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去看桥香,桥香默默点头——那会子她正想说呢,偏小姐只顾着收礼,一打岔便忘了。
何苗就觉得自己还是过于肤浅, 李天吉真想占她便宜, 何至于等到今日?多少个夜晚都跟没事人般过去,可见李天吉要么对她没兴趣,要么对女色没兴趣。
倒是她自作多情。
细想想, 李天吉这样忙碌的大人物,一连搭救自己两回,拼着得罪皇帝帮她解围不说, 回来还得衣不解带伺候一个病人——她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何苗于是诚恳地道:“殿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只要您说得出的,我必将尽力一试。”
她就不说以身相许了,看起来人家也不稀罕。
太子的目光落在那一桌金灿灿的礼物上,何苗小心肝抽了抽,好容易按捺住了——她虽然爱财,但,李天吉若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就当是分赃。
但太子显然兴致缺缺,很快移开视线,“财帛不过身外之物,你自己留着罢。”
何苗跟看圣人似地看着他,此时此刻,李天吉在她心中的形象比什么都伟岸。天底下竟有这种不慕荣利的奇男子!是她捡到宝了。
不过太子也没打算轻易放过她,“金银常有,可孤想要的一道菜肴却不常有,就不知你能否给孤惊喜?”
何苗立刻打起精神,“殿下请讲。”
她虽然是个厨艺小白,不过做菜这种事还能难到哪儿去?多练练就会了。何况宫中连食材都应有尽有,她不费一文便可以报恩,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
一旁的李忠悄悄抹了把汗,主子爷若那么容易打发,也不是主子爷了——别看殿下平日闷声不响,真刁难起人来,可比恶婆婆还厉害呢。
太子沉吟道:“前儿孤读典籍,看到书里有一道镶银牙,看似简单,做法却极为细致琐碎,就连膳房都不愿经手,不知你听了如何。”
御膳房的庖厨要料理各宫饮食,忙得早晚连轴转,自然匀不出太多时间在一道菜上——况且太子如若吃上了瘾,以后天天都点,那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李天吉知晓这些人的难处,唯有抱憾而归,可心底却着实想见识见识,今日这出,亦并非突发奇想。
何苗面露诧异,并非她一知半解,恰恰相反,这道镶银牙她是听说过的,据闻是慈禧太后晚年最爱,因为牙口不好,御厨才发明出这稀奇古怪的菜肴,吃肉不见肉,正合养生之道。
至于是否牵强附会,她未曾考证过,不过做法早已流传得遍地都是——食材原不稀罕,只是顶考验耐力,需将粗细均匀的绿豆芽两边剪口,将肉糜混合蛋清用绣花针穿进去,煎炒烹炸之后,方得这一道费时费工的美味。
李天吉没打算太强人所难,若实在不行,便见好就收,权当对方欠他一个人情便是。
哪知何苗眼神坚定,飞快答应下来,“承蒙殿下抬爱,妾定不辱命。只是慢工出细活,还望殿下勿要相催。”
她这样自信满满,李天吉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给李忠使了个眼色——让他盯着点,别让人耍花招。
他知道何苗鬼主意挺多的——骗别人可以,骗他不行。
李忠心想,太子妃就算想找人代劳,谁又肯帮忙呢?这种能逼疯人的活计,倒贴钱他都不干。
何苗对外宣称小月之后需要静养,正好光明正大地谢客。她没有耽搁,午后就让桥香去买了一盒绣花针回来,至于绿豆芽和肉末蛋液,原是厨房就有的。
何苗检视那一瓮昨天发好的绿豆芽,心里更加认定李天吉早就想为难她,不过她这人本就是越挫越勇的脾气,不要因为是娇花而怜惜我,尽管放马过来吧。
她愿意接招。
认认真真翻了半天,总算挑出一小碗白白胖胖的豆芽菜,太瘦的连绣花针都塞不进去,更别说肉糜了。
桥香试着穿了两枚,只觉比刺绣还费力气,那绿豆芽周身滑溜溜的,简直使不上劲,一不留神便跑偏了,且又脆弱得厉害,力气稍大一些,便戳出个透明窟窿——真有人会吃这种菜吗?
何苗却是老神在在,半点看不出慌乱来。她有的是时间啊,这波作废了,再换一碗便是,只当是修炼定力。
宫里的娘娘还成天诵经捡佛米呢,也不见她们抱怨诉苦,自己未必比这些人差。
好容易穿好了十来根,何苗小心地码放在茶杯盖上,免得不留神掀翻了,又得从头来过。
挺身抻了个懒腰,正准备让桥香给自己揉揉肩,却看到叶嫔身姿袅袅地过来,努力想装出悲痛的模样,然而终是破功。
何苗遂明白这也是个知情人,她也不虚与委蛇,只叹道:“我没事,好得很,娘娘您无须记挂。”
大约在叶嫔心里,两人是过了命的交情,所以才会第一时间赶来探视——无论如何,何苗都感激她的好意。
叶嫔有着异族女子天真坦率的脾气,说话也直白得可怕,“真没怀孕?那你怎么敢撒谎?”
何苗扶额,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只能说原主当时鬼迷心窍了,如今终于揭穿,除了羞耻,她也有一份意外的轻松。
成天装孕妇也很累呢。
面对叶嫔的追问,何苗爽性开诚布公,“实不相瞒,我与殿下成婚半年,至今未能圆房,没孩子才是正常的。”
叶嫔惊讶地捂住嘴,到底受了些礼教熏陶,眼看四下无人,才悄声问道,“莫非,是太子殿下不行?”
何苗颇觉汗颜,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这个?这姑娘的思维也太发散了。
当然她不能任由叶嫔胡乱猜测,得维护李天吉的名誉,于是急忙摇头,“不是殿下的问题,是我自己害怕,才迟迟未行周公之礼。”
叶嫔露出同情的神色,早听说这边女子过得辛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男人都甚少见着,难怪会心生惧意。
不像她们安南国风气开化,大街上男女相互看对眼,就给拉进棚屋里去了,对于洞房当然毫无抵触。
叶嫔觉得该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一二,“这也没什么可怕,跟男人睡觉挺快活的,你试一试便知道了。”
照她看来,正因没圆房才会早早穿帮;若两口子没日夜地厮混在一起,还愁怀不上真孩子么?
什么虎狼之词,何苗觉得这话题也太羞耻了些,急忙岔开,“如今宫里如何,她们是否都在背后议论?”
她最担心的还是皇后对自己的看法,欺骗坏人容易,欺骗好人总让她觉得良心有愧。
而且从她的角度看来,怎么都算不上不得已——说是自作自受还差不多。
叶嫔叹道:“娘娘没多说什么,只交代宫里人谨言慎行,管好自己的舌头,此外,便是圣上发话,让婉嫔从贵妃处挪出来,仍交由皇后照顾,贵妃都快气死了。”
何苗毫无意外,本来何贵妃这回可以稳操胜券,谁知她自己要想些昏招,结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落得和自己差不多的下场。
但也幸亏她如此,何苗才侥幸躲过一劫,看来她们姑侄二人注定要相爱相杀下去了。
叶嫔说了半天八卦,终于记起本意——她是来问何苗那本奇书练得怎么样的。
本来还想探讨一番心得,哪知对方仍是处子,叶嫔简直恨铁不成钢。
何苗勉强承认她那套房中术有助于强健身心的理论,确实练了比不练要好点,不过仍有些微词,“我也不怎么想怀孕。”
她承认她对李天吉是有想法的,真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发生关系也不是不可以,但,她不想生米煮成稀饭。一来她早晚要走,留下个孩子等于徒增牵挂;二来,古代的医术这样匮乏,纵使太医院已经汇集了各方精英,也不能保证生产时能够万无一失,而她这人又太过惜命。
所以她这个太子妃也只能发乎情止乎礼了。
叶嫔嗤道:“你傻呀,想绝嗣的法子多的是,你真当我天天喝太医院端来的那汤药?又苦又沉,多半都被我给倒了。”
却原来她也知晓自己不过是个贡女,皇帝不会容她有孕,但,那又如何?她所求的不过一些欢愉,除此之外,在两邦之间周旋辗转,尽职当好一个摆设就够了。
所以她才能肆无忌惮地跟贵妃叫板,既无后路,当然也就不存在软肋。
何苗听此话大有玄机,不由来了精神,“怎么做?”
倒是听闻有人拿羊肠当做保险套使的,不过那东西怎么想都有点腥气,气味也不见得好闻,而且何苗也不觉得李天吉会乖乖戴上。
叶嫔撩起衣襟,笑吟吟地指着肚脐旁边一个穴位,纤指一点,“按这里,脏东西会自己流出来,可保无虞。”
幸而东苑都是女仆,无须避嫌,否则何苗还真有点紧张。
对于叶嫔的说法她却信之不疑,毕竟安南是个神秘的国度,叶嫔连那种秘技都能弄到,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办法也不足为奇。
何苗暗暗记下,权当学习新知识,也许来日真能派上用处。
等出了东苑,叶嫔身边的小丫头才困惑挠头,“娘娘,您方才对太子妃所说都是真的吗?可婢子瞧得分明,陛下每次送来的汤药您都有喝呀!”
她可没见娘娘闲来无事去戳什么穴道——真有这样玄乎的机关?
叶嫔嫣然一笑,“傻孩子,当然是玩笑。”
不过看何苗听得那样认真,她倒不好意思拆穿了。反正东宫又不介意养孩子,要来就来呗。
小丫头:……忽然有点同情太子妃起来。
不过,恰如娘娘所言,真要是偶得贵子,皇帝跟皇后自然是高兴的,到那时,这场假孕阴霾也能一扫而空。对东宫来说,未尝不是好事罢。
第27章 .元帕 为今之计,还是早日让太子妃完婚……
叶嫔走后, 何苗继续埋头耕耘,足足费了不吃不喝大半天的工夫,才算将小半碗豆芽剖净, 再等塞上裹好蛋清液的肉糜, 夕阳早已下山了。
而且成果也不怎么美观。看着那一堆歪七扭八的豆芽菜,活像是被人打了几拳似的, 有不少肉末还从头顶或者屁股后头冒出来——十足车祸现场。
何苗嘴角抽了抽,“先拿去厨房煎炸吧。”
希望过了油效果会好一点。
桥香:……她觉得悬。
不过看看墙上自鸣钟, 估摸着太子就快回来了,也来不及另做一盘, 只得将就着端到小厨房去,让他们赶在晚膳之前弄好。
别看这点东西还不足二两,厨房的大师傅可悬着一百二十颗心, 太子妃难得洗手做羹汤,自然得显出诚意来, 至少调味方面得做足。
成品出来后, 何苗略尝了尝,觉得滋味不错,虽然最后成菜阶段她只是打下手,可严格按照工时论, 她付出的辛劳最多。
就是菜量看着少了点, 何苗绞尽脑汁,削了根萝卜,仔仔细细雕出一颗凤头来, 以作摆盘之用。
雪白的萝卜肉,配上翠绿的萝卜缨子,乍一看还是很漂亮的。
不过桥香端详片刻后, 诚实地道:“婢子觉得更像鸡头。”
何苗:……这不能怪她,谁见过凤凰长什么样?说不定就跟家鸡差不多哩。
门口的护卫充当耳报神,一接到消息就来传话,何苗便得以在见到太子的第一眼将菜品呈上去。
李天吉微感诧异,“这么快?”
何苗眉梢眼角俱是得意,她可不是那种拖延达人,答应的事当然得尽快办好,这才叫敬业。
顺手还递过去一双楠竹筷子,古籍上说了,得用竹筷增添清香之气,才更相得益彰。
李天吉对她刮目相看,但尝完一箸之后,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道:“尚可。”
这也太敷衍了,何苗气鼓鼓地挺着腮帮子,“殿下觉得有何不妥么?”
她明明已经做得很完美了,横看竖看挑不出岔子,李天吉不会是故意找茬吧?
太子丝毫不留情面,“你自己看书不仔细,怎么怨起孤来?那典籍上写得清清楚楚,肉糜该用鸡茸代替,方显细腻嫩滑,再者,也不该直接入锅烹炒,用爪篱取热花椒油浇灌其上即可,如此才不失食材本味。”
何苗循着视线看去,果然如他所说,底下还用朱笔做了标记,只是她急于速成,未能细看,只凭着记忆胡乱鼓捣——难怪李天吉轻易便择出了毛病。
虽然这道菜本就十分刁难人,可她自己撂下大话,结果还是不尽人意,何苗只能认输,“是我疏忽,明日改进之后,再请殿下来品尝罢。”
太子淡淡摆手,“罢了,总是一道菜也无甚意趣,不知你可敢跟孤赌一赌别的?”
何苗也实在受够了拿绣花针挑豆芽菜,眼看对方松口,自然乐得遵命。
但,她以为李天吉出于好心给她台阶下,只是傲娇才没明说,哪知他却是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