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当然明了了,林杉的确是无辜的。
他伸指戳了戳谢酩的腰:“谢宗主,你说句话?”
谢酩脸色平淡地捉住他作乱的手指,波澜不惊地扫了眼那边,一弹指间。
昏迷中的赵长老猛地坐醒,胸脯上上下下起伏不定,见到这泱泱人群,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迅速起身:“宗主,是林杉和他的族人,救了我与陈非鹤。”
当时海底一片混乱,他也受了伤,被海水冲走之后,便半昏迷过去。
醒过神时,身边是一群海妖。
这几个妖族没有参与围剿人类修士的行列,反而在惊涛中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们,一路游至海面,找了块礁石,便将他们放了下去。
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人妖对立,仿佛是天经地义的,离海岛民,更与妖族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但在生死一线之际,他居然被妖族救了。
赵长老再不能那么理直气壮地对林杉横眉冷眼,犹豫片刻,垂首道:“请宗主……从轻处罚。”
“是吗,那便功过相抵吧。”
一片死寂中,众目睽睽之下,谢酩开了口:“陈非鹤与林杉触犯门规,从今日起,百年不得再踏入流明岛。”
众人屏住了呼吸。
不得踏入流明岛?是他们想的意思吗。
谢酩话锋一转:“迁至副岛,罚扫三年山门,抄写门规千遍,在此期间,由赵长老贴身监管,如有再犯,逐出离海。”
流明宗的范围并不止流明岛,周围的几块小岛也属流明宗内门,将这两人迁去那边,也就意味着……不算逐出师门。
林杉一路上都坐立难安,既害怕自己跟回来会被处死,又担心陈非鹤和陈非羽,听到这个处罚,不由自主睁圆了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赵长老也没想到谢酩居然会给出这么个处罚方式,但反应极快,立刻接话:“是!”
周围的人一下就沸腾了,但还没等他们发表点什么意见,谢酩冷冷道了声“散了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照流三两步跟上他,狐疑地瞅来瞅去:“你还是谢酩吗?”
他还以为,以谢酩对妖族的恨意,八成不会放过林杉。
罚扫山门和抄门规几乎等于没罚,让赵长老贴身监管,也是种变相的保护了。
谢酩淡淡道:“我若与一个半妖计较,心境便也止于此了。”
楚照流一愣之后,哈哈笑道:“谢宗主果然心胸宽广!”
虽然这次受了伤,也没逮到堕仙,他的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跟谢酩勾肩搭背的:“谢三,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
“我不信,晚上你脱光了给我检查下。”
谢酩:“……”
楚照流说话时一分邪念也没沾,是真不信谢酩的话。
谢酩在传送阵前强行动用灵力,一剑灭了那么多妖族,想必心魔引不会让他太好受。
想起谢酩动手前还特地说了声“我不会伤你”,他走了下神,琢磨着,好像不是错觉,谢酩偶尔也会有温柔的一面?
而且是……只对着他的。
能叫谢酩这样用心对待,真是叫人很难不骄傲。
楚照流笑意深了几分,不由自主地又往谢酩身边贴了贴:“对了,我有个新的想法。”
谢酩勉强消化掉了楚照流的语出惊人:“什么?”
楚照流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我怀疑,堕仙就在我们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照照感情上比较迟钝,但身体上非常诚实:就是要和老公卿卿我我搂搂贴贴!
第64章
听到楚照流的话,谢酩却不觉得意外,神情自若地扫了眼楚照流神秘兮兮的模样,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人没点常识吗?说句话贴这么近,聚音成线之法学来做什么的。
与其他人说话也这样吗?
得教教楚照流与人说话时别贴这么近。
……和他除外。
“嗯,”那个念头稍纵即逝,谢酩沉缓地应了声,“我也觉得。”
原先不过以为,堕仙就如指挥妖族的妖主、藏于凡俗的国师、打伤楚照流的挑战者那般,也只是在他们身边扮演过这样神秘的过客,暗中注视着他们,对他们知之甚深。
毕竟楚照流也没怎么藏着自己封印灵力的秘密,谢酩中咒也是在堕仙的计划之中。
但褚问不一样。
褚问的过往,连楚照流这样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和谢酩好歹是生于仙门世家与名门正派,因天赋而从小备受瞩目,被堕仙盯上不奇怪,但褚问当年生于茫茫人世,堕仙如何知道的?
只能是褚问说给他听的。
能倾听这样的过往,必然是连褚问也很信任的人。
楚照流越想,心头就越一阵阵嗖嗖发凉,抿了抿唇,突然就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无论是谁,都一定是他们信赖且亲近的人。
这心思不过在脑中转了一瞬,楚照流就又清醒过来,方才准备继续谈下去,谢酩却冷不丁出声:“我们对堕仙依旧知之甚少,随意怀疑反倒容易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先别想了。”
楚照流愣愣地扭过头。
夕阳西斜,海岛的天幕仿若被扯碎了般,如血的残阳纷纷而下,勾勒出谢酩俊美的侧容,眉目疏秀,矜淡冷傲。
一副状似无情的好面容。
但他察觉到了我的心思,是故意这么说的。
楚照流头一次这么敏感,再次意识到他在谢酩眼里是“特别的那个”,心脏不争气地又狠狠跳了两下。
谢三这么贴心,真是不习惯。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堕仙是半妖之躯。”楚照流总觉得再这么盯下去会出问题,赶紧别开眼,不太自在地摸出把新扇子扇了扇,“如果能在谁身上查验出这一点,八九不离十。”
“不过经过这一遭,堕仙暂时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
楚照流拿到扇子,仿若本体归位,方才莫名的心慌意乱都消弭下去,又恢复了一派风流从容:“哦?那谢宗主的问剑大会还举办吗?”
本来他们就是准备借用问剑大会把堕仙钓出来的,没想到先被堕仙将了一军。
“要。”谢酩言简意赅地回答完,补充,“过两日你随我去个地方。”
楚照流唔唔嗯嗯应了一气,也没问是去哪儿。
俩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流明宗药峰的门,刚踏进门槛,前方就旋风似的冲来个人:“怎么才来!”
楚照流还没反应过来,来人就熟练地捋开他的袖子,一针扎上来。
扎得楚照流半边身子都麻痹了下,嘶了口气:“燕兄,医死了算谁的?”
“叫师叔。”燕逐尘忙着诊治一堆伤员,头发散了都没发现,眼皮也没抬地又往他手上扎了一针,“死不了,走不动了不还有谢宗主在旁边。”
楚照流原地麻痹了片息,灵脉便倏地一缓,剩余的灼痛感也渐渐淡去。
他打量着衣冠禽兽的燕某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堕仙变的。
堕仙也不可能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吧?
楚照流和谢酩对视一眼,想要和谢酩传递一下消息。
想必以他们俩如今的默契,谢酩一定能读懂他想说什么!
谢酩迎着楚照流亮晶晶的视线,沉默片刻:“走不动了?我抱你。”
楚照流噎了一下:“不需要!”
说完,哼了一声,坚强地跟在燕逐尘身后,朝着诊疗室蹦过去。
谢酩:“……”
谢酩无言片刻,上前一把拎起楚照流的领子,跟拎猫儿似的,三两步就将楚照流拎了进去。
屋里都是熟人,褚问躺着,顾君衣半躺着,楚照流被拎着,一屋子除了扶月仙尊与燕逐尘,就没个完好全乎的。
褚问还没醒,燕逐尘又出去了,扶月仙尊自然就紧着顾君衣,并且玩笑似的三句话里提两句他叛离宗门的发言,尴尬得顾君衣跟个孙子似的,低头耷脑不敢吱声,恨不得谁来劈他一掌,也跟着晕过去算了。
见楚照流也被抓来了,顾君衣简直热泪盈眶:“小师弟也来了?师尊也说他两句!”
扶月仙尊没什么架子,就坐在褚问床头,见楚照流和谢酩进来了,摸了摸下巴,唇角噙了丝笑,望向谢酩的眼神也多了丝其他意味。
正想为老不尊地调侃两句,身边就响起声低吟,褚问从昏迷中醒转过来,见到陌生的屋顶,神色里还有丝茫然,目光一偏,视线落到扶月仙尊面上,稍稍一怔,猛地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嗓音发哑:“师尊……师尊?”
褚问立刻就想坐起身,扶月温和地应了声,伸手把他按回去:“怎么弄得这般狼狈?师尊来了,就不用怕了。”
褚问似乎还未从梦魇中挣出神,全然没有平日里君子端方的稳重,恍恍惚惚的,眼底掺杂着一丝惊慌:“师尊,我梦见在那片深海里,您头也不回地走了……”
扶月仙尊仍是微微笑着,充满耐心地哄着大弟子:“只是噩梦罢了。你们几个如此不省心,师尊只要还在世一日,便会护着你们一日。”
褚问被安抚了会儿,慢慢挣出了梦魇,一回神,才发现原来床边坐着的不仅有师尊,还围来几个捧着腮眼睛睁得溜圆的师弟。
褚问:“……”
褚问瞬间凝固成了石塑,话音艰难:“你们……是何时过来的……”
顾君衣声情并茂:“师兄别怕。”
楚照流抑扬顿挫:“只要我还在一日,便会护着你一日!”
燕逐尘深情款款:“燕哥哥来了,就不用怕了。”
……
谢酩揉了下额角,比较有良心:“褚师兄,感觉怎么样?”
褚问感觉自己要身死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