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少年收回了视线,看向床头,果然有一身干净的衣服,床下还有一双新鞋。
低头时,他注意到自己身下的床又大又软和,他身上也白白的,感觉身体轻盈,还散发着一股清淡的药香。
昨夜趁着他昏迷,玉明熙让人给他洗了澡,量了尺寸,今天一早就去买了新衣服回来。她还请了大夫来为他看伤,开了一些药,好在只是些皮外伤,好生调养就能康复。
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少年表现的十分惊奇,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洗澡穿新衣服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缓缓站起身来,背对着玉明熙穿上衣服鞋子,然后走过来。
窗户开着一个缝,门也没有从里面落下门闩,少年的视线从门窗上掠过,最后落回到香喷喷的肉粥上。
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外人好,他经历了前几个买家,也受够了奴隶贩子的肆意打骂折磨,深知唯有自由才能脱离苦海。
看玉明熙吃的香,少年咽了咽口水,确定粥里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后,端起碗来狼吞虎咽。
洗干净的少年肤白如玉,眼下的泪痣清晰可见,头发也变得柔软顺滑,乖乖地束在脑后,一身竹青色衣服衬的他笑脸愈发秀气。
眼看着快要见了锅底,玉明熙对外头吩咐:“小燕,去端些茶点过来。”
“是。”站在檐下的小燕撑起伞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了茶点进屋。
精致的点心摆在桌上,少年没有吃饱,看着香甜的茶点却不知从何下口。
一只白嫩的手捏了一块软糕送进口中,少年盯着她,亲眼看着玉明熙把几样茶点都尝了个遍,确定安全后,才学着她的样子把剩下的吃点吃了个干净,喝下一杯热茶,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玉明熙看向他,眼中满是温柔,面对自己未来的护身符,她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少年却很不受用,扭过头去故意冷落她,视线已经开始打量窗外。
玉明熙提醒他,“外头正下雨,府上各处都有人,你跑出去不但逃不出这院子还要淋一身雨,得不偿失。”
少年愣了一会儿,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小姐把他的心思都看透了。暴露在别人视线中让他很没有安全感,没好气道:“少管我。”
玉明熙见他依旧满心戒备,只得嘱咐他好生休养,起身出门,去婶娘那里吃茶。
见识过少年逃跑的劲头,这次她向玉显借了几个得力的手下放在院子里。
主母院里,卢氏低头绣花,穿针引线时注意到玉明熙领口中露出的纱布,担心地问:“你脖子上是怎么了?”
玉明熙抬手捂住伤处,眸色微恙,“没事,昨天在路上被树枝划了一下,敷两天药就好了。”
卢氏轻叹一口气,说道:“虽说你现在是郡主,可也要学会照顾自己,你叔父和哥哥在广阳府当差,你远在京城,我们帮不上你什么忙,有的时候还要沾你的光……”
一个女儿家独在异乡,虽有皇恩浩荡庇佑,可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亲戚又能替她做什么。
卢氏没有女儿,看待玉明熙便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心疼道,“现在陛下宠爱你,自是生活无忧,可难保你一生都没有意外,安稳时总要想想以后,居安思危。”
婶娘的担心不止一次对她讲起,可玉明熙从前年纪小,又痴迷于赵洵,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苦口婆心的规劝。
今日听她说起,玉明熙心中感慨,“婶娘说的对,我得为今后做打算。”
“你想做什么?若是有我跟你叔父能帮得上忙的……”
“婶娘不必担忧,回京之后我会向太子讨个差事做,虽然说不上能有多大权力,但至少可以为陛下分忧,也为自己搏个前程。”
玉明熙想得清楚,她不能单单依靠一个小皇子,该为自己积累资本,才能免除祸端。
看她心里有谱,卢氏也就放心了。
入夜后雨声小下来,庭院中静悄悄的。
少年躲在房中,听到外头巡夜人的脚步声渐远后,他爬上房梁,掀开头顶的瓦片,爬上了屋顶。
虽然那个小姐待他很好,但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一切让他无法相信别人。少年头也不回的往外逃,却在硕大的宅子里迷失了方向。
绵绵细雨带着凉意落在身上,少年不知该走去哪个方向,晃晃然被不远处的光亮吸引过去。雨夜里,各房里都早熄灯休息,只有那个房间里亮着明亮的烛火。
他踩到房顶上,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听那声音,不是将他带回来的那个小姐?
孩子的好奇心让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揭开两片瓦,偷听里面人在说什么。
屋里水汽袅袅,地上还留着沐浴时洒落的水渍。
玉明熙穿着中衣坐在桌边,小燕拿来药瓶放在桌上,拨开她脖子上缠着的绷带,看到那深深的咬痕,又疼又气,一边上药一边埋怨。
“小姐,您想报恩,给他买几块田留些银两就行了,何苦非要把他带在身边。看他把您给咬的,大夫都说这伤指定要留疤了。”
“又不疼,没事。”玉明熙方才沐浴过,身上没有珠饰,柔顺的长发散在身上,显得格外温和。
“怎么没事,脖子的疤痕不好遮,要是被看见,岂不是要被人说闲话,您的婚事可怎么办?”
婚事……她已经不想什么姻缘了。
玉明熙摇摇头,只说:“我现在别无他想,只希望能照顾好他,我看他对人太过防备,万一再从我身边逃跑,我找不到他,才是真的有事。”
屋里两人没有丝毫要加害他的意思,反而还很关心他的安危,少年心底有一丝动容:她人还挺好的,买下了他还给他吃的,没有打他更没有背后瞧不起他,要不然……不跑了?
他犹豫着站起身来,正打算往回走,不料脚下的瓦片淋了雨水后打滑,他刚迈出步子,就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包扎好伤口后,玉明熙起身走去床边休息,忽然听得头顶咔嚓两声,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带着碎落的瓦片掉了下来,结结实实砸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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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章 、4
◎“她对我好”◎
前一秒刚刚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下一秒就遭了报应。少年看着被自己砸到倒在地上的小姐,满心恐惧。
听她身边的丫鬟说过的话,再看这偌大的宅子,就知道小姐是多么尊贵的人。他竟然把她给弄伤了,还是第二次,这下危险了……
少年慌忙站起身来,落在身上的瓦片应声掉落,溅开一片灰尘,呛的玉明熙直咳嗽。
小燕看到罪魁祸首正是郡主百般护着的孩子,满心想着把他打出去,却不得不顾及郡主的嘱咐,忍住愤怒绕过他去把玉明熙扶起来。
“小姐,你先在床上坐会儿,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别……”玉明熙拉住她,在床上坐下后,揉着自己差点被摔断的腰,小声说:“我没事,都这么晚了,别大张旗鼓的惹人来看。”
一个人从房顶上掉进来砸在身上固然疼,但好在房顶并不高,她摔一两下也没什么大事,倒是这孩子,别被吓到才好。
玉明熙看过去,这一次少年竟然没有逃跑,他站在桌边一脸愧疚的低着头,稍稍抬眼想要偷看她的情况,却在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后,慌忙低下头。
丝丝小雨顺着房顶的大洞落进来,原本舒适的屋子顿时潮湿起来,玉明熙吩咐小燕去把侧房收拾出来,她今晚换间房就好。
小燕实在看不得没良心的少年,听了吩咐去侧房。
房中只剩下两人,玉明熙轻声问道:“你没事吧,若是伤到了就跟我说,我房里还有些伤药。”
少年摇摇头。
玉明熙起身去拿了架子上的毛巾擦拭身上的灰尘,不经意地说:“我知道你受了不少苦,害怕被人骗,所以才总想从我身边逃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我……”
半夜外头下着雨,他却从房顶上掉下来,猜知道他是要逃跑。想来守院的人也没料到一个受了伤的孩子能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
玉明熙暗自叹息,堂堂郡主竟然连一个孩子都哄不好,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刚认识肯定会生疏些,等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我的真心了。”
她说话的声音好像蓬松柔软的棉花,轻轻软软的,少年没有接触过多少美好的东西,只能用匮乏的字眼来形容她。
面前的小姐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比他大不了几岁,这个年岁被娇养出来的富家小姐多少有些脾气,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他的过错,不,她根本就没有为他的不老实生过气。明明被他砸到,被他咬了,她却丝毫不在意自己,反而还一直担心他有没有受伤。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就像那个丫鬟说的,若是为了报恩,给他一些钱财也就够了,为什么要让他留下,又为什么这样在意他……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她口中所说的真心。
脑中一片混乱,少年紧咬着牙齿,因为愧疚而攥紧的拳头藏在身后,半晌才从唇边漏出几个字,“你没事吧?”
这是在关心她?
玉明熙脸上的笑容忽然明媚起来,拿着毛巾走过去,替他擦拭身上的灰尘,笑着回答:“没有大碍,只是摔的屁股有点疼。”
少年没有避开她的触碰,解释说:“我害怕你们欺负我,所以想离开,但是外面下雨,而且你很好,所以我不走了……”
像是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抬头看她。
愿意留下来,多少是有些愧疚在里头,他三番两次的害她受伤,受他照顾却还一走了之的话,岂不是忘恩负义。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小姐一样对他好的人,哪怕是因为她要报恩,哪怕这温柔只是一时。
听了少年的话,玉明熙顿时开心的不能自已,激动的把人抱在怀里,“你总算愿意留下了。”
身高上的差距让少年双脚离地,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了,他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等反应过来,又赶紧把她推开。
玉明熙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开心道:“带你回来一天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被她盯着,少年有些不自在,低声回她,“我,裴英。”
他从不曾把这个名字告诉别人,当少女粉嫩的唇轻轻吐出他的名字时,裴英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暖意,娘亲去世之后,就没有人再唤过他的名字。
“裴英,真是一个好名字。”这个名字就像他本人一样,少年英气,还带着些南方山水之间的清秀。
玉明熙声声夸赞让裴英害羞的低下了头,她正想摸摸他看上去就毛茸茸很好摸的头发,就听裴英别扭的问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玉明熙正要回他,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急慌慌的走向这边,紧接着半掩的房门被推开,卢氏走了进来,看到房中一片狼藉,吓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婶娘,您怎么过来了?”屋里这番景象,玉明熙有些难以解释。
卢氏惊讶道,“我刚躺下就听到你院子里轰隆一声,吓得我跟你叔父赶紧过来看看,这好端端的,房顶怎么破了这么大个洞?”
闻言,玉明熙往门外打眼一瞧,叔父和哥哥都在外头,是担心她院子里出事,来跟过来看个究竟。
房屋里外突然多了几个人,裴英皱起眉头,怕自己弄坏了房顶被责罚。玉明熙见状将他拉到身后,对卢氏解释:“下了一天的雨,想是瓦缝里进了水,这才塌了下来。”
卢氏紧张道:“那你有没有事,瓦片打到你了没?”
“没事,就是屋里漏雨有点冷,我让小燕把隔壁屋收拾出来,我今晚住那儿就行。”玉明熙余光看向受惊的裴英,忙哄卢氏出门,可卢氏已经注意到他。
“这孩子怎么在这儿?”惊讶中更多的是疑惑,昨天玉明熙带了少年回来,府里人都认识了他就是玉明熙口中恩人的遗孤。
虽说只是个孩子,但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