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沈沉叹息一声,将敬则则搂入怀中坐下,让她的头靠在胸膛上,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被骂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敬则则点点头。
    “你知道我想起来有多后怕吗?高世云说你们还赶了夜路,又在野外待了一宿。”沈沉道,“那狗奴才我想起来就恨不能弄死他。”
    敬则则在皇帝的胸口摇了摇头。
    “放心吧,他不敢报复你的。若是知错能改,晓得维护你,那个位置自然还是他的,否则你不必担心有后患。”沈沉道。
    敬则则在皇帝的胸口蹭了蹭。
    “怎么,舌头被猫吃了?”沈沉调侃道,伸手去抬敬则则的下巴。
    “你刚才太凶了。”敬则则细声细气地道。
    “不凶,你能涨记性么?”沈沉问,低头在敬则则柔嫩的脸颊上蹭了蹭。
    “哎哟。”敬则则叫了一声,这才发现皇帝的胡子茬戳到她了,她有些担忧地抬手摸了摸皇帝的下巴,“这些日子忙得连胡子都没工夫刮么?”
    “你以为呢?”沈沉捏捏敬则则的鼻子。
    有心提一句曹瑾吧,又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敬则则决定什么都不问,“十一哥要用饭吗?”
    沈沉点点头。
    饭菜很简单,就是小米粥,另外有一碟子豆芽菜拌鸡子丝,黄的、白的,颜色挺好看,一碟子酱牛肉和一碟豆干,常见又简单。
    敬则则心想皇帝刚从河堤下来,满目苍凉这会儿给他吃太好他指不定还嫌弃你不懂民生艰难,所以就否定了华容拟的菜单,只让厨娘随意准备了一点儿。
    皇帝吃得一根豆芽儿都不剩可见是很满意的。
    都说饱暖思银欲,谁也不例外。敬则则被折腾得跟脱了水的鱼儿一般,张着嘴大口呼吸,“你不累么?”
    “累,但是更想你。”沈沉搂着敬则则在她耳边道。
    热息撩人,敬则则抱住皇帝的腰真真假假地道:“我也想你。”
    早起,华容来收拾床铺,看见一片狼藉就偷偷地冲敬则则眨眼睛,敬则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丫头才偷笑着抱着换洗下来的床单跑了。
    敬则则知道华容的意思,那是在佩服自己这都能“死里逃生”,看看昨夜在走廊上跪了一个晚上的高世云就知道皇帝发了多大的脾气。
    “十一哥呢?”华容再进门时敬则则问道,一起来就四处不见皇帝的踪影。
    “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让你不用等他用晚饭。”华容道。
    敬则则手里的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着头发,心思却已经飞远了,难以避免地会去猜皇帝是不是约了曹瑾出门,如此种种让敬则则有些憋闷。
    帝王的爱拿在手里就是这么患得患失,倒不如一个皇后之位实在。前者随时随地可能失去,后者却一般都是铁饭碗。
    用过早饭,敬则则去后院消食,抬头看了看被院墙围起来的天,她的天地真真是小得可怜。院子里有树虬枝蔓生,爬上它跳出墙外似乎也不难,敬则则站在树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跳出去。
    她这一出去哪怕是能囫囵回来,华容等人也是要遭殃的。皇帝惩治高世云,何尝又不是给她套上了一重枷锁呢?
    皇帝回来时,敬则则正在窗前作画,他站在走廊上往里看,“今日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
    敬则则搁下笔朝走廊上的皇帝抱怨道:“我都要闷死了。”
    沈沉抬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朝敬则则勾了勾,敬则则便提起裙摆欢快地跑了出去,“是不是可以出去走走了?”
    沈沉没说话。
    敬则则抱着皇帝的手臂摇了摇。
    ”怎么一天到晚就想往外跑?”沈沉无奈地道。
    “我没有啊,后院有棵树,我随随便便就能爬上去跳出去,可我也没想着自己跑出去。”敬则则辩解道。
    沈沉点了点敬则则的鼻子,“你还有自己跑出去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很无聊啊。”敬则则嘟囔道。
    “你不是在作画么?”沈沉道。
    “那是实在没有玩儿的了,才作画的。”敬则则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皇帝手臂上,“十一哥,就出去走一会儿行么?一个时辰?半个时辰?”
    “晚饭后出去,今日你要是能用一碗米饭就带你出去。”沈沉道,“华容说你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吃得下饭。”
    “主要就是闷的,我只要出去走一走,肯定能胃口大开,食欲大增的。”敬则则道。
    晚风吹拂着发梢,敬则则摇着折扇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惬意地走着,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街边小摊贩的手艺,有吹面人的,还有捏泥人的,也有箍桶的,当然也有不少整治吃食的。她都看得津津有味儿,甚至忍不住畅想,自己要是当街做点儿小生意,应该做点什么。诚然她也就是做做白日梦。
    敬则则却不知道二楼一扇窗户后苏枝、贺胭脂以及另外两个带着帷帽的女子正俯视着她与皇帝。
    “大姐,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值得我们用手段去争取?”苏枝看着身着青衣戴着帷帽的女子道。
    “容色的确值得争取,不过还是算了吧,机会不大。”青衣女子道。
    “让二姐出马的话,还是有机会的,大姐。”苏枝有些着急。她急于拉拢敬则则来帮助自己,因为白衣娘娘的九个姐妹可不是一成不变的,谁完不成任务谁就能被取代。
    青衣女子摇了摇头,“她跟我们不一样,从小生在富贵乡,没吃过我们那样的苦,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何况……”
    “何况什么?她即便现在没吃过苦,可给人做妾,迟早要受罪的。”苏枝道。
    “她身边的人将她引荐给我时,称其为内子。”青衣女子道。若是敬则则能听到这句话,肯定要欢呼的,果真是被她料中了,曹瑾正是白衣教的大圣娘子。
    “哦,这是要宠妾灭妻?”另一个着鹅黄衣衫戴着帷帽的女子开口道,她的声音清甜如蜜糖,让人听着就为之骨酥。
    “大姐认识那茶商?”贺胭脂插嘴道。
    “我怀疑他是京城诸王之一,看年纪,不是豫郡王就是齐王。”曹瑾道。
    “怎么会?”苏枝惊道。
    “那日他身边出现了一个下人,我觉得有点儿像内侍,能用内侍的只有诸王。”曹瑾道,她没往皇帝去想,主要还是因为皇帝微服私访太过罕见,而沈沉温文尔雅,处事淡然,从容不惊,河堤决堤又亲自涉险,这让曹瑾很自然地不会将他与身居九重高位的帝王联系在一块儿。
    “豫郡王正在被圈禁,看来是齐王了。也难怪能有如此殊色相伴。既然她在京城有人认识,那咱们就不能拉拢她了。”苏枝有些惋惜道。
    “皇帝有心整顿漕运,可能要改海运,五妹你在京城那边的人手得调动起来了,漕运是咱们的命根子,也是无数人活命的根子,绝对不容有失。”曹瑾道,“神厨赛那边你的人手安排好了没有?”
    “大姐你放心吧。”苏枝道。
    曹瑾侧身对黄衣女子道:“朱汉臣的座师乃是张玉恒,如今景和帝跟前最得用的就是他,咱们也为朱汉臣花了不少银子,眼看他就要入京为官,二妹你一定要把他牢牢握在手里。”
    黄衣女子有些不屑地道:“他也就是遇到了咱们姐妹,有人替他打点才能升职,不然就是个草包,这一次渌河决堤,他居然被人绑了,要不是大姐有先见之明,他不被问罪就不错了,还想升职?”
    “那他这样还能升官么?事情会不会被报上去?”苏枝有些担心。
    “这些官员别的不会,但上折子把坏事写成好事却很能耐。朱汉臣已经上折子了,说他为了守护河堤,与河工同吃同住,最后河工闹事也是他主动成为人质在其中斡旋的。”
    “真真是佩服啊。”贺胭脂笑道。
    ”这也没什么不好,他这样的人更好控制。”曹瑾理了理帷帽,“好了,我得走了。”
    “大姐。”黄衣女子出声道,“如果他真是齐王,那我们要不要先埋一条线?就怕他会揭朱汉臣的底儿,那日他也在河堤上。”
    曹瑾看了一眼楼下正在替敬则则买糖葫芦的沈沉道:“你可以试,不过不必替朱汉臣担心,当日我调和两方时,替他遮掩过了。”
    “到底是大姐啊,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居然连后路都替朱汉臣想好了。”黄衣女子掀开帷帽灿烂一笑,身边苏枝和贺胭脂都看呆了。
    曹瑾一走,黄衣女子也下了楼,留下苏枝和贺胭脂站在楼上。
    贺胭脂道:“二姐出手应该不会落空吧?你说她要英雄救美,还是美救英雄呢?”
    苏枝道:“只有容色不够的人才会用那些手段加强别人的印象,二姐么,你等着瞧就是了。”
    贺胭脂被苏枝讽刺了一句,有些生气,却也无力反击,的确是她自己执行任务失败了。
    “为什么给我买糖葫芦啊?”敬则则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早就过了吃糖葫芦的年纪。
    “山楂开胃。”沈沉将糖葫芦递给敬则则道。
    敬则则踮起脚尖在皇帝耳边问,”十一哥,你是不是真就只喜欢丰满的女子啊?老是想把我养肥。”
    “丰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硌人。”沈沉笑道。
    敬则则皱了皱鼻子,然后便见一辆宝马香车缓缓在街上驶过,那马车四角挂着金铃,风一吹“叮铃铃”作响十分悦耳。车顶边缘挂着金红色的流苏,显得十分华贵,拉马车的更是两匹通身雪白无瑕的白马。
    最特别的是,那马车的车窗开得特别的阔,垂着纱帘隐约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位女子,只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坐这种宝车。
    敬则则倒是不羡慕她的富贵,纯粹是好奇地瞅了一眼。恰此时一阵风吹来,将马车的薄纱帘子掀了开来,露出一张美绝人寰的脸来。
    车中美人似乎有些惊讶,欺身到窗边,伸手将那帘子重新合上。
    但一掀一合的时间差里,她的倾城倾国之貌已经完美地印入了敬则则与沈沉的眼中,因为那时候她的马车恰好驶过他们的跟前。
    一眼万年怕也就是如此了。
    那美瞬间就冲进了人的眼里,下一刻窗帘便合了起来,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噢”的惋惜声,惋惜那风怎么就不再吹呢?
    敬则则也“噢”了一声,侧头看向若有所思的皇帝。她伸手在皇帝眼前晃了晃,“看傻了?”
    沈沉拉下敬则则的手道:“我看你看傻没有?”
    敬则则摇摇头。
    “不过是个不如你良多的人。”沈沉道。
    别说,敬则则还真被这马屁给哄着了。先才那女子之所以让人惊艳,主要就是因为她只让人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这样一来人就很容易自我美化他们刚才所看到的美色。
    敬则则感觉自己输就输在皇帝天天看自己这张脸,早就腻味了。
    回去的路上敬则则道:“十一哥,那你为何从看到那女子开始就心事重重的?”
    “你不觉得她和那日咱们在海顺商会看到的人有些一样的调调么?”沈沉道。
    敬则则赶紧点点头,“我也怀疑她是白衣教的人,可又怕你说我疑神疑鬼。”
    沈沉摸了摸敬则则的头,“其实也许你猜对了,我和那曹瑾相处过几日,她即便不是白衣教的人,恐怕也是有所联系的。”
    “为什么?”敬则则偏头好奇地问,皇帝居然会怀疑曹瑾?
    “她一个女人能掌握整个渌帮,背后一定是有助力的,我看了看渌帮里白衣教的信众很多。”沈沉道。
    “噢。”敬则则又懊恼了一声,“我本来还想着十一哥既然喜欢,就把她纳回家去的。”没错,敬则则真是这么想的。
    “你怎么会有这么念头?”沈沉盯着敬则则看了半晌。
    敬则则的眼珠子转了转,她有这种念头很正常啊,再说她也是在帮皇帝嘛。
    谁料,接下来敬则则却听得皇帝似笑非笑地呵呵了两声,“敬则则啊,敬则则,原来你是……”他话没说完,只说了一半就停了,然后大步往前走去。
    说话说一半,还含讽带刺,敬则则听得莫名其妙,却又异常的忐忑,忍不住追了上去,可皇帝却再不说话。
    直到进了屋子,敬则则伸展双手抢到皇帝跟前拦住他,“我也是一心为十一哥考虑啊。”
    “你不是为我考虑,你是……”沈沉说到这儿就又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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