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不痛不痒呢。在皇上心里放火肯定比害人的罪重多了。”敬则则反驳道,“只是不明白皇后为何让我应下来,说轻轻处罚一番就行了。”
敬则则问这个问题并不是给皇后上眼药,只是想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皇帝的安排。
“是朕给皇后透的口风,就是想看有没有人咬饵。”
“还是皇上你狡猾。”敬则则赞道。
沈沉掐了一把敬则则的软肉。
敬则则“哎哟”了一声,“皇上,小马那奴才的底细查到了么?”
“哪有那么快?”沈沉道。
“今日柳嫔偶然提了一下玉美人,我看那奴才神情有些微异。”敬则则道。
既然鱼儿咬了钩,再查起来就要容易许多了。只是谁也没想到火烧宜兰宫这件事居然那么简单,背后并没有人在指使。
原来那小马还有个妹妹,就在玉美人娘家做事。后来玉美人因为敬则则的缘故被贬,连带着她家人也遭了秧。皇帝虽然只是斥责了一番,但有人惯会体察上意,很快就有人弹劾玉美人的父亲贪污,正当景和帝整治吏治的风口,所以被砍了头、抄了家。
这其中也不知怎么的,小马的妹妹便死了。小马一个同乡给他传了消息,他便因此恨上了敬则则。
至于放火烧宜兰宫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给他出的主意,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小马什么也不肯说。哪怕皇帝下旨诛他九族,也没用。他在世的亲人本就只有他那妹妹了。只是他那些亲戚却还是遭了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人人都觉得于心不忍,觉得牵连太广,但这件事如果不这样处置,将来的人跟着学样儿怎么办?
真要等禁宫都被人烧了才后悔么?敬则则那句话没说错,比起害人,皇帝更不能容忍的是放火。
既然真相水落石出,敬则则的禁足自然就解除了,第一件事则是得去瑞景春晖给皇后请安。
“娘娘今日的气色瞧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呢。”敬则则没话找话说地道。
皇后冲她招招手,让她在身边坐下,“上次是我误解你了,很是过意不去。”
敬则则摇摇头,“平日里娘娘对臣妾一直很照应。”
“这就还是怪上本宫了吧?”皇后笑笑。
“不会,不过要说臣妾心里一点儿芥蒂没有,那是谎话,臣妾不想骗娘娘,可我知道娘娘是十分贤惠仁慈的,臣妾也一直念着娘娘的好。”敬则则语气很真诚。
“贤惠仁慈么?”皇后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也会嫉妒你,所以才……”皇后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确羡慕嫉妒着敬则则。
这几日的彤史她翻看过,那日皇帝说去找敬则则问问,结果却还宠幸了她,可见信重之深,哪怕她身具嫌疑,他都不在乎。
敬则则也淡淡地笑了笑,“这宫里其实每个女人都在彼此羡慕彼此嫉妒的。”
皇后没再说话,却听得外面打帘子的宫女道:“皇后娘娘,四皇子来给你请安了。”
四皇子走进来时,皇后吃了一惊,“阿钰,你为何没去跟着先生念书?”
四皇子今年已经五岁了,刚开蒙,这会儿的确该是在念书才对。
“母后,父皇说你身子不好,让我这几日都先给你请了安再去念书,午后的课业也取消了,叫儿子多来陪陪你。”四皇子的声音还带着奶气,他的样貌偏向皇后,有些秀气,看起来十分可爱。
皇后摸了摸四皇子的后脑勺,“好,母后知道了,你好好地跟着先生念书,下午母后要考你的。”
“没问题,儿子一定不会被考倒的。”四皇子很自信地道。临走时还偷瞥了敬则则好几眼,有些好奇。因为平日里皇后并不怎么让其他嫔妃与四皇子接触,为母之心吧。
敬则则见皇后看着四皇子离开的身影,眼里满是担忧,心下也叹息。小小的孩童,又是嫡长子,皇后一旦不在,很容易出现不幸之事,只是不知皇后会把四皇子托付给谁。
但肯定不是敬则则就是了。
用晚膳时,敬则则跟皇帝吐槽小马这件事道:“我觉得他有些奇怪,若真是要害我,在我宫中随便找个地方埋个巫蛊什么的,不更容易么?为何想着去宜兰宫放火啊?”
沈沉扫了敬则则一眼,给她夹了个翡翠烧麦,意思是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啊?
“不管你有多少猜测,没有证据的事情朕是不会去乱下结论的。”沈沉道。
敬则则也知道这件事难查背后的人,毕竟别人可能就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没什么真凭实据。不过看得出,这一次是想一石两鸟,把她和卫嫔都给收拾了的。
但是小马的确如他自己所说,到最后他害怕了,所以只是在边角放了一把火,并没伤着卫嫔。
“皇上,眼瞧着皇后娘娘的生辰又快到了,今年你打算怎么给她过啊?”敬则则问。
沈沉搁下筷子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敬则则垂下眼帘道:“我今日去给皇后请安,看她越发有些不好了,所以害怕这个生辰是她最后一个。”
“原是该给她好好祝寿的,也算冲喜,不过皇后拒绝了,她说只想安静地过生辰。”沈沉道。
敬则则点点头,乜斜皇帝一眼,看来他心里真是很爱重皇后的,早就给皇后提过生辰的事情了,再看敬则则自己,她的生辰么一直都是无人问津的,这人比人真的气死人来着。
想起这事儿,晚上敬则则就不耐烦伺候景和帝了,“皇上要不要去皇后娘娘那儿看看啊?”
沈沉乜斜敬则则一眼,“你认真的?”
敬则则点点头。
沈沉站起身就往外走,不过走得不快,这是给了敬则则挽留的机会的。
敬则则心里有些不痛快,嘴巴张开过,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到不真是因为吃醋而找不痛快,只是她总觉得皇后的情况不对,有点儿像是回光返照的模样。
而皇帝这些日子夜夜留宿濂溪乐处,万一皇后有个三长两短,敬则则怕自己仇恨拉得太多。所以皇帝还是去瑞景春晖比较好,哪怕不去,也比留在自己这里强。
其实敬则则看皇后,还有一点儿兔死狐悲的感觉,偶尔望月时会感叹,不知将来她病入膏肓时,皇帝又在哪个宠妃哪里快活。
不得不说敬则则的第六感还挺准的,皇帝那天晚上离开濂溪乐处后,就再没来看过她,连着几晚都去了皇后的瑞景春晖,只是没留宿而已,就在刚才敬则则听到了太监来禀,说是皇后归天了。
竟然还是没能熬到她的生辰。
第86章 弱者哀
闻得噩耗,敬则则软软地瘫坐在木坞上的竹榻上,有些痴痴地觉得四周的风里有皇后飘逝的香魂。
龚铁兰已经领着华容翻箱倒柜地把敬则则最素净的裙子找了出来,“娘娘,得尽快更衣赶去瑞景春晖了。”
敬则则这才回过神来,换了衣裳,摘除了一切钗环,正要走,却被华容拉住。“娘娘膝盖上要不要绑点儿东西,去了怕是要长跪的。”
敬则则摇摇头,人都有些恍惚。
谢皇后谥号孝仁,听着有些别扭,但能谥孝字,已经可见在皇帝心中位置颇重。皇帝辍朝五日,众嫔妃都要去哭灵,不过怀有身孕的卫嫔等人则免了琐礼,每日前去哭灵一个时辰便可。
敬则则这等没有借口也没有靠山的妃子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跪足了时辰,到最后膝盖又红又肿,路都走不得了。敬则则刚长起来没几天的肉,眼见着又还了回去。
龚铁兰拿着药膏小心翼翼地在敬则则膝盖上涂抹,“娘娘,这是太医院刚配出来的清淤膏,高公公叫人送过来的。”
敬则则点点头。
在孝仁皇后的百日祭之前,景和帝都不会进后宫的,所以敬则则与他几乎见不着面,能得着一罐子膏药已经算是圣眷优渥了。
华容在一旁道:“娘娘跪得也太实诚了,别宫的嫔妃都有各种法子偷奸耍懒,就你连个护膝都不肯戴。”
“那些偷奸耍懒的自有人看在眼里,你不也看到了么?”敬则则道。
“可也比娘娘这样强啊,就不怕腿上落下病根儿么?”华容抱怨道。
敬则则当然怕落下病根儿,可她还是选择了邀名。没办法,孝仁皇后一死,争夺继后的事儿就算正式开场了,敬则则没有太后那样的靠山,自然得死死抱住皇帝的大腿,做个恭敬贤惠的人。
她所谓的自会有人看,那人其实指的就是皇帝。皇帝爱重孝仁皇后,容不得别人不敬,敬则则就不能偷懒。只是这次用力可能过猛了一些,把自己也伤得不轻。
当然她的诚心其实有一半也是真的,孝仁皇后作为皇后待她还算公允,就冲这一点敬则则也愿意实打实地跪着,若是换了别的皇后,敬则则就是再想演给皇帝看,也是不肯如此伤害自己的。
正说话呢,却听人禀小郑太医来了。敬则则的平安脉是他负责在看,她腿上的伤也是小郑太医在瞧。只是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敬则则眼睛一亮,想起身下榻请安,却被沈沉按住了,“不用多礼,朕就是来看看你的伤,说是路都走不得了是么?”
敬则则却是答非所问,“我还以为皇上不会知道呢。”语气有点儿俏皮,这算是在调笑沈沉,因为皇帝的出现,她心情蛮好的,感觉好似刚答完题,主考官就来阅卷了,有些兴奋,还有些期待。
沈沉撩起袍子在榻尾坐下,将敬则则腿上的薄被以及她的裤腿掀开。
两个膝盖肿得水红萝卜似的,上面还有点点红疹子,被她白皙的大腿和小腿肌肤一衬托,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敬则则“怯生生”地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结果她是料好了的,皇帝当是会有些心痛有些愤怒,因为她跪得太实诚了。
然则却听得沈沉道:“都给我出去。”
“出去!”这一句几乎是暴喝,不仅华容她们吓到了,就是敬则则也吓着了,她进宫这许多年还是第二次见皇帝发如此大的脾气。
第一次就是她跟皇帝在避暑山庄闹崩那一回。
华容等人几乎是落荒而逃,高世云也跑了,跑出门还不忘回头把大门给带上,将所有人都远远地驱赶到了游廊的对侧去,确保大家都听不到里面人说什么。
华容一脸惨白焦忧地望着对面,以前的事儿她还记忆犹新呢,上次皇帝就是这么暴怒之后,将她家昭仪给抛弃在了避暑山庄。华容赶紧安慰自己,好歹这回却是换成了西苑,离宫里近,哪怕真又撂下了,要和好也容易。
被单独留在屋子里的敬则则也怕了,皇帝的怒火隔得老远就已经席卷了她,她虽然料中了他会因为心生怜惜而愤怒,却没想到愤怒会如此离谱。
“你就那么想当皇后?”沈沉已经站起了身,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敬则则的脑袋就好似被人敲了一棍子,眼冒金星,耳朵全是鸣叫。先才的自鸣得意,此刻全成了滑稽难堪,皇帝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肝脾肺肾,让她的那点儿心思无地自容。
短短一句话,她却听明白了许多。
听到了里面莫大的失望。
听到了里面莫大的讽刺。
听到了里面即将的疏离。
就在皇帝转身的那一刹那,敬则则也不知怎么的,她的手就先于她的脑子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
沈沉背对着敬则则抽了抽手,但没抽动,却听得身后一声轻呼。
因为皇帝抽手的动作,敬则则一个没稳住,身体被带到了榻沿边,膝盖动弹不得,眼瞧着就要摔下去,亏得皇帝回身将她的身体从半道上捞起来,否则她就得磕碰到脚踏上了,那伤势就不知会是如何了。
敬则则因祸得福地落到了皇帝怀中,自然不肯轻易松手,索性两只手都圈在了皇帝的腰上。
“你这是苦肉计使上瘾了?”头顶传来讽刺的话语。
敬则则认怂地闭上眼睛,真的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她辛辛苦苦在皇帝心中建立的印象,一下子就被打碎了,这回也成城府深沉的心机女了。
更惨的是她辩无可辩,越说话皇帝只会越愤怒。
“松手。”沈沉伸手去掰敬则则的手指,却也没敢太用力,实在是她的手指太过纤细,脆弱似琉璃。
敬则则没答话,只是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咬着牙,环扣住双手,指甲都快嵌入自己的手指肉里了。
她很惭愧,被人抓了现场的那种惭愧羞愤,又很委屈。这一路过来,皇帝不也什么都没说么,眼看着她被福寿宫太后欺负,他不是一句话也没说么,这会儿却又生出那么大的怒气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脱到了她身上。
没错,敬则则的确是使了心机。而且在福寿宫太后跟前还当了一回受气包。前些日子下雷暴雨,福寿宫太后让她们这些守灵的宫妃去外面搭的祭棚跪,雨水漫过毯子,整个膝盖都泡在了水里。
敬则则知道祝太后是故意的,却也没反抗。因为太后乃是皇帝亲母,两人关系又才刚刚缓和,她知道皇帝无论如何是不会为她们一众小小嫔妃而让祝太后不高兴的,所以闹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