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彤书,你去备一下水,我要沐浴。”敬则则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不要脸红。
    “是,奴婢这就去。”彤书站起身道,“娘娘可要把华容唤进来。”
    敬则则这才想起这茬儿,“好的,你让人去叫吧。”说罢她自己很自如地就转进了乾元殿的暖阁,好歹在这儿住了那许久,她四处都很熟悉了。
    彤书身边的语琴却还有些发愣。
    彤书看敬则则转进了暖阁才低声道:“多看少说,你小心伺候着这位就行了。你当你前头的书翠为何会人影都不见了?”
    御前伺候的人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走了一个才能补进来一个,而谁都不想成为走的那个。因为御前太多事儿,看的多了哪里是说退就能全乎而退的。
    语琴忙地道:“彤书姐姐,多谢你指点我。”
    “咱们都是御前之人,我只是不想你出错而连累了我们大家。”彤书道。
    水很快就备好了,敬则则很想把头埋进水里的,却又不敢弄湿了头发,那样又要费功夫绞干了,留太久可不行。她只能用手捂住脸,在心里把皇帝骂了个半死,总怀疑皇帝那许多花样,是不是当初做皇子时在外面学的风流手段。
    一时华容进来,伺候了敬则则起身。敬则则嫌弃地看了看被她脱到一边儿的里衣,若是穿上待会儿回去还得再沐浴。
    彤书低头道:“娘娘,您的内衫还放在东边儿的柜子里呢,奴婢给您取来。”
    敬则则有些惊讶,侧头看向华容,“你上次收拾东西时没收拾干净么?”
    “想起来了,上回收拾的时候还有两套送去洗了,所以才没拿。”华容道。
    “皇上说给娘娘收起来,以防哪天您要换。”彤书替华容补充完整道。
    敬则则点点头,有衣裳换当然是好的。
    只是坐在妆奁前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耳坠少了一只,四处看了看,华容去净室里也找了找都没有,想来只能是掉在前殿了。
    这会儿敬则则也不可能让人去翻勤政殿的坐褥,“算了,不戴了。”戴半只还不如不戴。
    彤书又捧了个小匣子上前,“娘娘以前还落了些首饰在这里,奴婢都收捡在这匣子里了,还请娘娘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到底是御前伺候的如此心细,敬则则少不得瞪了华容一眼。
    华容嘀咕道:“娘娘时常掉耳坠的。”
    这真怨不得华容。敬则则也知道,皇帝有咬人耳垂的爱好,隔着耳坠总不好弄,所以他时常替她取耳坠,然后顺手一放,事后两人谁还能记得一枚小东西啊?
    敬则则从匣子里拣了一对粉色的珊瑚耳坠戴上。珊瑚,粉色的可比红色的少见了许多,也贵重了不少,然则珊瑚坠子敬则则掉了也就掉了,并不放在心上,但若是掉一锭银子她准记得。
    说起银子,敬则则想起皇帝还许诺过她五千两来着,结果不见踪影。
    穿戴整齐后,敬则则匆匆地回了明光宫。
    语琴却是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彤书看一眼就知道语琴心里想的是什么,“别想了,这在敬昭仪身上很正常。你只要记住,不该说的话出去一句也别说。会有不少人变着方儿的想套你的话,你脑子得灵醒点儿,若是说漏了嘴,可不止是挨罚那么简单。”
    语琴赶紧点点头,“我不会的,彤书姐姐。”
    彤书也不再多说,只能看语琴日后真正的表现。
    语琴低声道:“彤书姐姐,我原先还以为最得宠的是淑妃娘娘和贵妃娘娘呢。”
    彤书淡淡一笑,“宫里的恩宠谁说得准呢,全看皇上的心情。”
    “可是昭仪如此行事,难道不怕人说她狐媚祸主么?那可是前殿呢。日后皇上想起来,难道不会怪她?”语琴道。
    “那就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儿了。”彤书收起了笑容,“咱们只管伺候好主子就行。对了,你去甘泉宫找慎才人帮我要两个花样子吧。”
    甘泉宫是刘婕妤刘如珍住的地方,以前她是刘嫔所以住主殿,如今贬为了婕妤本该住偏殿的,但祝新惠帮她说了话,说是她带着四公主不好住偏殿会委屈公主,因此皇帝和当时的孝仁皇后也就没让她挪地儿。
    宫里的人谁也不愿意跟刘如珍一起住,她在外头只是动嘴而已,在宫里却是手都会动。慎才人却在她宫里一住就是几年,可想其地位。若不是今日彤书骤然提起,恐怕宫里都没人能想起慎才人是谁了。
    语琴到了甘泉宫,先去给刘婕妤请了安。刘如珍听她说是彤书派来要花样子的也没刁难,只摆了摆手让她自去。
    乾元殿的宫女,新进的都会被派来慎才人处走一遭,学个乖。
    语琴见到慎才人时,她正在做小儿的衣裳。
    “奴婢给慎才人请安。”语琴道,心里却在嘀咕,那衣裳看着不像是小女孩儿的,所以慎才人显然不是在给四公主做衣裳。
    慎才人见语琴一直盯着她手里的针线,轻轻笑了笑,“哦,这是给五皇子做的里衣。”
    “五皇子?”语琴一下就明白眼前的人是谁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慎才人,年方二十四、五,瞧着却有二十七、八的样子,也不是说老,就是有些憔悴,很瘦,手指看着有些粗,像是做惯了粗活儿的人。
    但是看得出,她的模样生得很美,即便是现在这样憔悴,也有一种异样的美,若是仔细打扮保养,只怕也不比那敬昭仪和傅淑妃差多少,在宫里容色也算得上是前头的。
    可惜虽然生了皇子也没得皇帝的另眼相看。
    语琴的视线垂落在慎才人的手上。因为做针线,她手腕露出了一截子来,上面竟然有一道寸长的疤痕,看着有些惊心。
    慎才人把袖子拉了拉,垂下了遮住了手,“是彤书让你来的么?”
    “是,彤书姐姐让奴婢来问才人要两个花样子。”语琴道。
    慎才人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去匣子里翻了两张纸出来递给语琴,“这是我最近新描的,你带回去给彤书吧,替我多谢她的照顾。”
    语琴点点头,快步离开了慎才人阴暗的屋子。她刚才甚至都没看到有人在慎才人身边伺候。
    语琴将慎才人的花样子拿给彤书时,听她道:“这宫里画花样子最出色的就是慎才人了,当初多少宫里的娘娘都求着问她要花样子呢。”
    语琴静静地听着彤书说话,已经明白她是要敲打自己了。
    “她的针线也做得极好,皇上的中衣都是她在做,而且皇上最习惯穿她做的软底鞋子,说最舒服。”彤书叹道,“可惜现在也不让她做了,别人做的,皇上也一样穿着不错。”
    语琴忍不住插嘴道:“彤书姐姐,若是慎才人不得皇上的心,那皇上怎么会给她赐封号呢?才人里有封号的她可是头一份呢。”
    “慎才人原本姓金,以前是金才人。” 彤书扫了语琴一眼,慢慢地轻轻地道,“后来敬昭仪进了宫,皇上忽然就给她赐了个封号,慎,慎思而行的慎。”
    “竟然是敬昭仪?”语琴道,语气倒也没多惊讶,但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敬则则可从没理会过什么慎才人,她进宫的时候金才人早就在犄角旮旯里了。皇帝赐金才人封号慎,她到现在都以为是为了五皇子的缘故,毕竟是五皇子的生母嘛。可不是柳缇依当初说她的柳和刘听着差不多闹着要封号那样。对敬则则来说,敬和金还是差别挺大的。
    敬则则不知道自己在语琴心里已经种下了威名,她换了套衣裳,忙着让人准备晚上接驾的事儿。虽然皇帝没说,但她很清楚没有别的原因的话,景和帝是会来明光宫的。
    白日里那档子事儿可不好记档,所以晚上皇帝必须来一趟才方便补在彤史上,否则敬则则要是珠胎暗结,就有理说不清了。
    “表姐你看吧,敬氏可真是好手段,借着谢恩的事儿,就在乾元殿待了好一阵子呢。”罗致容在傅青素跟前讽刺道。
    “你怎么知道她待了好一阵子,你派人盯着乾元殿了?”傅青素问。
    罗致容耸了耸肩。
    “阿容,你不要再不懂事了,这是宫中,你这样窥伺皇上,若被人发现那是要遭殃的,还会连累家人,以后再不可这样做了。”傅青素正色道。
    “好啦,以后我不让人去盯着就是了。”罗致容撒娇道,“表姐,今儿我让御膳房炖了羊肉汤锅,不如晚上你把皇上也请来,咱们一道用啊。”
    傅青素迟疑了一下。
    “表姐,你就答应吧,敬氏抢走了我的明光宫已经够得意了,今日她肯定更得意,总不能风头都让她一个人抢走了吧?”罗致容抱着傅青素的手臂开始摇晃。
    傅青素被她摇得头痛,只能道:“好,好,我让郭大芝去请。”
    迄今为止,沈沉还没有拂过傅青素的意思,明光宫乃是罗致容所请,自然不算,所以郭大芝请他到文玉宫时,他没有回绝。
    饭菜都是罗致容张罗的,就摆在西次间的圆桌上,她和傅青素一左一右地伺候在皇帝身边。
    羊肉汤锅热气蒸腾,在这严寒冬日里光是那股热香就叫人口舌生津,浑身舒服。
    罗致容殷勤地给皇帝夹了一块羊肉放在他跟前的碟子里,“皇上你尝尝看呢。”
    沈沉没动筷子,罗致容等了片刻,脸上就有些过不去了。
    傅青素只能轻声道:“你刚才用的是自己的筷子给皇上夹菜。”
    罗致容这才做出恍然模样,赶紧让宫人换了个碟子,然后用公筷给皇帝夹了一块羊肉。
    沈沉这才夹起来尝了尝,“不用顾着伺候朕,你们自己也吃吧。”
    罗致容只当皇帝说的是客套话,为了显示殷勤,她又用公筷给他夹了几块羊肉。谁知皇帝却再也没有碰过。
    罗致容用眼睛问傅青素,傅青素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皇帝道:“皇上,是这羊肉锅子不合你的口味么?”
    沈沉淡淡地道:“许是口味变了,现在羊肉只要有点儿膻味,都有些耐不住。”
    傅青素有些惊讶,“以前皇上可是最爱吃羊肉的。”
    “现在也吃的,只是人是会变的。”沈沉喝了口茶。
    一句人会变,简单一句话却似乎说了很多东西。傅青素怔忪了片刻,“皇上还记得菊花巷那个卖菊花羊肉锅子的小店么?那还是皇上带我去的,当时大晚上的,你就为了想带我去吃羊肉锅子,半夜□□……”后面的话傅青素没再说。
    沈沉侧头看了看傅青素,“那菊花羊肉锅还在?”
    傅青素点了点头,“还在,不过那羊老倌没在灶上了,换成了他儿子掌勺,不过收钱的还是那老婆子,如今长得越发像羊了。”
    这是她和皇帝之间才知道的笑话。当初沈沉笑话那羊老倌喜欢羊,娶个媳妇不仅姓羊,一张脸尖尖下巴也像只山羊。
    “他家的菊花锅子是一绝,那菊花选得好,掩盖了一些羊肉的腥膻,不过他家的羊肉本来选得也好,是从口外赶进来的。”沈沉似乎沉浸在了回忆里。
    罗致容插话道:“真的么?表姐你都没带我去吃过呢。皇上,我也想吃,改日你能不能带我跟表姐再去吃吃那菊花羊肉锅子啊?”
    “那会儿朕还是皇子,出门方便,如今可不同了。”沈沉叹息了一声。
    罗致容一下就想起了去年正月里遇到皇帝和敬昭的事儿,却也没敢开口问,只道:“除了菊花锅子,皇上和表姐以前还吃过京城什么好吃的小吃么?”
    沈沉偏向傅青素,“还有什么,青素记得么?”
    傅青素不喜欢皇帝叫她青素,以前他私下都是叫她的小名素素的,但是很多东西断了,再捡起来时断掉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头了,想续也无从续起。
    “吃的好像没什么了,只是那会儿我爱去灯笼街智竹斋寻书,也是在那儿第一次遇到皇上的。”傅青素回忆起从前两颊便飞上了红云。
    “那次咱们都看上了一套宋版的《春秋左传正义》。”沈沉道。
    罗致容凑趣道:“那最后你们是谁买成了呀?”
    傅青素红着脸道:“是皇上买走了。”
    罗致容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当时皇帝会让给她表姐呢。
    沈沉自己也觉得好笑地用拇指指甲盖刮了刮眉心。
    罗致容听得傅青素低声道:“不过后来皇上又把书借给我看,而且每次只借一本,那书当时一套可有四本呢。”
    罗致容“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一顿饭吃下来看起来倒也其乐融融,主要就是罗致容问,然后傅青素就开始回忆她和皇帝以前的事情,情窦初开时候的回忆自然是最甜蜜的。
    可其实傅青素并不愿意当着罗致容的面回忆这些,她只想把以前的种种都珍藏在自己心里。偏偏罗致容一个劲儿地问,明显是用力过猛。
    刚用过饭,高世云便走了进来,在景和帝耳边低声道:“皇上,来了军情,顾学士已经在勤政殿等您了。”
    沈沉站起身道:“朕还有事,你们歇着吧,不用送了。”
    傅青素和罗致容当然还是站了起来送到了门口才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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