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殊明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半边阳台,但他不用看都知道,在阳台后面的房间里,橱柜上摆着一张遗像,现在阳光一定穿过阳台的玻璃照在那张遗像上,照亮了里面的人。
那是何峰,共工派曾经的中坚,却在即将走上事业巅峰的时候突然去世,如今家人只能搬到这个旧小区……
其实以首都的房价而论,即使这个小区也不是人人都住得起的,毕竟三环之内再旧的房子也相当可观。但对杨殊明来说,他曾经当做家的那个地方,跟现在这处狭小的二居室完全不是一回事,比起何峰的家人来说,他反而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何峰的妻子并没有发现树下的杨殊明,晾好衣服她就转身进了屋子,杨殊明隐约听见她在大声地喊着什么,仿佛是在制止小孩子去摸什么东西。
杨殊明记得很清楚,她从前是绝不会这样大声说话的,永远都是用温和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低低地说不能这样做,不能那样做。无论是对她自己的孩子,还是何峰从外头带回来的孤儿。尤其是后来有了保姆,她就更不会喊叫什么了。
何峰的死,杨殊明一直无法接受医院的诊断。太突然了,何峰虽然不是异能者,但军人出身,日常也没中断过锻炼,怎么会突然就心脏病发呢?
虽然医院的解释是心脏问题向来隐蔽,在没发病的时候很难察觉,健康体检的心电图也很可能无异常反应,这种情况很常见云云。但杨殊明始终不肯相信。
然而,坚持不肯相信的人似乎只有他。或者说,也许还有别人并不相信这个结论,但他们也并不愿再追根究底了。毕竟何峰的突然倒下带来的是其他人的机会,抓紧时机再上一步,比追究一个死人的去世原因更重要。
不过杨殊明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坚信自己查不到原因是因为他的位置太低,无法接触到更多的核心消息。所以他才要往上走,走得越高,能做的事才越多。
只是没想到,他抓住了机会终于能进入特事科,却被顾笙和祁同岷又翻了盘。今天看他们开会时候的强硬态度,杨殊明就知道上头是什么态度了——霍青和邵景行带回来的消息太过惊人,获知这些消息无论对女娲派还是共工派都是一大突破,相比起来,他这个异能者的份量远远比不过,当然是可以放弃的,就像当初他们放弃了何峰一样!
屋子里已经安静了下来,杨殊明仰着头又看了一会儿,终于转身慢慢走出小区。不过他刚跨出小区大门,手机上就来了一条短消息,是个陌生号码,只有寥寥数字,却让他猛地绷紧了后背——你想知道何峰是怎么死的吗?
第128章 没人见过的钟山
你想知道何峰是怎么死的吗?
短短一句话,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杨殊明耳边,让他险些跳了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环视四周,看了一圈之后杨殊明才反应过来,发送短消息的人并不一定就在附近,毕竟他和何峰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并不需要看到他来这个小区才能确定。
但是,这究竟是什么人发送来的消息?
号码是陌生的,这个人敢这样公然地发送消息,即使去查这个号码,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杨殊明站在那里思考了几秒钟,还是按下了回复键:“何部长是怎么死的?”
他没有问对方是谁。很明显,对方根本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甚至就连何峰的死因,杨殊明都能预感到,不会马上就得到答案。
果然,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钟山在哪里?”
虽然早有预料,但杨殊明估计的是对方要提出各种条件,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问题,不由得愣了一下:“钟山?”
作为异能者,虽然不是特事科成员,但杨殊明同样受过应有的科普和教育,对于钟山他当然不陌生。
《山海经·海外北经》记载:钟山之神,名曰烛阴。
而《西次三经》则记载:峚山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钟山。
这两个钟山,并不是同一地,只是重名而已。正如《山海经》中“日月所入”之山也有好几处,均是同名,只不过大荒之山因有自己专门的名字和明确的位置记录,所以最为出名。
杨殊明看着手机思考了一下。这个神秘人的问题,显然问的不是第二个钟山,因为那是有着明确位置的,主要是因黄帝戮杀一名高级异能者“鼓”而扬名。不过因为“鼓”本身是个人面龙身的变兽异能者,与烛阴有相似之处,所以有时候还会有人因此把两个钟山混为一谈。
不过杨殊明不认为神秘人会搞混这个问题,所以他问的应该是海外北经所记载的,有着烛阴所在的那个钟山。
说起来,海外北经所记载的钟山,其知名度远不如栖居于此的烛阴。
烛阴,即烛龙,又名烛九阴。据说它是钟山的神明,睁开眼睛就是白昼,闭合眼睛便是黑夜,吹出的寒气形成冬天,呼出的暖气形成夏天。它不饮水不吃东西也不呼吸,一呼吸便是风。至于烛龙的形象,则是人面蛇身赤色,与另一个钟山的“鼓”颇有相似之处。
烛龙的形象,在《山海经·大荒北经》中也有记载,另外,《淮南子》、《楚辞》、和《广博物志》等书中也有出现,基本上差不太多,都是类似龙的形象,而颇具神通,不愧为神明之名。
但是,烛龙这么大的名气,却并没有人曾经见过它!
没错,杨殊明正想回复这条消息的时候,忽然想了起来,虽然钟山在《山海经》里看起来是有很明确的位置,但实际上,特事科的人也好,或者别的异能者也好,甚至包括那些偷猎者在内,从没有人到过钟山,见过烛龙!
换句话说,钟山虽然是在《山海经》里,却并没有人知道它究竟位于何处!
《大荒北经》倒是有详细记载,说是“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是谓烛龙”。似乎是说这章尾山就是钟山。
但问题是,西北海大着呢,西北海之外的范围就更大了。至于那个“赤水”,则是一条挺普通的河流,只不过两岸均是红土,所以河水也带上了红色。鉴于它是一条东西向的河流,所以北岸以北都算“赤水之北”,而并无明确范围。
所以,杨殊明虽然读过这一段记载,却并不知道章尾山在哪里。
而《淮南子》里说:烛龙在雁门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见日。
这又是另一种记载,而相似之处在于雁门北同样范围广大,而委羽之山则无明确位置。
所以说来说去,尽管有这么多的记载,钟山和烛龙却从未有人见过!
杨殊明握着手机苦苦思索的时候,姬小九正在抱着猫跟霍青和邵景行说话:“其实冷川吧,我考虑过,感觉它指的应该是寒门。”
“寒门是什么地方?”邵景行虚心好学地问。
这个问题显然姬小九也考虑过,毫不犹豫地回答:“最可能在钟山。”
“啊!钟山我知道!”邵景行马上举手,“就是有烛龙的那个地方!《大荒北经》里有讲!”
但是霍青显然并没有他这么乐观:“那么,钟山又在哪里?”
“不是在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吗?”邵景行莫名其妙。钟山和烛龙这么出名,他都知道,没理由霍青还要问啊。
“嗯——”姬小九却犹豫了起来,“这个……说实在的吧,钟山的记录,其实我很怀疑真实性……”
“什么?啥意思啊?”邵景行觉得好像不太对劲了。这多明确的记载啊,怎么会有问题?
姬小九撇撇嘴:“意思就是说,虽然钟山和烛龙看起来很有名,有很明确的记载,但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到过钟山,见过烛龙!”
邵景行张了张嘴,想说不可能,但想到姬小九这个活字典的能力,又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转头去看霍青。然而霍青却是丝毫也没有意外的样子,反而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钟山似乎只存在于典籍里。”
“对啊——”姬小九把下巴搁在糊糊脑袋上,几乎把加菲猫压成了扁平脸,“不过你们这次的经历,大概可以解释这件事了。钟山,应该是被符阵遮掩了起来,就像遮掩四根鳌足柱一样。很有可能,那里就是符阵的阵眼,那些活石,可能就是维持整个符阵运转的能量源。”
邵景行吓了一跳:“你都想到这儿啦?”这不是跟他们想的完全一样了吗?
“你以为我整天就是撸猫啊?”姬小九不满地翻了邵景行一个小白眼,“自从那个小鬼子说了活石的事儿,我就一直在思考呢。再说,活石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那显然是最好的能量源了——事实上我觉得那很有可能就是用来补天的五色石,就是我还想不出来,女娲究竟是怎么炼成的。难道说活石本身其实就是天然存在的,就像放射性物质存在于矿石中一样?”
“你这个想法提交讨论了吗?”霍青镇定地问。其实姬小九能想到并不奇怪,关键是要能找到冷川才行。
“顾叔说让我再考虑周全一点。”姬小九抓了抓头发,“他说这个想法大家都能想到,问题就是要找出冷川究竟在哪里。本来我是没头绪的,但现在你们回来,这就有头绪了,就等各个小组把搜集的数据反馈回来,我们再分析讨论才有意义。”
邵景行忍不住又偷偷看了霍青一眼。反正他现在听见顾笙的名字,就不禁觉得一阵心虚——顾笙这个理由听起来挺充分的,但会不会他其实是另有想法,所以阻止姬小九提出讨论呢?
姬小九是完全没有觉察邵景行的异样,反而问他们:“顾叔说你们要休假?究竟有没有受伤啊?别瞒着我啊!”这么重要的时候,要不是受伤了,霍青怎么会要休假,肯定第一个就冲进山海世界去寻找另外三根鳌足柱了。
“这个——”邵景行顿时支吾起来。
“是他受了伤。”霍青面不改色地回答,“好几次透支异能,我想还是给他检查一下身体。”
“哦——”姬小九完全没想到他会撒谎,“那是要好好检查一下!”异能透支这种事可大可小,单看本人的异能等级和体质了,有人休息恢复一下什么事都没有,有人却会留下没法弥补的暗伤,甚至还有因此缩短寿命的。
“不是……”邵景行连忙说,“其实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去看看以前的朋友。主要是吧……就这次的经历实在是……我得适应适应……”
“明白。”姬小九自觉非常理解邵景行。这简直就是出生入死又出生入死啊,换谁也得后怕一下。再说邵景行是刚加入特事科,之前那点儿耗子胆大家都知道,能磨练到如今已经很不容易了,需要放个假平复一下心灵也是正常的,特事科后勤部那边,还常年配着一位心理医生,专门处理可能的心理问题比如ptsd什么的呢。
邵景行尴尬地笑笑:“那什么,别告诉别人……”这个理由是很合适,还方便他去找狐朋狗友们打听消息,就是太贬低他的形象了,他现在已经不像从前那么胆小了好吗?但是要说霍青害怕,那更没人相信吧。
“我肯定不说。”姬小九一口答应,“不过邵哥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当初跟糊糊一块儿掉进山海世界,险些没给吓死,出来之后还做了好几天恶梦呢。这种事很正常啦,你好好休假,玩得开心点啊。”
正如姬小九所说,整个特事科对于邵景行提出休假都觉得很正常,严副处长还特意问了他需不需要心理辅导,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过去。
出了总部,邵景行才夸张地伸展双臂长长舒了口气:“啊——还真有点紧张呢。”
“紧张什么。”霍青似笑非笑地跨上摩托车,把头盔递给他,“你撒谎不是很熟练的吗?”
“我哪有撒谎!”邵景行抱着头盔义正辞严,“我一向都说真话。再说了,对敌人,对敌人能叫撒谎吗?那叫策略!”
“哦——”霍青稍微拖长了一点声音,“以前你说,是你的朋友追求过唐佳,所以你们才认识的是吧?”
“呃——”邵景行想起自己撒过的谎,顿时心虚起来,“确,确实是啊。”
霍青把头盔在手里抛来抛去,漫不经心地说:“是吗?可是我这次听到点消息,据说当时唐佳是拒绝了景少的追求跑去音乐学院的。后来好像又准备回头,可是景少没要她啊。哎,你说这个景少是谁啊?”
邵景行张口结舌,半天才挤出一句:“谁,谁说的?这是造谣啊!”霍青什么时候打听的这个消息?
当然,这件事在他的圈子里不算秘密,“井少”闹笑话也不是头一回,他自己不在乎,别人就更不会给他保密了。
但问题是,霍青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啊!要不然当初他也不敢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说谎了。结果,结果现在被揭穿了怎么办?
“嗯?”霍青挑起一边眉毛,显然根本不接受他的“造谣”说。
“这个——那个——”邵景行结巴了一会儿,忽然间福至心灵,纵身就跳到霍青后背上,瞪着眼睛开始说瞎话,“什么,景少是谁啊,我不认识。”
霍青由他在自己背上趴着,毫不动容:“不认识?”
“不认识!”邵景行斩钉截铁地说,“唐佳认识的人多啦,大家都是闹着玩的,胡乱传闲话的太多了,我哪能个个都认识呢?”
“原来都是闹着玩的……”霍青慢悠悠地说,“那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的呢?”
“没——”邵景行刚想说没人认真,忽然品出了一点儿不一样的味道,在山海世界里磨练出来的求生欲让他硬生生地改了口,“他们认不认真我不知道,反正我认准了谁就是认真的,才不会跟我二叔和我妈一样!”
霍青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下来,走了。”
其实他本来也不是真想跟邵景行翻什么旧账,不过是逗逗他,顺便趁机签个条约什么的,把邵景行反攻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之中。但是现在听了邵景行这么坚决的话,这点逗弄的心思忽然都消失了。
说起来,做出现在的选择,邵景行比他承担的压力要更大一点儿,但一直以来也是邵景行更主动一些。如果邵景行一直都能像现在这么坚决……
“啊?”邵景行还没反应过来,“走哪儿去?”这算是相信他的话了啊还是没相信啊?
“不是去找你二叔问问张部长的事吗?”霍青把人从后背上拽下来,头盔按上去,“然后不是还要去找唐佳?她可是去巡演了,咱们休假也没几天,得抓紧时间。”
邵景行的视野都被戴歪的头盔挡住了,稀里糊涂地抱紧霍青的腰:“哎,你什么时候打听的?”
霍青在头盔下面笑了一下:“不告诉你。”随即发动了摩托车。
邵仲言根本不知道侄子是在山海世界失踪了将近半个月,只以为他是出差了,看见他带着霍青回来,心里就是一堵:“这是刚回来?”一回来就把人堂而皇之地带来,什么意思!
邵景行根本不看他的脸色:“二叔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邵仲言被他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气得胸闷,“你这么好几天没个消息,人家周姝那边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过,你一会儿给人也回个电话。”
“周叔啊。”邵景行还以为他说的是周青山,“他有事找我?那我一会儿给他回电话。”
邵仲言顿时又一阵胸闷——他说的不是“周叔”,是“周姝”!
不过邵景行已经问到了正题上:“二叔你知道郝部长的事吗?”
“郝部长?”这话题跳跃太快,邵仲言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郝部长怎么了?——不是,郝部长都已经去世了,有什么不对吗?”他这侄子现在身份特殊,能问的事儿恐怕都有点不对劲啊。
“你就说知道不知道吧。”邵景行才不会透露什么呢。虽然知道邵仲言多少会猜到一些,但自己猜的,跟从他嘴里漏出去的,那肯定性质不一样。
邵仲言也知道特事科的规矩,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之后也意识到邵景行不会回答,便咳嗽了一声:“郝部长,我其实不太熟。”
邵景行撇了撇嘴,没揭穿他:“那你手头有什么消息没有?”熟当然是不熟的,邵仲言那会儿还在地方上,自然没机会跟郝部长有什么交情。但他才不相信,邵仲言对郝部长的情况没打听过呢。
果然邵仲言嘴里说着不熟,手上却已经整理出一份名单来了:“这是当时郝部长身边的人,说起来他的司机还是咱们灵海人呢。不过郝部长去世之后,他也辞职了。”怪可惜的,否则他其实可以把人调过来用的,做为司机,肯定知道不少外人不容易知道的东西。
邵景行一眼就看见了小郑的名字:“他干吗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