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沉寂一片,大气不敢出,谁都知道顾家父女弃了摄政王同林家定亲,是当众打姜太后的脸。
那顾家五小姐今后恐怕再也得不到姜太后的好脸色。
最后还是陆老夫人说了些稀松平常的事,将话题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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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陆老夫人平和地坐着,心中却五味杂陈,今日姜太后那般形容宜宁,小姑娘以后怕是少不得被别的世家女们暗中嘲讽。
叶雅容欲言又止,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似的,道:“祖母,您可知这几日五小姐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老夫人绷直身体,惊道:“顾家人为难她了?那她现在到底在何处?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叶雅容看着自己被握红的手腕,眼神黯淡下来,复而伸手拍拍她的背,稍作安抚,“祖母莫要担忧,没遇到危险。”
“只是……”
老太太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只是什么?”
“五小姐在咱们府上住着,只是……住的地方是裕霄居。”她犹犹豫豫道:“这不合礼数,万一被外人知晓,又是一阵流言蜚语。”
陆老夫人沉默片刻,点头,“确实不合礼数,传出去后,于旌儿和宁儿都不是什么好事。宁儿这孩子,怎么净做些糊涂事,旌儿也是的,什么都由着她。”
“祖母放心,容儿已让曲姑姑把咱们府里的下人都封了口,保证不将事情传出去。”
“还好有你打点,”老夫人叹了口气,有些后怕,“万一让不怀好意的人散播出去,宁儿的名声,可就毁了。”
“等回王府后,祖母还是劝五小姐早些离开为好,封下人的口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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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霄居,小厮传来老夫人回府的消息。
顾宜宁起身,理了理衣袖,看向陆旌:“现在去吗?”
陆旌目光停在手中的书卷上:“再等等。”
她又乖乖坐下。
如此问了两三回,陆旌的回应都是再等等。
直到元秋院派人来催,且顾宜宁也没看出陆旌有什么事要忙,好奇问道:“殿下在等什么?”
陆旌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小厮:“东西还没买回来?”
小厮:“回殿下,宋氏金阁的新品太多,雇了几辆马车一起运送,恐怕还在路上。”
一提宋家金阁,顾宜宁就想到那些华贵的金钗银坠,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裙,是素净了些,下意识问:“殿下是在嫌弃我今日的衣装?”
陆旌面无表情道:“没有。”
以往去场庙会,都要盛装打扮艳压群芳的人,稍微素一点的衣物都会丢至一旁,也不知到底是谁嫌弃。
顾宜宁回想了一下小厮刚才说的话,是几辆马车而不是几个盒子,她不确定地问:“为何殿下今日突然这么大手笔?”
陆旌:“大手笔?”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送的东西在顾宜宁心中到底占有多少份量。
她或许从来没正眼看过几次。
自然不知道价值多少。
陆旌心中一堵,沉声道:“还不及你腰间芙蓉玉的十分之一,算不得大手笔。”
顾宜宁也明白,只是见惯了陆旌时不时送一份价值连城的物件,突然间要送几辆车的首饰,数量骇人,让她有些惊讶罢了。
其实她也想回以陆旌同样风光的礼物,只不过目前囊中羞涩,私房钱也没攒下多少,只能用几盆花花草草糊弄一下。
顾宜宁想着,等什么时候把她的钱财从二房手中要回来了,陆旌想要什么,她便给他买什么。
虽然他可能并不在意这些。
元秋院里,香味阵阵,曲姑姑一边搁置着碗筷,一边朝陆老夫人诉苦:“您不在的这两天,王府跟闹翻了天似的,完全不受控制。尤其是殿下的裕霄居,供了个小祖宗,一刻都没安生过……”
“五小姐在王府里威风凛凛,使唤完这个使唤那个,那阵仗摆的,倒有几分家中主母的气势,连殿下也奈何不得。”
顾宜宁刚上两层台阶,就听见曲姑姑不怀好意的状告,她眉梢微扬,提着裙角跨过了门槛。
第13章
元秋院里,断断续续的抱怨声戛然而止。
暖厅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往门口的方向看,春意盎然间,眼帘缓缓映入一抹姝色。
在外修整花草的侍女欠身行礼,“五小姐。”
顾宜宁微步走来,鬓发如云,明明粉末未施,衣着淡雅,仍是胜过了满园春色。
大晋女子素来重妆着,世族贵女们尤其看重,每次出门都是粉妆玉琢珠围翠绕的,鲜少素面朝天。
眼前少女清眸流盼,白璧无瑕,晃地人心神荡漾。
陆老夫人放下手里的佛珠,满腔忧愁都化作了心疼。
这孩子是离家出走过来的,想必心中委屈难耐,顾不上带那些身外之物。
“祖母。”
顾宜宁掀开珠帘,踏进暖厅,不经意似的,看了眼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曲姑姑。
陆老夫人将她拉到身侧,“怎么来得这般迟,饭菜都没了热气。旌儿呢?”
“吴川将军将他半路拦下了,说有要事禀明,应该一会儿就能到。”
“那我们不等他了,先用膳。”老夫人率先动起了筷子,“来,尝尝这块红烧甲鱼,是雅容亲手做的。”
叶雅容一边伸手帮老夫人布菜,一边笑道:“也不知合不合五小姐的口味。”
“香嫩可口,甚是美味。”看着满桌子的白玉盘,顾宜宁筷子微顿,“这些都是叶姑娘的手艺?”
“也不全是,有曲姑姑在一旁指点。”叶雅容谦虚地笑笑,拿了旁边的空盘,往里夹菜,“祖母,我每样菜都拿出来一些,留给殿下尝尝。”
老夫人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你倒是记挂着他。”
顾宜宁默默放下筷子,端着茶水轻抿。
“五小姐最近两日在裕霄居住得可好?”叶雅容同老夫人对视一眼,“不如搬进元秋院小住一阵?”
顾宜宁稍作思虑,道:“裕霄居空阔,时琰哥哥白天也不在王府,我住那里是极好的。”
老夫人脸色微变,曲姑姑今日在她面前抱怨宁儿心思深沉,她并不相信,那孩子她看着长大的,顶多是天真迟钝,哪有什么坏心思。
可宁儿这般轻浮的行事作风,只怕会让旌儿乱了心绪。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声音严肃许多,“宁儿,你可知男女有别,你已经同林小侯爷定了亲事,万不可再住你时琰哥哥的院子了,这要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顾宜宁垂下眼眸,乖巧地听着。
老夫人心软,舍不得说重话,宽慰道:“元秋院也不比裕霄居差,你想做什么祖母都不拦着,放心住着便是。”
“祖母,”顾宜宁抬头看了眼一脸快意的曲姑姑,犹豫道:“我那天离家出走,实属家中二伯父二伯母和祖母逼得急,他们让我在祠堂跪着,一直跪到三姐姐从大牢放出来为止,且罚跪期间不准进食,还要抄写佛经……”
她说话轻柔,眸中水光潋滟,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老人家心疼地厉害,“我知你在相府委屈,你那个亲祖母还不如我疼你,也不怪你从小把王府当家。”
顾宜宁又是一脸委屈:“我并非不知男女有别,刚来王府时,是想住进元秋院的,可曲姑姑不肯开门,我别无去处,只好求到了裕霄居,幸而时琰哥哥念及旧情,收留了我。”
曲氏刚刚还在翻白眼,谁知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她连忙跪下喊冤:“老夫人,莫要听五小姐胡说,她从未来过元秋院,老身是被冤枉的。”
陆老夫人也是惊讶不止,“宁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宜宁点点头,为难地看了眼叶雅容,继续对老夫人道:“曲姑姑说,她做不了元秋院的主,须得派人去宫里问问您的态度。曲姑姑,我说的对吧?”
曲氏跪在地上,从膝盖到手指都是冰凉的,心想这相府五小姐真真不是好惹的,心机如此深重,先是将所有错误都推到她头上,让她当头一棒来不及反应。
而后轻拿轻放,为她开脱,说她做不了主,再将罪名直指别人,至于指的是谁,八成是叶姑娘。
曲氏是个审时度势的,总不能为了叶姑娘废了自己的前途,只能被迫当顾宜宁的“证人”,她哆哆嗦嗦道:“老身确实派人去宫里知会您了。”
陆老夫人哼了一声,“我为何不知?”
顾宜宁随意瞥了眼曲氏。曲氏心中万般不愿,又不能装傻,只得道:“老身派去的丫鬟说,她告诉了叶姑娘,至于叶姑娘为何不让五小姐住进来,老身确实不知。”
刹那间,暖厅陷入了一片古怪的氛围。
顾宜宁饮了口茶,悠闲地看着叶雅容的反应。
这位聪慧的叶姑娘在老夫人面前多次诋毁她的名声和人品,她不是不知道。
上一世她嫁到摄政王府时,还好奇以前那么疼爱她的老夫人为何性子大变,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她还以为是老夫人心中介怀她和林笙定亲的事,到这一世,才想明白,原来其中曲折,都是叶姑娘搞的鬼。
老夫人慈和亲善,易听信旁人,时间久了,自然就被蛊惑住了。
上一世她不知道有叶姑娘这号人物,怕是被陆旌提前打发了。陆旌因为她而将老夫人的心头肉赶走,老人家难免不会怨到她身上,两人自然就疏离了许多。
不得不说,这位叶姑娘真是心理强大,大难当前还能镇定自若地演戏,满脸不可置信:“祖母,这件事容儿确实不知情,怎得五小姐和曲姑姑都将矛头指向了容儿?”
顾宜宁目光微动,装模作样地用锦帕擦了擦眼尾,演戏谁不会,嘴巴一张一合,一低眉,一收神,便是一出好戏。
她道:“叶姑娘,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你却狠心将我拒之门外。我自小就不被家中长辈喜欢,只有祖母把我当亲孙女一般疼爱,现在叶姑娘是祖母身边的大红人,几乎将元秋院都握在了手中,是否有朝一日,连祖母的面也不让我多看一眼?”
此话一出,心里天平不知该倒向何方的老夫人一下子握住了顾宜宁的手腕,“宁儿乖,不哭不哭,你以后怎会看不到我,这元秋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可祖母现在连我的话都不信了。”顾宜宁闷声抱怨着,“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怎会不信。”老夫人心里软成一摊柔水,余光看到叶雅容,顾忌着两家情分,捏了捏顾宜宁的手,又道:“定是丫鬟传错了话,不然雅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连错误这样的重词都拿出来了,叶雅容没敢轻举妄动,竟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
老夫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顾宜宁顺势卖乖道:“我也信叶姑娘不是故意的。”
老夫人叹道:“宁儿是大姑娘了,真是越来越懂事。”
叶雅容无波无澜的脸上划过一丝碎裂。
顾宜宁心情畅快,唇畔蓄起浅浅的笑意。
将顾新雪和叶雅容身上的矫揉造作学了个七七八八,虽算不上精通,但刚才这一通表现也可谓是从善如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是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