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蔺长星,见谢辰这样不加掩饰地发脾气,雀跃地盯住她看。
好凶,好美,好喜欢。
谢辰亦是察觉到,周遭肉眼可见地在掉冰渣子,素织旁观得心惊胆颤。心道世子爷快别看了,再看我们姑娘脸上也长不出花,她都快被你气死了。
蔺长星毕竟是外男,有谢几轲陪也不便久留,才客套几句,谢辰便迫不及待送他们往院外去。
趁着谢几轲嘴碎,跟素织插科打诨的功夫,蔺长星偷偷伸手过去,在广袖下握住了谢辰纤细的手。
她的手比脾气软。
谢辰察觉到那力道便知甩不掉,怕人看见,只好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
她平视前方,眉眼平静,指甲不留情地掐进他的手心,发泄不满。
蔺长星由她掐,等她消了气,才故作吃痛地皱了眉头,那力道果然即刻轻下去。
他于是得寸进尺地压低声音道:“记得来。”
说罢他松开手,带着满手心的指甲印,走到谢几轲另一边去,低头搓搓了手。
谁也没注意到方才的隐事。
只有谢辰脸颊上淡淡的一抹绯红,作为罪证留下来,在心里骂了句混蛋。这还在她家里,他就敢这样,谁说他胆子小,分明是胆大包天。
蔺长星走后不久,二嫂秦氏匆忙赶过来,扬言说要绑了谢几轲那混小子,来给谢辰赔罪。
秦氏担心的不是礼法之事,那在谢家人眼里倒没什么所谓,她单纯怕谢辰发恼。
谢辰喜静,平日里就是自家人也不轻易来她院子里闹。
今天谢几轲居然敢带着个她不相熟的外男来瞎扯,用脚后跟想一想,也知她何其不痛快。
谢辰却道:“我并未生气,世子路过进来打招呼,几轲怎能拦住人家,二嫂也别骂他。”
“我不骂他,我要打他!让他长个记性,以后有朋友来家,带进他院里去,别满府瞎转悠。别说世子,就是燕王殿下来,我谢家人也不是他想见就见的。”
眼看秦氏越骂越气,谢辰这个将要被“赔罪”的人,反而默默地替她拍背顺气。素织端来碗冰镇酸梅汤,谢辰让秦氏把火气下了再走,否则谢几轲又要不明不白地挨顿打。
都怪蔺长星乱搅混水。
傍晚时分,谢辰出了国公府,因她常与蒙焰柔在外吃饭,只向孟氏交代一句,孟氏便同意了。
听谢辰说要走过去,孟氏交代:“让素织带把伞。”
“做什么?”谢辰看了眼万里晴空。
孟氏边翻账本边道:“陆国师虽没进宴京,昨儿个折子却递到了御前,说陛下仁德福泽万民,三日内宴京必有甘霖。今日天不对,我怕你半道上淋着。”
谢辰极快地掩下嘴巴的讽刺,平静道:“知道了,谢谢大嫂提醒。”
然而出门时,素织与卫靖皆两手空空,轻装上阵。
孟氏从下人跟前得知这事,叹了口气,摇头道:“罢,她心里有怨,随她去吧。”
这边谢辰刚巧在府门前遇见打马回来的二爷谢磐,谢磐一个空翻下马,将马鞭扔给侍卫。
他脚步轻快,扬声喊道:“四公子,哪儿去?”
“朋友相邀吃饭。”谢辰见他这么喊自己,“二哥今日兴致高。”
“高兴啊!今儿个在校场上跟群毛头小子切磋,你是没见到,一个个被我打得落花流水、鬼哭狼嚎,真痛快极了。”
听到“切磋”二字,谢辰想到某个被打得喊疼的傻子,抿直唇锋,抬头看他:“二哥切磋时要收着点手,没轻没重怎么行?你手下都是帮尊贵的主,打狠了……人家爹娘心疼。”
谢磐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似是觉得姑娘家的话听来可爱,“怕什么,一帮皮糙肉厚的小子,明日不就生龙活虎了。”
她淡声问:“若有细皮嫩肉的呢?”
“细皮嫩肉的怎会跟我切磋,诶,你何时这么关心旁人了?我知道了,担心你二哥打出人命官司来是不是?”
谢磐恍然大悟,又好笑又感动道:“你放心,二哥下手最有分寸,决计不会伤着人。唉,我妹妹真是玲珑心肠,还替二哥操心这些。”
谢辰:“……”
“吃饭去吧!”谢磐大马金刀地走了,留下谢辰僵在原地,好一会才缓过神离开。
谢辰走在路上,不断思索往常遇到这种事,她会不会怒不可遏。
想了半日无果,因为往常没有人敢这样威胁她,蔺长星是第一个。
蔺长星这回选的地方幽静,不在热闹喧嚣的临街酒楼,而在客人可独立分院的沁心馆。
在前堂点过酒菜,往后园去寻各自的小院,院门一关便不担心被打搅。
谢辰曾与大嫂二嫂来此吃过饭,当时便觉得环境清幽,菜品清淡,很适合姑娘家来。
但今日,她真该进去吗?
她在沁心馆外徘徊了半刻钟,素织嘴馋,忍不住道:“姑娘,咱们进去吧,奴婢都饿了,早就听说这里的酒菜好吃。”
谢辰看她饿得捂肚子,点头应下,说:“好,我来请你们的客,想吃什么跟我说。”
进馆后谢辰单独替素织与卫靖点了几道菜,嘱咐侍从一并送至蔺长星所订院里。
院门打开,院内种着两颗芭蕉树,花圃里各色争艳丽,葡萄架下摆着木凳,别有一番风情。几间屋子门窗大敞,采光极好,谢辰看了一周心情稍稍明朗。
素织与卫靖自觉进了侧屋,谢辰独自往主屋去,才跨进门,便察觉身后的天色昏了下去。
“来了?”蔺长星笑容灿烂,正在桌边盛汤,唤她过去:“快来尝尝今日的鱼汤味道如何。”
语气仿佛在招待客人进家门。
谢辰忍住想逃离的冲动,坐下说:“贺裁风怎么不来?”
“原是要来谢你的,可惜他现在下不了床。”蔺长星说完怕她不高兴,“你放心,他就算能来,我也不会告诉他是你帮的忙。”
谢辰随口问:“他怎么了?”
“逛青楼被他爹抓回去打了一顿,屁股开花在家趴着呢。”
她挑眉问了句:“你没受牵连?”
蔺长星无辜地眨眼笑道:“那多亏了他仗义,没供出是我给的银子。”他说完将汤端给她。
谢辰弯弯唇角,在他期待的注视下舀了勺汤入口,须臾之间愣住了,抬头看他,目光复杂又无奈。
蔺长星会意,腼腆一笑:“我今日从国公府里出来,就来这里琢磨菜谱了。这桌菜都是我做的,怎么样,卖相和味道还不错吧?”
他接着说:“虽然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有些事回不去了。可是只要我想,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谢辰未说话,良久才平静道:“左手,伸过来。”
蔺长星的手放在桌下不动,清泉一般澄澈地眼睛眯成月牙状,“先喝汤吧,凉了不好喝的。”
谢辰抿了抿唇,依旧是平静的表情,却不耐地蹙起眉头。
蔺长星见状不敢再敷衍她,缓缓将手伸到她面前,略显窘迫。
修长的食指与无名指上,几道凝着血痂的口子,有深有浅,惨不忍睹。看的谢辰触目惊心,心里又疼又怒,终是忍不住开口:“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
她难得情绪激动,一时喉咙打颤说不出话,忙偏过头去看向窗外的芭蕉树。
明明说好不再纠缠,又为什么要这样尽心,为什么一定要她难过。可这样在心底质问,惭愧的却是她,她还是纵容了自己的贪婪。
蔺长星见她真动怒,局促不安地说:“我答应你不写信,没答应别的……何况做菜只为表达谢意,是我自己笨切到手,又不疼,这没什么的。你别不高兴,好不好?”
谢辰不理会他,垂着眼帘不动。
蔺长星乖巧地看她,继续哄道:“姐姐,别气了,这都是你爱吃的菜,你不想动筷子尝尝吗?”
少年的一声“姐姐”喊得又甜又腻,任谁也拒绝不了。他在心里无赖任性地想,去他的“四姑娘”,从今往后他偏要这样喊她。
第20章 轻浮 脂玉般的肌肤上两圈红痕
蔺长星撒完娇,谢辰仍旧不搭理,冷淡地打量窗外寻常又不起眼的景色。
蔺长星知道这招暂时没用了,怕她摔筷子走人。于是收敛起笑意,默默吃起饭来,给谢辰平复的时间。
直到谢辰眉目间的郁气平静下来,他才正经谈道:“表哥能进大理寺,姐姐你废了不少口舌吧?我听他说,起初盛匡在里头还能往外传话,后来越来越严。”
蔺长星说完夹了一筷子菜,也不催她回。
谢辰冷声提醒:“叫四姑娘。”
蔺长星毫不犹豫:“四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谢辰不高兴了,让他喊什么他都愿意。
谢辰默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开始动筷,平静地说:“没废多少口舌,我只向三哥提了句,他信得过小侯爷便同意了。”
“我表哥有什么值得信的,谢大人一定还是看在你面子上。”
“我的面子不会次次好用。”
他守分寸道:“你放心,没有下次了。”
谈至沁心馆环境时,蔺长星笑说:“我特意选清幽地方,除了便用后厨之外,实在是因为我在家里快被吵聋了。”
谢辰压着郁气,略微不解地问:“为何?”
“我表妹搬到王府来了,那张嘴跟唢呐似的,从鸡鸣嚷到出月亮。我苦不堪言,母亲还说什么热闹,真是要命。”
谢辰筷子微顿,想到孟氏曾说燕王妃想亲上加亲,“贺岚?”
“是她。”蔺长星撇嘴,“为了躲她,我只好每日下午去东宫,与太子殿下一同听课,协同商量救灾之事。”
谢辰“嗯”了声,偏开话头道:“陛下有意培养你辅佐太子,跟着学学,不可懈怠。”
蔺长星见她不接茬,只好应下。他本以为只是去东宫陪读。进了才发现,太子每日听学时间并不长,多数时候都在帮陛下处理朝政,忙的厉害。
听陛下的意思,避暑行宫已经建毕,不日要去住上月余,到时便留太子监国,东宫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
蔺长星对朝政之事不甚了解,在东宫得了几日提点,只算入门。
屋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暗淡下来,乌云蔽日,骤然跟着铜钱大小的雨滴。铺天盖地地倾倒下来,一时间电闪雷鸣。
雷雨后紧接欢呼声,街道上无数百姓涌出家门,仰脸淋雨,又跪下高喊“吾皇万岁”。呼喊声并着响彻云霄的雷声、雨声,交相呼应。
水汽伴草木的腥味从外侵袭进房,蔺长星起身去关上窗户。阖上门前,他看见卫靖站在廊下,朝他客气地点头。
他心里清楚,那是警告。
他回以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在云翳暴雨下反倒显得阴恻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