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白倾沅呢喃低语,“可是……”
“可是什么?”召未雨问。
白倾沅抬眸,懵懂混沌的眼神中映着召未雨期待的身影,她苦恼许久,才失落道:“可是……我好像还挺舍不得这里的。”
召未雨松了口气,摸着她的脸颊满眼笑意:“傻孩子,这灵泉寺就在盛都界内,只要你人还在盛都,无论何时想回来瞧瞧或是小住,那都可以。”
白倾沅一派天真:“可是我听说,一进了宫门,想再出来就难了。”
召未雨的手停留在白倾沅细嫩的脸颊上,修剪精致的指尖滑过一寸寸紧致皮肤,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派纯真无邪的模样。
“爹爹,进了宫我还能回来看你们么?”
“母亲,你说皇上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呀?他会喜欢我么?”
“哥哥,你不要再捉弄我了,你多看看我,往后你想见我,我还不稀罕见你了呢。”
……
后来呢?召未雨淡淡地想,后来爹爹没了,母亲也没了,就剩哥哥。
可是哥哥已经不是从前的哥哥了,哥哥会算计她,利用她,甚至,威胁她。他把召家的荣耀看的比任何东西都要重,她不知已经多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同他坐下来好好聊聊了,他们兄妹俩,除却利益,再没有别的交流。
“不难。”她难得带了几分真心,对白倾沅道,“回去后,哀家给你一块令牌,叫你不论何时都能出宫。”
“真的?”白倾沅也难得真心地高兴了,如果召未雨真能给她出宫令牌,那她也不是不能答应回去,毕竟在山上,还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做。
这里唯一叫她舍不得的,就是顾言观。
灵泉寺毕竟地处京郊,来这里不仅需要出宫,还需要出城。她若回回出宫都是往这里奔,那多少都会有点惹眼,引人怀疑,可她若是不时常来看看顾言观,她便又不确定他是不是还依旧记着自己,喜欢自己了。
她的安全感,需要他在身后牢牢抱住才有。
召未雨见她闷闷,以为她是真舍不得这里,牵了她的手再三宽慰道:“好了,灵泉寺好玩儿,咱们宫中也不差,阿沅在宫中都还没好好待过,回去就当是去玩儿的,正好成柔也还在,还能陪你不少功夫。”
“是。”白倾沅自知除非她再大病一场,否则此事多半再无回旋的余地,便也不再挣扎,而是选择乖顺地答应了。
离开召未雨的屋子,白倾沅独自沉闷地走在前头,今儿个跟着她的是泠鸢,见主子这样难过,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她。
“县主……”
她见白倾沅魂不守舍,一个劲儿地往竹林深处去,终于忍不住拉住了她。
“县主您不能再去那里了。”白倾沅还未哭,她倒是先哭了,“自昨晚开始,那里就布满了暗卫,县主您现在过去,定会被发现的。”
泠鸢是仅有的一个知道白倾沅心思的人,她强拽着白倾沅,想要将她从深渊拉回来。
那个顾言观,既然能叫太后如此忌惮,那必定不是简单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泠鸢就算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多半下场不好。
她家县主就算不嫁给皇帝,也不能跟这样的人再纠缠在一起,保不齐哪一天,她乃至整个白家,就都被连累了。
白倾沅明明方才在屋里都还冷静的很,觉着离开灵泉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此刻被泠鸢这样一拽,所有的情绪都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她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冒出来。
“县主!”
泠鸢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再死死地拖拽着她,不叫她冲动。
可她哪里知道,对于白倾沅来说,顾言观从来都不是什么深渊,而是照进裂缝里的光亮。
那是她的光,是她祈盼多日的热烈救赎。
“县主,回去吧。”泠鸢苦口相劝,“要是叫太后娘娘见着就不好了。”
白倾沅抹了把脸颊两边的泪珠,往竹林深处远远地望了一眼,那里住着她的心上人,可她却即将启程。
“泠鸢,你说,要是我离开地太久,他还会记得我吗?”白倾沅也不喜欢自己这样多愁善感,可她就是忍不住,一遇到顾言观的事就忍不住。
明明都是重活一回了,还过的跟个黄毛丫头似的,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会,咱们县主这样的可人儿,谁见过了会记不住?”
泠鸢自然只会挑让她开心的讲,白倾沅深谙其中之道,嘟着嘴不满意极了:“你又在敷衍我。”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泠鸢也早已摸清了她的脾性,打趣道:“奴婢说的可从来都是大实话,哪里是敷衍了?”
“你又不是他,又不了解他,怎么就知道他不会将我忘了呢?”白倾沅暗自嘟囔着,晶莹的指甲掐进皮肉,心中的不安逐渐爆棚。
不行,她必须得做些什么,叫顾言观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她。
第36章 小心机
其实根本不用做什么, 顾言观从来就没忘记她。
这日,他将白倾沅上回留在这里的衣裙晾干收了起来,女子的小衫里衣, 摸起来格外烫手。
他沉着气, 将东西齐整叠好,放在哪里却成了问题。
放在衣柜里, 和他的衣裳放在一处?不合适。
放在床尾,等她何时过来再交给她?不合适。
顾言观思来想去,先将东西包裹好, 放在了桌子上。
外头日光热烈, 顺着大开的窗户照射进来, 明明晃晃,灼人心肺。
顾言观放下竹帘,耳边回荡的一直是寂静林中不时传来的簌簌声, 又开始了吗?自昨晚到现在,又开始派人监视他了吗?
他转到书桌前,打开地下的暗格, 里面躺着的,是几封书信。平常他跟苏疑碎往来书信, 从来都是阅后即焚,但这里面躺着的几封, 不是苏疑碎的,也不是从前他家任何部下的。
这个人他只在前几日苏疑碎的书信中见他提过,没想到这么快,他就会找上自己。
“此人十分邪门,面上看着是个好人,但其实无论从哪方面看, 都不像个真正的好人。”
苏疑碎的话十分直白,字里行间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要小心这个人,越是君子端方,越是藏得深。
书信都是他反复看过的,人家想要找他合作,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底细。
或许真的该下山一趟,好好看看京城里近些年的变化。
顾言观盯着信纸好一阵发呆,恍神恍了许久,眼角才瞥到桌边放着的包裹,而后他突然想起来,外头现在都是暗卫,那一位,恐怕也难以再过来了。
他知道她不简单,能这样不顾后果地往他怀里扑,哪里是寻常人家姑娘的模样,可他也得承认 ,面对这样直白的小姑娘,他动心了。
不论是何目的,只要没有碍到自己的路,她想玩就随便她玩,他也心甘情愿陪着她玩。
***
召宜自从昨日陶灼走后,便没了好心情,总是独自靠在榻上望着窗外,窗外翠竹深深,天光明亮,地上的光影斑驳变幻,千姿百态。
她闲闲看着,只觉又困的慌。
偏在睡着前,又叫她听见了白倾沅百灵鸟般的笑声,小丫头似乎总有无尽的活力。
她撑着精神,等她进来,见她坐到自己身边,关切道:“婶婶自昨日傍晚起脸色便不好,说好的要帮我解决事儿也没做到,婶婶这是怎么了?”
才相识一日的小丫头都比丈夫要关心自己,召宜心中憋着不快,却也不好将这些告诉她,只能挤出个浅笑来,“听说怀孕的人总是困乏的厉害,我这几日都是这样,休息够了就行,你那棘手的问题,现在便可以问了。”
“不问了。”白倾沅随随便便摇头晃脑,伸出细白的一只手,小心地放到召宜的肚子上。
“婶婶,这里真的会孕育出那样大的孩子吗?”她好奇极了,轻轻摸了几下便收了手,生怕惊扰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召宜见她一副意犹未尽又不敢触碰的模样,总算笑得更开怀了些,“是,再过几个月,他还会越来越大。”
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眨眨眼睛,又问她:“那婶婶觉得生孩子是件有趣的事么?”
是件有趣的事么?
召宜闻言,刚扬起没一会儿的嘴角又平缓下去。
原本她也是这么觉着的,觉着给喜欢的人生孩子是有趣的,幸福的,可事实不是,事实是,她心心念念的丈夫,根本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
期待落了空,再有趣的事似乎也失去了兴致。
召宜默默抚着尚还平扁的肚子,脑袋又下意识地转向外头。
外头的竹林,总能让她心思舒缓。
良久,白倾沅才听见她冷静的声音响起,空洞又乏味。
她说:“有趣。”
白倾沅静静看着她,见她情绪不大对劲,不禁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些关于太后与摄政王的事。
可那种事,她哪里好开口问。
她只能按自己的计划走,告诉召宜道:“姜太师家的老夫人今日上山了,是为他们家的长孙求情来的,太后娘娘心软,明日又不得不下山了。”
“下山?”召宜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微有些吃惊,“这不是刚来么?”
“是,但我似乎听说,姜家长孙的事,是摄政王在插手,只有太后娘娘去了,才能解决。”白倾沅小心看了几眼召宜,压低了声音问,“摄政王,很可怕么?”
很可怕么?
召宜一愣,好像的确是,只是从来没有人敢把这句话拿到明面上来说。
在她还没有嫁进王府前,他就已经是权侵朝野的摄政王,皇帝还小,太后势弱,当时朝中的一应大小事务,基本都是他说了算。
召宜想,那样权势滔天的人,心中尽是手段谋划与算计,怎么会不可怕。可她又真真切切地佩服他,佩服他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佩服他的胆魄与见识,佩服他的智谋与果敢。
所以就算他再可怕,但是当太后告诉她,要把她嫁给摄政王做王妃时,她的心中,还是欢呼和雀跃的。
许是有召家的面子在,婚后她们的生活虽不至于蜜里调油,但也可以说是相敬如宾。只是那些她自以为过的还行的谎话,都在她有孕后,一个接一个地被打破。
陶灼原来并不在意他们的孩子。
“不可怕。”她又自顾自说着反话,“你叫我小婶婶,他便是你小皇叔,哪有侄女害怕自己叔叔的。”
白倾沅听了,释怀道:“我信小婶婶,不过,小婶婶,明日我也得跟着太后娘娘回去了,你可要与我们一道?”
召宜再次沉默了,如果这个问题是在她上山当时问的,她一定愿意掉头回去,可是不是,她刚被陶灼伤了心,此时只觉得回不回去,差别都已经不大了。
看出她还在纠结,白倾沅便道:“小婶婶若是还要纠结,便再考虑一晚也不迟。我在灵泉寺呆了这么久,还没怎么去过竹林后头的山泉看看呢,听成熙姐姐说那里可适合摆流觞曲水宴了,我明日便要走了,想趁着最后一点时候去看看,婶婶可要一道?”
召宜不舍地叹了口气:“罢了,一块儿去吧。”
白倾沅遂亲自扶她起来,与她往后头的竹林走。
“穿过这片竹林,后头应当就是山泉水了。”白倾沅一边搀着她,一边兴奋地指点着前方。
召宜在她的示意下,张望了一眼,影影绰绰间,瞧见竹林后头有间木屋。
她一时没想起来顾言观的事,随口问道:“那是何人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