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外,老板娘选了件海棠色的流仙裙,按尺寸修改过后让绣娘帮忙送了过去。
这家店铺是鹭江河畔最出名的成衣铺,足足三层,进店的顾客络绎不绝,大多都是一对一对的小夫妻,或者成群结队的年轻女子,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吴川极其引人注目。
他不堪其扰,在半边脸上佩戴了从小摊贩那里买到的獠牙面具。
老板娘笑着看他,“公子是否尚未婚配?”
吴川点了下头,同她敷衍两句,便行至门外等候。
一群衣着华丽的女子见他出门以后,团团围住了老板娘,悄声道:“那可是摄政王身边的吴川吴将军,老板娘可莫要同他闲扯家常,别将人得罪了。”
“吴将军?”老板娘的脸一瞬变白,“我可真是眼拙,居然没识出贵人。我这小门小户竟得了这么大的荣光......”
年轻的姑娘红着脸打听,“老板娘,吴将军常年跟随着摄政王,他今天,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言中之意,分外明显,女儿家的心思昭然若揭。
老板娘又是一顿,猛然想起隔间里那个贵气逼人的玄衣公子,她先前还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等清贵的人物。
她同面前的姑娘对视一眼,心中有些惊骇,惶恐到手中衣物都拿捏不住,不断地回想着刚才是否有得罪人的地方。
红衣姑娘看见她的神色,了然于心,眼中透露出欢喜,手中的锦帕也搅地七拧八拐,跟身边女伴道:“殿下果真在此处,我们晚些再走,瞧一瞧他的真容。”
这姑娘是店里的熟客,又家世显赫,是京中的名门望族,老板娘好心提醒,“摄政王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有个姑娘相陪。”
红衣姑娘有些失望,酸溜溜地道:“那姑娘可是相府的五小姐?早就听说殿下对那位五小姐情根深种,除了她,只怕不会多看旁的女子一眼。”
老板娘犹豫着问:“大婚前两月,新人不是不能相见吗?寻常百姓都如此避讳,钟鸣鼎食之家,岂不是更加重视这规矩?”
“对啊,差点忘了这个。”红衣女子又立刻激动起来,“可是......老板娘可知,殿下身边的女子到底是谁?陆夫人只有两个儿子,王府也没住什么表小姐堂小姐啊?”
老板娘:“咳......瞧着装扮,像是神仙楼的舞姬,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红衣姑娘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最后笑道:“既然神仙楼的舞姬能入殿下的眼,那我岂不是......也有机会?”
老板娘一噎,不知该如何作答,那舞姬遮着脸,都能瞧出万种风情,根本不是常人比得来的。
谈话间,花雕木门敞开,走出来一位配戴朱雀面具的女子,步履轻盈,衣诀翻飞。
堂前几位修改衣物的绣娘直愣愣看过去,目光落到那身海棠色的流仙裙上,这衣物摆在店中数月,太过仙气飘飘,穿在身上不显人美,反倒衬得面容失色,让多少贵女们铩羽而归。
也唯有这位舞姬撑了起来。
怕是神仙楼里的头牌。
红衣女子瞧着面前一男一女,愣是不敢上前同陆旌搭话。
她若过去,和这绝色舞姬一比,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直到店里没了人影,老板娘还未回过神来。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甩脾气似的,把手中帕子直接扔到柜台上,怒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若是真有姿色,为何还用面具遮挡住脸蛋?定是丑绝!”
女伴嬉笑道:“你觉得凭摄政王的眼光,看得上丑绝的舞姬吗?能被他看上的,起码也要和相府五小姐平分秋色啊!”
红衣女子翻了个白眼:“漂亮又如何,区区舞姬一个,卑贱地很。相府五小姐可是个不省心的,且我将这件事大肆宣扬出去,看看五小姐该如何惩治她!”
女伴点了点头,赞同地说:“良辰美景,又是大婚当前,摄政王却陪着另一个女子,这不是赤,裸裸地打顾宜宁的脸?依顾宜宁的性子,定会闹个没完没了,把摄政王闹烦了,可就有好戏看了。”
两人一琢磨,交换目光,露出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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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顾宜宁小心翼翼地把花灯置于水面上,双手合十,默默许下心愿。
刚睁开眼,便看见几辆华丽的马车从入京的官路上驶过去,红艳艳的灯笼上,写着“平西”二字。
她扯了扯陆旌的衣袖,问道:“平西王要进京了吗?”
陆旌用剑柄把她放入河道的花灯摆平,划出一条顺畅的水路,看着花灯飘远后,才站起身来,瞥向墨色中的那点红,淡道:“上月去了碧霄宫,这次来京,说是探望太后。 ”
顾宜宁握紧了手中的藤编小篮,明知故问道:“表面上来探望太后,那背地里呢?”
陆旌看着她,眸光微动,笑了笑,“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慧?这都猜不出来?”
她晃了晃手中小篮,兀自向前走着,“自是……寻一门好亲事了。”
话落下后,便看见鹭江的另一侧,护栏旁边站着一位手摇团扇的华服女子,引得路人频频回望。
不是晋明曦还能是谁?
有晋明曦在的地方,必定有她哥哥。
看她旁边那灯火通明的酒楼,顾承安定是在其中同人喝酒应酬。
没想到这曦禾郡主还是没死心,不过她尚未得知顾家要向平西王府提亲的消息,若是日后知晓,就算心中放不下,也应该会有晋明灏皆力劝阻的。
小暴君虽然有时候傻乎乎的,看着不靠谱,但小心思实在太多,聪明得很,定不会让身边的亲人受委屈。
顾宜宁来不及感叹即将形成的一段孽缘,只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回相府了。
若是让顾承安得知她今晚偷偷跑了出来,指不定怎么和顾汉平一块拿礼法压制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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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人起疑,回相府的马车要先绕到附近的一处府邸,在那里停上一会儿,从后门走出,再回正路。
吴川将马车引到无人烟的地方,请顾宜宁上去。
她上了两层木阶,回过头来,紧盯着陆旌的唇角,心思一动,想要偷偷再吻他一下。
然而并未得逞。
陆旌偏过头,把人牢牢按在怀里,沉声问:“还是不长记性?”
顾宜宁想起小树林里脸红心跳的情形,认输道:“我不乱动了,你快些松开。”
他依言落下手掌,从腰间拿出个小银瓶,“回去涂抹在颈间,可消红肿。”
顾宜宁接过来放在手中转了两下,钻进了马车,临走前掀开窗帘,双手扒着窗沿,下巴抵在手背上,弯着眼眸轻声叹了口气:“殿下真是一点定力都没有。”
陆旌掀眼看她。
月光下,她悠悠然地轻启朱唇,“勾勾手指你就受不住,若以后遇上媚色天成的美人,也不知会失控成什么样儿。”
她又叹口气:“这我还怎么敢放殿下出门?”
陆旌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小姑娘面前坍塌地一无是处。
他想说,她连手指都不用勾,光是站在那,就能让他鬼迷心窍,神魂缭乱。
小姑娘说完话后,似乎是瞧见他脸色不太对劲,硬是往后缩了缩,然而脸上还是故作镇定。
将欺软怕硬展现地淋漓尽致。
良久,他才道:“就你歪理多。”
第36章
马车绕着京中各条小路乱走一通后, 顾宜宁掀开帘子向后看了一眼,“刚才有人跟踪我们?”
黑衣女子名唤流月,低头答道, “是李国公府上的人。”
“可识出了我的身份?”
流月:“并未,李婉儿只是认出了殿下, 尚未识出五小姐,现在正派人打听您的去处。”
顾宜宁嗯了下,随口道:“那便引他们跟去海棠居吧, 城东那处别院。”
“是。”
锦帘摇动间,她从缝隙中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再次掀帘向窗外望了一眼。
月光下,几处小摊前面。
劲瘦的少年背上绑着一把弯刀,气场冷峻, 眼神不屑一顾,紧盯着他身前的白胡子老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很是欠打。
陆卓仿佛能感受到背后的视线, 在顾宜宁还未转开目光的时候,扭头向马车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忽然对视, 他愣了一下,从容又恭敬地俯了俯身, 似乎是在问安。
顾宜宁下意识摸向脸上的面具, 幸而还在, 严严实实地遮挡着面容, 也不知对方是如何认出自己的。
突然想起之前少年欲拿刀砍她的画面,她顿时失了兴致,选择视而不见地落下了帘子。
枉她之前对这个弟弟那么好了。
白眼狼一个。
她思虑一番,吩咐道:“流月, 你派人打听一下小公子刚才在做什么。”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动静,“五小姐,刚才那位白胡子老先生是这一片城区有名的半仙,小公子这是在找他老人家算命。”
顾宜宁呛了一下,“他也信卦象?算的......是自己的姻缘?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并不是小公子自己的姻缘,”暗卫犹豫了会儿,才道:“算的是殿下和五小姐的姻缘,不过五小姐莫要忧心,老先生算出来的是大吉。”
“这样啊。”
顾宜宁慢慢向后靠去,默默感叹,他操心的事还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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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前一天回相府的时间太晚,第二日顾宜宁也醒地迟了些。
原以为康嬷嬷又要在耳边阴阳怪气地指点一二,劝她改改生活习性,再教一教世家大族的规矩,末了还要把这点小事呈报给太后。
没想到早膳期间,康嬷嬷一句话也没多说,反而几次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顾宜宁放下勺筷,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看向站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的康氏,“嬷嬷可是有什么心事?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说与我听。”
康嬷嬷看她一眼,仔细在心中措辞,道:“五小姐,你可还记得老奴这几日教的规矩?”
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仍是虚心地点点头,“记得。”
“记得就好,”康嬷嬷正色严肃道:“身为王妃,要宽容大度,胸襟开阔,不能独自霸着夫君,也不可与府中姬妾争风吃醋,要牢牢记住......”
顾宜宁挑眉:“府中姬妾?”
康嬷嬷似是料到了她的反应,笑了笑:“没错。难道五小姐还不知道那件事?”
她悠然问道:“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