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则则只能羞愧地嘤嘤道:“我是昨晚没吃饱。”的确是没吃饱,后来不过是胡乱用了点儿粥,因为压根儿就没力气咀嚼了。
沈沉回到床畔,俯身低头看向敬则则,她的瞳仁似乎比寻常人大些,所以一双眼睛会显得稍带稚气,看着你的时候,满眼都是你的影子,让你不能不心软、心颤。
“想跟朕去青索么?”沈沉的头埋得再低了一点儿,鼻尖轻轻地在敬则则的脸颊上摩挲。
敬则则迟疑了一下。
她居然迟疑了?!沈沉的眼睛一暗,本来蓄满柔情的眼睛瞬时就犀利了起来。“不想去?”
敬则则心里那叫一个恨呐,皇帝也未免太敏锐了,她自己个儿都还没明白自己的心思呢,索性闭上眼睛再不去看皇帝,也不敢去看他,嘴里嘟囔道:“臣妾想去,可是臣妾不想再抄女戒了。”
第38章 疑似喜(上)
“而且……”敬则则觉得自己很冤枉,这种冤屈让她重新有了力气坐起身来抱住皇帝的腰,娇嗔道:“而且皇上好过分。你决定的事儿何时改过主意?这会儿又来戏弄人家。”若是为这玩笑而开罪了皇帝,她多冤呐。
“朕,是不会随便改变主意。”沈沉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朕也曾打定主意再也不理你这小东西的,现在还不是改了主意?”这话说得就有些无赖了。
敬则则听在耳朵里却是既甜蜜又害怕。若皇帝真改了主意,她是去还是不去呢?若是去了,这当口皇帝临时改主意,西太后肯定要觉得是自己使了狐媚子的法子诱惑了皇帝。
不过是虱多不愁债多不痒,反正有祝新惠挑拨离间,西太后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印象。想来想去,自然还是青索草原更好玩,于是敬则则贴近皇帝的耳朵道:“皇上若肯带臣妾去,臣妾一路上一定好好伺候皇上呢。”
“那朕要是不带你去呢?”沈沉好笑地放开敬则则。
敬则则就跟甩不掉的猴子似的,伸出手去缠皇帝的腰,“那臣妾就只能日日以泪洗面,在宫里等着皇上了。”
“就会耍些小聪明。”沈沉点了点敬则则的额头,“行了,你再睡会儿吧,醒了让华容替你收拾行李。朕想想法子,怎么在太后跟前帮你交代过去吧。”
敬则则闻言哪里还睡得着,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抱住皇帝“吧唧”地亲了一大口,“皇上万岁,万万岁。”
沈沉头疼地刮了刮自己的眉骨,知道自己改主意改得太突然了,这并不是好现象。带敬则则去对她也并不是好事,他本已下定决心的,可临到头还是舍不得。
西太后那厢知道皇帝突然要再多带一人时,其实本不会多上心,但这个人是敬则则就不一样了。跟皇帝赌气两年,还能成功复宠的人,西太后自然不会小觑。而且敬则则的父亲是定西侯,战功卓著,将来未必就不是祝新惠的拦路石。
虽然就敬则则那臭脾气,可能性不会太大,但总归要防着的。
“皇帝怎么突然改主意要多添她一人了?”西太后问道,“她才跟着你微服出巡,这回又要去青索草原,皇帝难道不知道这后宫要稳固,最重要的就是得雨露均沾么?”
“后宫是小处,朝堂才是大处。母后,定西侯手中的军权儿子打算要削一削了,这时候让敬氏多两分宠爱也算是安功臣的心,否则岂不令其他人觉得寒心?”沈沉道,“而且儿子这一次下定决心要重整军容,还得定西侯处处配合才行。”
西太后愣了愣,没想到皇帝是因为这个缘故才高看敬氏的,“既然事关朝廷,哀家就不好再过问了。只是怎么决定得如此突然?皇帝既然有这等想法,早先安排伺候的人选时,就该把她列入名单的,这会儿这么急,让旁人如何想?没的,还以为是她狐媚邀宠,临时叫皇帝改了主意。”
“在母后心里,儿子是随便一个女子吹吹枕头风就能改主意的么?”沈沉虽然在笑,但笑意却并不达眼底。因为实情好像就是如此,而更不堪的是敬则则似乎还没吹枕头风。
西太后叹了口气,也不敢再追问原因了,只道:“皇帝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却说敬则则知道自己要去青索之后,先是兴奋了一阵子,嘱咐华容带这个,带那个,但真到了出行的这日,她却是一点儿精神都欠奉了,一上马车便睡了个昏天黑地,连午时歇脚,丁乐香和何美人来给她请安,她都实在打不起精神来。
午饭敬则则索性就没吃,反正皇帝忙着同内阁大学士商议诸王会盟的事,也管不到她身上来。
一直到晚上驻跸,安营扎寨已经完成,敬则则才打着哈欠慵懒地由华容扶着下了车。她也是料到自己会精神不济的,所以出宫时特地让华容带了帷帽。如此一来她也就不用重新梳妆了,乌黑的青丝只在头上用白玉簪挽了个小发髻,其余的则任由披散在身后,戴上帽子就一切无忧了。
“此次会盟,皇上为何如此忍让诸王?”大学士顾青安道,他是刚封的大学士,也是本朝最年轻的大学士,不过而立就已经位至阁相了,可见沈沉十分看重他。
“如今国库丰裕,百姓富足,正是该弘我大华威名的时候。”顾青安补充道。
“物阜民丰也不过就是这十来年的事情,朕还记得,当初朕代父出征收复山河时,一斤粮草都要掰成三份来用的日子。”沈沉道,“朕是可以兴兵,以武力压服西北诸王,但老百姓的日子就又要难过了。朕或许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你看秦皇、汉武,穷兵黩武,一开始不也是大好的河山么,最后留下的又是什么烂摊子?”
“朕宁可不要什么身后名,只要老百姓日子过得好,朕心里就比什么都舒服。”沈沉抬头望了望远方,“而且西北穷困,这一次打服了他们,三、五年后他们的青壮年长起来时,又要起异心,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朕想用和亲换取边境的宁静,以开边贸让双方都得利,宁愿史书上骂朕无能,也不愿意随便起兵衅。”沈沉道。
这话若是别的皇帝说出来,顾青安或许会觉得是懦弱之帝的话,但从景和帝口中说出来却具有巨大的说服力。因为大华开国时失去的山北五洲,正是在景和帝的手中收回来的。若非他能征善战,用兵如神,至今大华的山北还将无险可守哩。
顾青安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位勇武的君王,为了百姓居然能忍到如此地步。
“皇上一切考虑皆以百姓的福祉为先,实乃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秦皇不可不谓雄才大略,汉武也是英睿之君,只可惜都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致使社稷倾覆,民不聊生,唯我皇英明,深知民富则国强。”顾青安躬身道。
好话自然人人爱听,沈沉也不例外,“这事你领头去跟诸王谈判,朕的心思你已经明了,不过底线却是得划出来,朕不愿意启边衅,却也不是无原则的退步。”
“臣遵旨。”顾青安如今知道了皇帝的真实想法,该怎么谈判心里已经大致有数。
沈沉原本还要再指点两句,结果一抬眼就看到敬则则下了车。塞外的晚风吹得她的衣袂翻飞如蝶舞鸾翔。她惯来喜欢穿叠纱裙,此刻被晚风将衣裙一层层吹起,最上层是桃粉,继而樱粉、粉白、素白,色泽层叠渐染,随风而旋,仿佛一朵盛放的大宛月季,开在寂寂的荒凉草原上。
大片大片的暗绿、苍黄做了她的背景色,让她魅如妖孽。
最内层的裙摆贴着她修长的腿,沈沉看的风景却又与别人不同。他最是清楚那薄薄的布匹下,那双腿之雪白如何,那双腿之修长如何,那双腿之弹性如何……
不过即便不知道这些,也并不妨碍顾青安被惊艳。
虽然看不到她的容貌,但狂肆的晚风里她好似一株柔韧不折的玫瑰,香馥清芬,灼灼独艳,只是一个身姿就将苍茫的天地染上了粉色的霞光,让人的眼睛和心都不再觉得单调。
顾青安不得不感叹,到底是万千人里选出来的进宫伺候的女子,这等风情姿仪已经是世上少有。只是遗憾未得见真容。
敬则则这厢到没有炫耀姿容的意思,晚风刮面而来,她一时被这种凉意给冻得有些呆了,帷帽本戴得不牢,这会儿被风一吹,面纱就有掀开的征兆,帽子更有乘风而逃的意思,她赶紧地举起双手,从侧面护住帽子。
雪白如玉雕的一小节手肘便露在了空中,双袖在风中招展,好似乘风的翅膀。那风似乎也有顾青安的心思,想将这天地间最美的一缕景色彻底地掀开在人前,所以趁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敬则则的帽纱掀了起来,好似蝶翼翻飞。
敬则则有些手忙脚乱,一手捂着帽子,一只手还得急着去拉面纱,抬眼间却看到了不远处的景和帝,她的脑子空白了片刻,心想自己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岂不是全被皇帝看去了?
她心里懊恼不已,后悔自己不该犯懒,却还得对着皇帝谄媚地挤出笑脸,希望他能视而不见。
可她不知道,这一笑真真是令六宫粉黛无颜色,令天地为之失色。
她的脸色太白,而唇色却又是妖异的红,秀发黑得像一匹流光的黑缎,一双大大的眼睛,墨黑、灵动,笑起来刚好弥补了今晚月色的缺失,这样极致纯粹的颜色撞在一起,直生出震撼人心的美感来。
当然这样的美都是一瞬间的,下一刻敬则则就将淘气的面纱拉了回来,她自然看到了景和帝身边的顾青安,没想到她这邋遢样子竟然被外臣给看到了,她感觉子肯定要遭殃了。
敬则则连去给皇帝请安的心思都没有了,快步地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果不其然,这才刚进去,就听到了身后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
敬则则没奈何地回头给景和帝行了礼,才起身,就见他抬头替自己理了理有些乱的鬓发。
“今日在马车上睡了一整日,嗯?”沈沉问道。
敬则则点点头,“嗯,有些倦怠。”
坐马车丝毫不比骑马舒服,颠簸得厉害,所以倦怠是自然的,沈沉也没再多问,只再替敬则则理了理鬓发,大手拇指滑落到她唇侧时却不肯再离开,反而轻轻地摩挲起来。
”嘴唇怎么这般红?”沈沉问道。
”是吗?”敬则则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不记得自己有涂抹口脂的。
沈沉低头在敬则则唇边嗅了嗅,又尝了尝,轻声笑道:“看来是丽质天生。”
敬则则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可没体力再伺候皇帝。好在皇帝下一句话道:“罢了,朕今夜还要见几个官员,你先歇息吧。”
敬则则乖顺地点了点头,皇帝一走,果然就歇息了起来,又睡得昏天黑地的。
一连两日都是这般,除了早膳用得认真一点儿之外,午膳、晚膳都是应付着喝点儿汤水就作罢了。
午间休息,沈沉到马车这儿来看过敬则则一眼,见她依旧睡着,但似乎又睡得不沉不甜,这才问华容道:“昭仪这些日子都这么爱睡么?”
“回皇上,打从外头回来,娘娘就跟睡不醒似的,整个人都懒懒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华容道。
”在山庄时,怎么不传太医看看?”
”娘娘说不用,她说只是累着了。”华容赶紧回道,她听出皇帝这是在责怪人了。
沈沉垂眸想了想,“让她睡吧,晚上歇息时,朕让太医来看看她。”
此行不是微服,所以皇帝的车马队伍里自然带了太医。
第39章 疑似喜(下)
晚上安营扎寨后,敬则则靠在沈沉的怀里打了个哈欠,不明白为何太医诊脉皇帝非要守在一旁,她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给她诊脉的是太医院的院正唐玄任,这人医术极其高明,所以才能担任院正,皇帝的身体就一直是他在照料,今日敬则则也算是享受了一下皇帝的待遇。
唐玄任认认真真地将敬则则的左右二手都诊过脉之后,这才道:“回皇上,娘娘这是疲劳乏弱,以至气血不足、神思不济,只要多将养些时日,不要操劳就无大碍了。”
沈沉皱了皱眉头,“疲劳乏弱?她整日里什么正事儿都不做,还能疲乏?”
皇帝有此疑问,敬则则心里却一下就亮堂起来,她就知道她准是被皇帝给累着的,亏皇帝居然还有脸说她不做正事儿。
唐玄任被问得有些尴尬,低下头再次道:“娘娘,只要多休息就成。”
这下沈沉可算是听明白了,老太医这是在暗示敬则则□□伐过度?沈沉清清了嗓子,“行了,你下去开个药方吧,给她调理调理,身子底子也太娇弱了些。”
唐玄任一下去,敬则则就不服了,“才不是臣妾太娇弱呢。”
沈沉瞪了敬则则一眼,还有脸说,他也不是重欲之人,回山庄后这半月也就让她侍寝了一次,这也能疲乏?亏她胃口那么好,吃得比谁都香。
只是才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敬则则在避暑山庄待了两年,以至于连吃肉都要自己去猎兔子和网鱼。怕是那两年里身体欠了债,如今要偿还。
敬则则见皇帝忽然就不说话了,神色看起来也不好,不由挨过去抱住他的腰,谁知刚抱上,景和帝却就站起了身。
敬则则赶紧跟着跪坐起来,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松,“皇上去哪儿啊?”该不是太医说她要修养,皇帝转身就要去其他帐篷吧?这也太无情了吧,敬则则噘噘嘴。
沈沉本是想去外间嘱咐唐玄任一声,谁知敬则则却抱着他不撒手。
敬则则将脸颊贴在沈沉的背上道:“皇上今晚就不能留在这儿么?”她气血不足、神思不济都是为了谁呀,今夜敬则则也不知道自己的娇娇劲儿怎么就上来了,反正她就是受不了景和帝今夜去宠幸别人,莫名地觉得自己病得很委屈。
沈沉一听就知道敬则则误会了,低头看了眼她委委屈屈的小脸,不由叹了口气,“就你醋性大,好了,朕答允你这一路都在你的帐篷里如何?”
不过话才说完,沈沉就有些懊悔了。青索草原这一行来回怎么说也得大半个月,但敬则则这模样,怕是将养都得将养大半个月。他虽不重欲,却也没有委屈压抑自己身体的意思。
然而敬则则闻言没觉得天上掉馅儿饼,真要这样,她回去西太后那一关就不好过。再说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自己的身子重要,她还得将养呢,而且皇帝弄得她也太狠了些,吃不消、吃不消。
当然敬则则也知道皇帝这是一时口快,她要是真相信了,到最后被责怪的还是她。所以赶紧甜中带嗔地道:“那皇上还是饶过臣妾吧。”
说罢又柔情万种地贴着皇帝道:“臣妾,只想今晚皇上能陪着臣妾就好。”
敬则则自我感觉如此处理还算不错,皇帝肯定也能满意,结果却听景和帝道:“真话,假话?”
这个么……当然不能回答是真话,那不是显得自己又装贤惠了么?“假话。”敬则则有些丧气地道。
沈沉点点敬则则的鼻尖,“你先躺着,朕去去就来。”
敬则则望着景和帝的背影,寻思狗皇帝的意思这一路到底是去还是不去那两位的帐篷里啊?
但不管如何,至少今夜皇帝并没因为她不能侍寝而离开,敬则则在皇帝的怀里睡得很是暖和舒服。清晨时,她伸了个懒腰,打算伺候了皇帝用早膳,到了马车上就继续睡的,结果她还没踏上马车就被皇帝给拦住了。
“你跟朕骑马。”沈沉道。
敬则则不解地看着皇帝,“可是唐院正不是说臣妾要多将养休息么?”
“他说的将养也不是让你躺在床上不动,那样精神只会越发不好。朕问过了,适当的动一动对你有好处,你都睡了好几日了,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敬则则不大能明白皇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