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里就没个同龄人与他玩耍作伴,小豆丁实在苦闷透了。
何苗让桥香将他抱开,免得惊扰婉嫔休息,这才款款走到杨氏身前道:“娘娘,太医说了,您这病不打紧,只消按时服药,饮食上再注意些,对孩子是无碍的。”
杨氏落寞一笑,“我知道,有劳太子妃了。”
尽管萍水相识,何苗觉得有必要给她一分忠告,“娘娘,恕我直言,您这样郁郁寡欢,愁肠百结,实在不智。”
“宫中女子所能依靠者,一为陛下,二为子嗣,娘娘曾擅宠一时,可见陛下对您并非无情;两度结上珠胎,还平安生下皇子,这子嗣缘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既如此,何不振作精神,努力为自己和六殿下挣一分前途,岂不比现在强过许多?”
杨氏黯然道:“朝政之事有太子,我只愿祥儿当个闲散王爷便好,哪怕并无封爵,能得衣食富足,我也别无所求。”
何苗道:“娘娘所求看似简单,可也未必尽能如愿,那封地也有好坏之别,若是苦寒荒凉一带,自家的出息都不够,如何有能力上贡?只怕六殿下非但得不到庇护,反而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且娘娘此胎若是男儿便罢,如是女儿,将来亦有和亲之忧,呕心沥血养大的孩子,眼睁睁看她背井离乡,远嫁边塞,娘娘您果真舍得么?”
杨氏眸光一愣,显然何苗提出的这些问题都是她未能想过的。
何苗乘胜追击,“即便是个男胎,娘娘您膝下就有两位皇子,在这宫中可谓独树一帜,试问谁不将您视作眼中钉?纵使您不想争宠,保不齐那些刁钻古怪之人会来阴害,彼时您既不得陛下之宠,又无同侪相护,如何能得立足,如何保全一双稚儿呢?”
杨氏怔怔看着她,何苗的一字一语俱说在她心坎上,此前她只是一个灰心失意的妃嫔,又因为皇帝的冷落,实在提不起当母亲的动力,然而……她轻轻按着腹部,是呢,情势不由人,纵使她不想争,此刻也不得不争了。
可巧小豆丁揉着眼眶进来,扁扁嘴巴道:“娘,我饿了,我想吃蒸饼。”
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膳食仍未送到——她们这一房向来是送得最晚的,杨氏因为多病的缘故倒还不觉饥饿,但天祥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如何耐得住?
生在皇室,却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孩童那般恣意,还得看膳房脸色。杨氏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心中无限唏嘘。
不过顷刻之间,她已有了决议,从枕下觅出一卷佛经,递给何苗,“本宫闲来无事,常自祝祷,手录妙华莲华经数篇,烦请太子妃转交给皇后,愿娘娘仙福永享,长乐无极。”
本来只是一份很寻常的礼物,但她通过何苗之手转达,意思便很明显了——她愿在凤仪宫麾下效力,辅佐皇后与太子,只求傅皇后能庇护她一双孩儿。
何苗郑重接过,“自当遂娘娘所愿。”
杨氏望着她那双清明如水的眼睛,不禁感叹:“太子有你这样一位贤内助,真是好福气。”
何苗羞涩一笑,她倒不是存心帮李天吉招兵买马,不过想着众人拾柴火焰高,多条人脉总是好的。
哪晓得杨氏这样上道,也省却不少周折。叶嫔虽然得宠,可毕竟出身异族,太后与皇帝皆不许她有孕,对于贵妃威胁有限。
杨氏却不同,敬献帝本就对其抱愧,只要杨氏有心示好,复宠也是迟早之事。到那时,何贵妃才会面临真正的绝境。
当然还有一层,有个人帮自己分担火力,何苗的处境就轻松多了——天天抱着个假肚子冒充孕妇,真的很吃力呢。
密密地跟杨氏说了半天闲话,直到太阳将近落山,何苗才姗姗回到东宫。
李天吉也没多问,只不露声色地抬了抬眼皮,沉声道:“去哪儿了?”
何苗立刻感到一种气场的重压,原来这才是太子真正动怒的时候——老虎不发威还当他是病猫呢。
确实离约定的时间晚了点,不过她又没找野男人,何苦跟防贼似地防着?
何苗撇撇嘴,将那卷经文放下,简单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太子颇感意外,虽然知晓何苗去了甘泉宫,还凑巧当了回报喜鸟,却想不到有这样惊人的成就——这么快就把婉嫔给拉拢过来了。
要知杨氏一族都是顶顶固执的脾气,连陛下都没软化,怎么见着何苗便一下子投诚了?
“很好奇么?我是怎么说服婉嫔?”何苗扬起下巴,小巧的巴掌脸上有一种骄矜自得的神气。
看去却不叫人讨厌,反而调皮可爱——像刚到鸡窝里拜了年的小狐狸。
太子故作矜持,他知道面前这人肤浅又爱炫耀,哪怕你不追问,她自己也会说的。
然而何苗却只是傲娇地一扭头,“偏不告诉你。”
说完便让桥香备水,自个儿且到净房洗澡去,众所周知,太子妃沐浴一个时辰都算短的——摆明了干晾着他。
太子:……
他最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
第21章 .沾喜气 现在都流行给人送钱吗?……
慢悠悠地沐浴完后,何苗方才得空跟太子促膝长谈,她并没有瞒他的打算——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盟友间也不该有何秘密可言。
不过见他脾气过于臭屁,存下耍弄一下罢了。
太子看着乌发湿漉漉披在两肩的女子,心想,他姑且忍着。
却又递了条毛巾过去,让她将头发绞干。
绝非被美色-诱惑,纯粹是不想看她着凉——韩元朗可怜见的,成天找他,还当有什么大事呢。
何苗道了谢,小心将湿发包裹起来,却又突发奇想,把毛巾底打了个结,缠在发尾,像香港电影里时髦的都市丽人。
太子看不顺眼,只当她偷懒,索性自己动身,大手一挥,将她团得严严实实,加上暗运内力,倒真如天然的吹风机般,不多时便干透了。
何苗红唇微张,没想到武功还有这等妙用,他要是再练个铁砂掌,是不是还能当电熨斗使?
场面好像偏沙雕了点。何苗摇摇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撇开,转而认真讲述起自己拉拢婉嫔的经过。
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她空有美貌腹内草莽,与婉嫔也无甚共同话题可聊,所唯一有的,便是身为女人的同理心。
纵使她没在宫廷生活过,可好歹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宫廷剧,对于红墙之中的种种艰辛烦恼,多少也能说出个三四五六来,等她分析完婉嫔如今的处境,对方自然想寻个靠山——比起曾落井下石的何贵妃,那还是皇后更可靠些。
不过,何苗也有点忐忑,“我这样擅做主张,母后会不会责怪?”
她看傅皇后对敬献帝并非无情,纵使一言一行都合乎嫡妻的法度,可如今妾室有孕,让傅皇后跟她推心置腹,仿佛也太难为了些。
太子淡淡道:“母后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婉嫔生下的孩子亦得尊她为母,她犯不着为这个嫉妒。”
何苗松口气,也是,傅皇后若是个心胸狭隘的,宫里也不会有这么多孩子出世,就连何贵妃亦非草菅人命之辈——大抵是怕脏了自己的手,横竖成年的皇子就只有两个,其他生得再多,也只是黄口小儿,不足为患。
比较起来,何苗倒好似大反派之流,毕竟只她想出假孕栽赃这样阴损的主意。
默默吐槽一回,那厢太子却沉吟道:“母后虽不介意,但孤想,此胎最好由贵妃亲自照拂。”
何苗先是错愕,随即便恍然大悟,皇嗣毕竟关系匪浅,谁担这差事都如同握着块烫手山芋,不如丢给何贵妃——为了周全名誉,她必得尽心竭力护着这孩子,不能出半点差池。
且婉嫔的胎相才两月不到,要平安生产,最少还得半年功夫,足够傅皇后来一波大清洗,把何贵妃埋下的暗桩尽皆铲除,真乃一石二鸟之计。
何苗由衷赞道:“到底是殿下深思熟虑,足智多谋。”
他要是个女的,保准何贵妃这种都没地站了。
太子轻哼一声,懒得睬她,自顾自地进屋安置去。
何苗:“……您又要留下?”
这回是李忠帮忙解释,“中秋将至,殿下跟太子妃自然也该团团圆圆,否则皇后那边会说闲话的。”
好像很有道理,何苗只能认命地让出一半床铺——这人最近造访也太频繁了些,害她没法偷练那套瑜伽操了,叶嫔还天天问她成效如何呢。
何苗偷偷觑了眼那人面容,睡得挺熟,到底舍不得放弃塑形计划,秋夜漫长,正该运动一下助于睡眠,于是悄然踅摸到床头,扭动手脚,如同黑暗中的舞者。
太子翻了个身,原本紧闭的双眸倏然露出一条细缝,果不其然,这人又在作妖呢。
可惜天已寒,衣渐宽,那样玉体横陈的美态,是再也见不到了。
隔天何苗进宫,如约定将那卷妙法莲华经交给傅皇后,傅皇后只失意了一瞬,旋即平静道:“你让她放心,陛下的骨肉,本宫自然会保护周全。”
何苗依照跟李天吉的商量,请傅皇后将此事交给贵妃。
傅皇后略略蹙眉,“何氏?她之前就跟婉嫔不太愉快。”
说不得婉嫔失宠也有何氏的手笔,谁叫婉嫔当时风头最健?
何苗笑道:“正因如此,贵妃娘娘才愈发得破除谣言,否则如何论证清白?横竖她也是生养过的,母后忙着中秋宴分-身无暇,转眼又是年关,贵妃娘娘作为群妃之首,可不得出些力气、帮娘娘您分忧么?”
傅皇后懂了,这是在道德绑架,固然她是乐意见何氏吃瘪的,但……傅皇后轻声叹道:“总得先问问婉嫔的意思。”
她是个最正常不过的主母,会吃醋,会难过,但,她也能设身处地体会这些女子的不易,更不愿将一个无辜女子卷入她与贵妃的交锋中。
若非生在皇家,她本可以过得很好,但可惜,她遇上了敬献帝,一个只注重表象却忽视真心的男人,沉溺在花言巧语中洋洋自得,还真只有贵妃与他天造地设。
何苗叹了口气,命人去甘泉宫传话。
不一时婉嫔来到,听闻要请贵妃照拂她这一胎,倒也别无异议,只是原就紧张的双拳攥得更紧了些,显然她对何贵妃还是有些抵触的。
何苗见她气色比昨日仿佛好转,还薄薄涂了层胭粉,远看倒也粉光脂艳,端然生姿,于是问道:“昨儿韩太医开的方子,娘娘可有按时抓药煎服?”
婉嫔道:“已经用过了,谢太子妃记挂。”
何苗笑道:“韩太医精通妇人病症,往后娘娘有什么烦难处,只管遣人去太医院问询,或是让我传话也一样。”
婉嫔望向她充满鼓励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她此举必有她的用意——既然皇后已经接纳了她的投诚,那贵妃必不敢轻举妄动,相反,她的存在对贵妃却是重震慑。与其退避三舍,不如迎难而上。
婉嫔于是安心下来,“悉听太子妃之意。”
另一边,何贵妃得知自己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却是怒不可遏,“这何妙瑛是作死么?竟让本宫去照料那对母子,一天到晚对着皇后那张老脸溜须拍马,如今遇事就想起本宫来了?”
她几时给人当过老妈子?偏偏敬献帝一听还高兴得不得了,以为皇后宽宏大量,特意将功劳让给她。
姜嬷嬷劝道:“无非也就几个月的事,娘娘您权且应了吧,横竖是只带血的猫头鹰,生不生得下来还两说呢,咱们也不必着急。”
“当然得生下来,”贵妃咬牙,“否则,岂非成了本宫的罪孽?”
何妙瑛去一趟就诊出了喜脉,倘这孩子折在自己手里,那她反而成了不祥之人。何贵妃不能不以为这是侄女对自己的报复——她自然不能让那臭丫头的诡计得逞。
好在刚经历了禁足风波,何贵妃正需时间韬光养晦,虽不乐意多出个婉嫔与自己争宠,也只能含恨哑忍下来。
也正如姜嬷嬷所说,宫里不缺孩子,婉嫔倒不怎么要紧,可若何妙瑛一举得男,那便是皇帝膝下的第一位长孙,分量何等尊贵,这才是何贵妃最担忧的。
她凝思片刻,“嬷嬷,咱们也须早做准备。”
姜嬷嬷有些迟疑,“会否过于冒险?”
“来不及了,只管赌一把吧。”何贵妃叹道,她不能看着东宫士气高涨,陛下迟迟不提废立太子的话,往后还有多少辛苦路等着——倘何妙瑛平安生下皇孙来,便等于皇后一党地位稳固,已经太迟了。
转眼中秋已至,何苗头一遭参加这样隆重的庆典,激动可想而知。
李天吉惯会给人泼冷水,“等司空见惯时,你就该腻烦了。”
显然他并不喜这样浮华热闹的场合。
何苗撇撇嘴,算是明白他为何不如李天瑞在京城贵女圈里吃香——这样古板无趣的人物,哪个怀春少女愿将青春奉献给他?
可怜她上了贼船,还过着守活寡的日子,不知几时能脱身。
趁太子走开的空档,何苗如愿迎来了人生的辉煌时刻,她本以为宫里添了个有孕的婉嫔,她这位太子妃将会逊色不少,哪知命妇们不单向婉嫔道喜,还都会忙里偷闲来走个过场,并趁机向她讨要一两件礼物,所幸都是些小东西,如香囊、穗带等等,倒不怎么靡费。
何苗开玩笑道:“我这里不吃白食,送了礼可是得还的。”
对面那位夫人倒是大度,立刻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玦递给她,道:“区区微物,不成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