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敬则则道:“物贵稀不贵多嘛,臣妾也只是送来给皇上尝个鲜而已,又不是当饭吃。”
    “是么?看来明光宫在你心里也就只值几颗崩豆罢了。”沈沉推开盒子道。
    敬则则有些看不出皇帝此刻是佯怒还是真怒,怕他真嫌弃这样的小东西,便道:“皇上这崩豆跟外面大街上卖的可不一样,做起来很费功夫的。而且给皇上挑的这一盒子,也是臣妾从一大袋子蚕豆里挑的颗粒最饱满、硬度最合适,豆皮看着最鲜色的,并不是随随便便的东西就呈来给你的。”
    “哦。”沈沉的语气有所软和,“怎么个费功夫法?”
    “这种崩豆要用桂皮、茴香、八角、葱、盐,以及甘草、贝母、白芷、当归、五味子一起,混着鸡、鸭、羊肉和夜明砂等一块儿炒,火候还得拿捏好,才能炒得黄黑油亮,跟虎皮一样。”敬则则道,“为着这一锅崩豆,我们前头炒废了好几锅呢。”所以表面瞧着便宜的东西其实丝毫不便宜。
    沈沉闻言吸了口气,“鸡、鸭、羊肉?那剩下的肉怎么办?”
    “混了夜明砂的,自然不能再吃了,只能扔掉。”敬则则道,“所以皇上知道这一盒子崩豆价值不菲了吧?”
    沈沉点点头,“你脑子里就成天想这些吃的了是吧?”
    敬则则没吭声。
    “行了,你也谢过恩了,可以退了。”沈沉手背往外地摆了摆。
    敬则则也没想厚脸皮留下来,所以听得皇帝这样说,只当他是要忙着跟大学士等议事了,便屈膝开始行礼,口中道:“臣妾告……”不过退字还没说出口,她就听到了皇帝的冷哼,微微抬抬眼皮就看到皇帝的神情不对。
    确切的说她是觉得皇帝看她的眼神不对,特别凶恶。
    敬则则福至心灵地打直了膝盖,“皇上,臣妾,臣妾其实还有话。”
    天地良心,敬则则其实并没有其他话要跟皇帝说了,可这时候却不得不胡诌,然而胡诌也得动脑子啊,有些话她可说不出口,因此急得来脸越发红了。
    沈沉盯着敬则则红得猴子屁股一样的脸蛋道:“你膝盖不疼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时候问什么问?都过了快半年了。敬则则没忍住地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你什么表情?”沈沉沉声问。
    “什,什么表情?”敬则则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朕说的话你不屑一顾了?朕问你话,你就是用翻白眼儿回答的?”沈沉厉声道。
    敬则则猛地咬嘴自己的嘴唇,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怀疑皇帝的后脑勺长了眼睛。
    “说话啊!”沈沉喝道。
    敬则则只好放弃挣扎,打直了背脊,扬起了下巴,索性用抹脖子的语气道:“是,臣妾这腿都伤了小半年了,皇上现在问又有什么意思?”
    沈沉冷笑一声,“敬则则,朕现在还能问你一声,你就该偷笑了。你这腿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是你自己作死,就是残废了那也是你活该。是啊,小半年了朕也懒得过问你的腿,因为都是你自找的。”
    敬则则咬着嘴唇又放开,放开又咬上,气得不行,眼泪都快包不住了,硬生生地屈膝道:“臣妾告退。”
    这正要走呢,却被皇帝一把捉住手臂,力气大得吓人,把她手臂都给捏疼了,敬则则低呼了一声“疼”。
    “怎么,你还觉得你有理了?”沈沉问。
    敬则则闭了闭眼睛,不想那眼泪珠子却该死地被挤了出来,她觉得狼狈又难堪,想用袖子去擦,但两只手都被皇帝给捏得死死的,弄得她双眼模糊,好生滑稽。
    这滑稽就生愤怒,“是,臣妾的确有错,错在没有反抗,可皇上你也不想想,那是太后娘娘,是你母后,难道臣妾还能顶撞她?顶撞了她您还不生吃了我呀?”
    “当时那种情形,你怎么知道朕不会帮你?朕在你眼里就是愚孝的人么?你知不知道现在那些人背后怎么说太后?说她刻薄寡恩,下那样的大暴雨还叫群妃跪在水当中。你听了是不是很高兴?你觉得朕听了是个什么心情?”
    敬则则愣了愣。
    “你敢说你当时不是想着坏了太后的名声好成全你自己的名声,是也不是?”沈沉的声音拔高了一度。
    敬则则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皇帝毫无征兆地松开了她的手臂,敬则则一时没注意,往后跌去,眼瞧着皇帝错愕地伸手来拉她,她却硬是扭了扭腰凭着素日勤练的功夫避开了皇帝自己稳住了身形。
    沈沉哪儿能不知道敬则则在使小性子。“朕身为人子,你身为人媳,那件事情上你明明可以规劝太后,她不听是她的事,但朕会为你主持公道,如此你的膝盖不用伤,太后也不会有身后恶名。”沈沉这话说得就很直接了。
    敬则则愣愣地傻了。她想过很多事情,却没想过要维护祝太后的名声。她一直是把祝太后当做敌人的,却没想过她是皇帝的母后,亲身的母亲。做儿子的哪有希望自己母亲带着恶名的。
    敬则则不是不懂检讨自己错误的人,但皇帝说什么“人媳”,敬则则还真没这个自觉。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帝会维护自己的母亲,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他若是看着自己糟蹋祝太后的声誉而什么都不说,那才不当人子。
    易地而处,敬则则也是容不得自己相公摆弄她母亲的名声的。
    敬则则不是个不能认错的人,何况还人在屋檐下,她顿了顿,用袖口把脸上的泪痕抹去,提起裙摆跪了下去,“皇上,是臣妾错了。是我,是我小气了,心胸不够。”
    “你知不知道朕很失望?”沈沉没急着扶敬则则起来,就看她端端跪着。
    敬则则点点头。
    “你不知道!”沈沉大声道,“朕等了你很久,你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今天要是朕不告诉你,你是不是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不好说,可能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明白的,敬则则心里这么想着。“臣妾其实早就知道错了,只是,只是一直没好意思来认错。”
    沈沉俯身抓着敬则则的手臂将她一把捞起来,“你再有下次试试。”
    敬则则低着头低声道:“以后都不敢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虎他妈的屁股也是碰不得的。
    许是见她难得的乖顺吧,皇帝也不发脾气了,将她顺势搂入怀里抱住。敬则则心里其实还是委屈的,她知道这件事上自己有错,但皇帝是不是也太狠心了?所以帝王情什么的真的是一文不值。
    敬则则就这么靠在皇帝胸膛上胡思乱想,又寻思着皇帝这样是不是算是跟自己和好了?但其实她自己都还没想好的。认错是认错,和好却又是另一桩事儿了。
    只是下一刻敬则则就感觉不对了,皇帝居然伸手去拉她的裤腰带。
    敬则则一把揪住自己的裤子,“皇上,你要做什么呀?!”
    “朕看看你的膝盖。”沈沉没好气地道。
    敬则则松了口气,又没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她思想太复杂了,当然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以往皇帝跟她在一起时,没少胡作非为。
    敬则则往后退了一步,抻了抻腿,表示看膝盖可以从脚踝往上撸裤管。但她刚伸腿就想起来,自己今日为了保暖穿的是束脚裤,而不是夏日那种撒脚裤。
    敬则则往旁边的榻上坐下,弯腰打算去够裤脚,好解开那束脚的带子。
    “不用那么麻烦,你把裤子脱了不一样的看么?”
    解腰带明显比解束脚带来得方便。
    敬则则死劲儿地护住自己的裤腰,大白日的脱裤子成何体统,而且裤子脱半截儿多难看呀。这裤子一脱就什么遮挡物都没有了,光0溜溜的不羞人么?而且她总觉得皇帝有些不对劲儿,并没他说的那般正经。
    奈何敬则则那点儿力气在皇帝手里根本算不得什么阻碍,她的屁股被用力一拖,一个扒拉,裤子就掉了三分之一了。
    敬则则哭的心都有了,“你别,你别……”
    很好,膝盖露出来了。
    白生生的带着一点儿天然的粉,已经丝毫看不出当时那种红肿了。
    沈沉的手覆上敬则则的膝盖,“还疼么?冬日里冷了,膝盖会有感觉么?”
    “没有。”敬则则斩钉截铁地摇头道,“小郑太医配的灸丸很管用。”她说着话想把退到小腿处的裤子拉起来,结果却被皇帝一拉一扯,彻底地从她脚上脱掉了。
    敬则则惊呼了一声,立即用裙子把自己整个儿地给包裹了起来,严严实实的,确保没有遗漏之后,她才挺胸抬头气势很正地看向皇帝,好叫他知道自己不是个随便的人,她这还没准备和好呢。
    谁知皇帝只是笑了笑,然后往里坐了坐。
    敬则则往后挪了挪,背脊塌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皇帝又往前坐了坐,敬则则再往后退了退,含胸塌背了再一点点。
    然后沈沉又往前挪了几寸,敬则则则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只鹌鹑,缩到了榻的角落里。
    “你不会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只要认了错就行了吧,则则,嗯?”沈沉低声道,又往前坐了坐。
    敬则则再往后退了退,脚趾整个儿地收紧了。
    第91章 陈年酒
    “臣妾知道有责罚。”敬则则气息不稳地道,她觉得皇帝靠得太近,自己脑子有些转不灵的感觉,因为她太知道皇帝这动作在暗示什么了,但心里又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这儿可是勤政殿。
    沈沉点点头,往前倾了倾身子,伸手撑在了坐榻的靠背上,将敬则则半圈在角落里。
    敬则则不得不往后仰了仰,腰已经靠到了背后的引枕,没法儿再动了。只觉得耳边的碎发被热息给吹气,皇帝的脸已经快贴到她的脸颊了。
    “皇上,这,这是勤政殿。”敬则则往右偏了偏头,想躲开一点儿。
    “嗯。”沈沉应了一声,然后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敬则则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头看向皇帝,皇帝已经抽身坐直了身体正盯着她。
    敬则则动了动嘴唇,连话都惊讶得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敬则则的视线瞥向大殿的方向,又瞥向窗外的郎朗白日,意思是让皇帝自己正经些。
    “知道你脸皮薄,这就是默认了吧。”
    敬则则气结,觉得皇帝的下限比普通人可是低多了。她怎么就默认了?而且罚人有这样罚的么?再且,他们之前谈的不是极其严肃的话题么?他不是还怒得要拍桌子么?
    半个时辰后,身后传来穿衣裳的窸窸窣窣声,敬则则把自己的头使劲儿地埋进了软褥中,不想动,也不想看到皇帝的得意的嘴脸。
    沈沉自己系好了腰带,在敬则则身边坐下,欣赏了片刻大美人半遮为遮的样子,叹道:“可算是略解了解馋了。”
    略?
    馋?
    敬则则睁着水汪汪的美目恨不能把皇帝瞪穿个窟窿。皇帝这话说得亏心不亏心?若是她有资格看到彤史的话,她想她一定能把彤史甩皇帝脸上。
    “则则,你的眼睛真漂亮,尤其是瞪人的时候。”沈沉说着有用指腹去摩挲了一下她的眼睑。
    敬则则没奈何地仰天翻白眼,狗皇帝开始说甜言蜜语了,然她莫名的毛骨悚然,总有一种即将遭殃的感觉。
    “好了,快起来吧,朕今日还有许多事儿要处理。”沈沉往旁边让了让。
    敬则则没耍赖,也知道勤政殿不能久待,她留了这么久已经会让人碎嘴了。她坐起身,然后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皇上,我,我得去内殿洗一洗。”
    沈沉点点头,把敬则则的衣裳拉过来胡乱给她裹上,再把她外面的披风给她穿上,“就这样进去吧。”
    敬则则拉紧了披风,低头瞥了一眼那坐榻,然后又瞅了眼皇帝,意思是在问:怎么办?
    “乾元殿伺候的人口风都很紧。”沈沉道。
    “你待会儿不是要召见臣工么?”敬则则低声道。
    沈沉戳了戳敬则则的脸颊,“你快进去吧,朕自有处置。”
    沈沉的处置就是出了勤政殿,叫张玉恒、顾青安陪着走一走,理由是坐久了太闷,正好出去踏雪。
    高世云当然没有跟着,勤政殿里发生了什么,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门儿清的。
    敬则则走进乾元殿内殿时,两名青衣宫女即刻迎了上来,一个是敬则则熟悉的,另一个却是脸生。
    脸生的那位正要说话,却被彤书给拦住了,领着她行礼道:“请昭仪娘娘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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