落,正在庭院里晒着绣品的半夏与紫珠也闻声快步过来,垂目见她怀中的橘子又恢复了往日里活泼的模样,面上皆有喜色,都笑着唤了道:“姑娘。”
    其中半夏嘴快,一壁转手抱过橘子,将折枝往庭院内迎去,一壁笑道:“近来府里发生了不少事。奴婢与紫珠也不知是好是坏。好在如今您回来了,沉香院里也算是有了主心骨。”
    折枝随着她们打帘回了上房,伸手碰了碰自己被日头蒸得有些发烫的雪腮,这才轻笑着问道:“是什么事?说得这般严厉。”
    半夏给她倒了碗凉茶递过来:“姑娘不知道,榴花院里那新来的两位姨娘可都是有手段的厉害人物。这才来了不到一个月的光景,便将老爷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先是说院子里的摆设老旧,老爷立时便差人给换了。后头又说庭院里的梧桐无花,太过沉闷,隔日便请花匠挪了花繁叶茂的红白玉兰过来。最后,便连门前的照壁都寻了个由头给换了新的。”
    半夏小声道:“姑娘,这照壁可是初来盛京城的时候,夫人亲自选的。如今换下,可不是好大一个没脸?”
    折枝略有些讶异道:“那夫人不曾发话吗?便也由着她们如此?”
    “夫人大抵是后院起火,自顾不暇了。”半夏拿着袖子掩口,轻轻笑出声来:“虽挂着个主母的名头,管着中馈。可奴婢听前院里的丫鬟嚼舌,说是老爷却许久没曾往蒹葭院里去了。成日不是宿在书房,便是榴花院里。”
    “且夫人素日里‘贤良淑德’的模样做得久了,也不好抹下面子来无故罚人。偏生那两位姨娘也都聪慧,明面上总是恭敬,让夫人挑不出刺来。?简直像是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有力无处使,可别提有多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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