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道,荣靖王爷,安宁二人携高风、卿云二仆前往王府主殿——南安太妃的寝居。
行至殿内,丫鬟仆妇被遣散空了,唯有老太妃一人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屋内烧着香,香火的味道让众人都有些紧张。太妃身穿素白色睡衣,发丝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成了一个髻子。神色之间愁云密布,想来也是既不敢相信自己的痴儿会做出如此没脸没皮的事儿,又不敢确定这事儿就不是真的。太妃看见荣靖王,安宁一行人来了,急忙起身道:“好孩子,你们来了,快快请坐吧。”
荣靖王坐于西侧次座,安宁坐于东侧次座,卿、高二仆则分侍两侧。
老太妃看安宁穿着不复平日那样精致,头上也只戴了一只小小的金珠花,两只眼睛肿的如桃儿一般。平常老太妃就对这儿媳十分满意,恭顺贤良还不嫌弃自己的儿子是个痴儿,如今见她这样,招了招手让她上座,安宁恭敬地上前,老太妃把她揽到怀里:“好孩子,哀家今日定替你做主,若是这小孽障当真敢做出这事儿来欺负你,就算哀家是他母妃,也定不会饶了他。”
荣靖王心里闷燥,只说:“母妃,快快把那哭冤的女子带上来吧。”老太妃点了点头,喊了一声老妈妈的名字,屋外候着的老妈妈便带了一个女子上前。安宁和荣靖王几乎要惊掉了下巴。
来者不是别人,竟是安宁的表姐,马笑笑。不同平常那副张扬妩媚的模样,马笑笑此刻就像是只被捋顺了毛的猫儿,脸上素素的,只穿了一件烟粉色素面裙子,腰间别着一条素白丝帕,上面泪痕点点,想来也是有过好一场痛哭。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那婴儿看着瘦弱,大概有些不足之症。安宁不解她为何要闹这出儿!?——难不成是上次的闹剧还不够么?安宁攥紧了拳头,冷汗从额角不住滴下,腹中五个月的胎儿不知怎的,忽然踹得安宁腹内翻江倒海,安宁猛然俯身不住干呕起来。卿云连忙拿了痰盂来,不见这痰盂就罢,一见它,安宁当真吐了出来。没一会儿便把早上刚吃的清粥小菜吐了个七七八八。卿云收过痰盂,不住替她拍背。
荣靖王看着心疼,却必须在太妃面前仍扮作痴儿模样,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太妃道:“母妃,宁姐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什么都没干呀母妃。”老太妃看着堂中跪着的马笑笑,厉声道:“还不快说,这孩子到底什么情况?”
马笑笑盈盈一拜,委屈地说道:“回太妃娘娘话,民女名叫马笑笑,乃是王妃安宁的表姐。”老太妃不解地转头看着安宁,安宁只觉得心里更是恶心,死死盯着马笑笑那张楚楚可怜的面颊。
马笑笑又说:“几个月前,奴家来贵府拜访王妃,可没成想,奴家要回家之时,无意间撞见王爷…王爷在房中…呜呜…王爷看奴家有几分颜色,便…呜呜…奴家想来王府富贵,奴家一介草民是无力与之抗衡的,吃亏,就吃亏吧。没成想…这一次便…便有了…呜呜…”说罢,马笑笑又擦了擦眼泪,“奴家的肚子一日一日大了起来,爹面上蒙羞,便把奴家逐出家门,奴家是真的无处可去了啊!这几个月过得贫苦,这不,孩子早产了。才七个月啊…我的可怜的孩子!”马笑笑一边哭还一边把孩子呈上,老太妃定睛一看那孩子,果然又瘦又小,跟只瘦皮猴儿似的。
老太妃看了一眼一旁的荣靖王,厉声道:“孽障!可有何辩解?”
荣靖王心知肚明马笑笑要么是同其他人珠胎暗结,要么就是捡了个孩子来妄图敲诈王府的富贵,心里冷笑不止,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荣靖王清了清嗓子,面上做出一副更委屈的模样,扭糖似的跑过来黏在老太妃怀里:“母妃,您可冤枉死儿臣了!且叫表姐姐拿出证据来,若是证据确凿,儿臣立马谢罪也不迟。”
太妃听言,觉得在理,便复看向马笑笑。马笑笑说道:“奴家知道,王爷下腹有片疤痕,疤痕上还有一粒儿小痔。”
此言一出,无异于一记重拳打在安宁脸上。此等私密之处,马笑笑居然能描写得如此真切,想来定是有了那腌臜之事才会知道的。况且那孩子七月便早产,算起来几乎也是那日马笑笑来府上的日子。安宁已经是泪如雨下,怔怔地看着荣靖王,既想要他证明解释清楚自己与她并无瓜葛,又心里并不愿意相信他能脱得了干系。并连太妃也吃了一惊,荣靖王腹部的疤痕是小时候贪玩在宫中练剑的时候不小心自己刺伤了自己,除了自己和同他有过房事的安宁以外,理应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高风见此情形,知道荣靖王断然不会说出自己是行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时被这马笑笑看了个正着,看来只能用滴血认亲那一招了。何为滴血认亲?——乃是一种辨别孩子是否是该男子亲生的方法,用针刺破二人手指,将鲜血滴入一碗清水之中,若是相融,则是亲父子,若不相融,则反之。高风跪下道:“属下跟随王爷身边多年,素日王爷虽然有些顽皮举止,却不是能做出违背礼法之事的人。望太妃明察!不如用那民间滴血认亲之法,如何?”
马笑笑听见滴血认亲后,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又变回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细微的变化,只有卿云注意到了,卿云暗忖:“表小姐素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舅爷为人老实,天聋地哑直叫他一个人占全了。若是真的知道她与人珠胎暗结,那么只会带着她登门道歉,而不会简单地把她扫地出门,此番定是有诈。”复又想到那日在花园听见的一切,心里有了些算计,只是还想看看高风提出滴血认亲后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没想到,马笑笑居然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老太妃也点了点头,叫卿云吩咐了下去。
没一会儿,便有家仆端了一碗清水走来,卿云大惊,竟是那日在花园看见的,与马笑笑行那苟且之事的人,王府家仆:瑞珠!卿云大胆猜测,有可能是那日后瑞珠便与马笑笑珠胎暗结,因着瑞珠乃是老太妃远房表亲的儿子,与荣靖王有着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若是她与瑞珠的孩子,那么有可能照样会和荣靖王血液相融。正想着,那面高风已经替荣靖王和那孩子采了血,孩子正哇哇大哭着。
血液滴到碗里,安宁凑近去看,居然相融了!安宁只感觉天旋地转,几乎要昏死过去。高风也是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怔怔地看着更加震惊的荣靖王。荣靖王吓得一激灵站了起来:“什么…不可能!母妃,宁姐姐,你们听我解释!”南安太妃脸上蒙羞,怒道:“孽障!跪下!”荣靖王只得收声下跪,马笑笑则哭得梨花带雨的:“奴家说了…呜呜,奴家一介女子,清白之身,何苦来欺骗诸位…”
老太妃揉了揉额角,无力道:“你也不用哭。哀家的孩子没一个这么让哀家丢人的。如今这样,哀家也不能坐视不管。只是委屈了宁儿——我们王府必须对马姑娘负责,就这样吧,不如把马姑娘…”
老太妃话音未落,卿云扑通一声跪下,老太妃愣了愣:“什么事儿啊?”卿云道:“奴婢斗胆,想要取那碗一看。”安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是…是啊。卿云乃是妾身的家养奴才,与别个不同,自小就跟着妾身的外公外婆学习药理知识,不若让她看看…”老太妃会意,点了点头。马笑笑反倒是不淡定了,一改方才柔弱的姿态,站起身来怒骂道:“呸!没了王法的小贱蹄子!早该撕烂了你那屄嘴!好端端地,又要作什么幺蛾子?哼,滴血认亲已是污了我这个大姑娘的清白了!还想怎样?”老太妃皱了皱眉,平日家吃斋念佛,养尊处优的老太妃哪里听过这话?安宁看马笑笑急成这样,心里也多少有了些把握,擦去了眼泪淡淡道:“若真是没问题的话,表姐自然不用着急,我自然要王爷给你一个名分。只是卿云乃是我的家养奴才,又是陪嫁丫鬟,伺候的乃是王府的上上下下,而不是你——你这样无礼,当着老太妃的面就口出狂言,我们还没说什么,你便大口啐她。属实是败了大家的同情。”马笑笑冷笑道:“我是看王妃,不仅御夫无方,管教奴才也差劲,替王妃管管呢。”老太妃道:“马姑娘莫急,等你当了正经主子的时候再教育她也不迟——来啊,卿云,给哀家验明。”卿云上前接过小碗,一凑近便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水乃是无色无味,此等味道属实奇怪。卿云复用小指沾了一点水在舌尖一品,味道酸涩,心下明白了大半。卿云冷笑道:“表小姐,你解释解释,这本该无色无味的水里为何会有那白矾的味道?”“白矾?”荣靖王和高风异口同声道。
安宁道:“白矾?白矾溶于水,便可叫那血液相融,即便不是父子,也很容易相融了。”老太妃如有所悟,愠怒道:“这你作何解释?”卿云没给马笑笑狡辩的机会,直说:“回老太妃话,奴婢今日也破罐子破摔,说回没脸没皮的话:正巧是那日表小姐来府上拜访,奴婢看见她同那家仆瑞珠在后花园做那苟且之事!”众人听说,空气顿时安静了,马笑笑更是一脸窒息的表情,伶牙俐齿的她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结结巴巴“我我我”个不停。荣靖王连忙上前抱着南安太妃的膝盖道:“母妃,儿臣建议,不如把那瑞珠抓来,用他的血验一验便是。”老太妃点了头,高风出去把满口喊冤的家仆瑞珠扭送了进来。
瑞珠也不是个糊涂人,一看众人愤怒的表情和马笑笑错愕的样子便知大事不好,刚想磕头认错,指尖却已经率先被刺破了。就着那小婴儿的血一起滴落到碗里——相融了。卿云举起碗,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圈儿:“老太妃,王爷,王妃,高侍卫,表小姐,你们请看,家仆瑞珠的血真真切切同这婴儿的血相融了。这次,可没有加明矾哦。”
愤怒涌上安宁的心头,顾不得礼法,安宁怒道:“大胆家仆,与女宾私通、沆瀣一气,诓骗老太妃和我,该当何罪!?”瑞珠连连叩首:“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太妃娘娘,王妃娘娘,王爷,高大哥!这不关小人的事儿啊,都是这贱人勾引了我,小人才与她做那苟且之事!这,..这一切都她策划的啊!”马笑笑哭道:“我呸!你个没良心的汉子,横竖,也该死在一处才是!你我认识多久了?怎的就成了我哄骗你了!你不也想分一杯羹么!”安宁无心听二人争吵,对南安太妃说道:“太妃娘娘,真相已然大白,可否交由妾身来处置二人。”老太妃只是摆了摆手,这一场闹剧够她受的了,自是没什么力气多说一个字的。
荣靖王冷冷道:“要我说,宁姐姐不如把他俩送由官府处置。”安宁叹了一口气,虽说心中有气,马笑笑和瑞珠的行为也确实不检点,但念及舅舅马诚意已经年过半百,这辈子为了马笑笑不再续弦,也没有再生养,舅舅对自己又宛如半个亲生女儿一样,若是把二人浸猪笼,也是于心不忍。安宁道:“你俩可愿意抚养这个孩子?”马笑笑和瑞珠相视无言,这也在安宁的意料之中,二人能被利欲熏心,能够做出这样无耻之事,想来也不会对这无辜稚子有什么感情。安宁淡然道:“那这样吧,带着孩子,无论对你们谁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的婚配条件。孩子交由给我,我寻一户好人家,把他送养了。稚子无辜,但你俩难辞其咎,每人各重打四十大板——表姐,我念在舅舅昔日待我不薄,又体恤你是我的亲戚,只希望你日后好自珍重,莫要再做这等有辱家门的事情,也别再做嫁入豪门的白日梦。我会替你寻一家好人家,你就放心地嫁过去吧。而你,瑞珠,我念你多年伺候王府上下,不去举报你,但你也保不住这份肥差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同你爹娘从哪来,回哪去吧。”
马笑笑和瑞珠终究是处处算计,却算得大梦一场空。面对此等局面,也只能叩头谢恩,下去领板子了。
南安太妃拉着安宁的手赞道:“不愧是哀家的儿媳,宅心仁厚,不偏不倚。王爷日后有你照料,哀家就算现在两腿一伸,死了,也算是值了。”荣靖王凑上来笑着像个小孩儿似的抱着南安太妃的胳膊道:“母妃真是偏心!只疼宁姐姐,倒是不疼儿臣了。罚了儿臣跪了这么这么久,儿臣的膝盖都要疼坏了!”南安太妃笑道:“你啊,惯会讨巧,还不快去谢过卿云。若没了她,看你和高风主仆二个怎样自证清白!”
听言,荣靖王蹦着到卿云面前毕恭毕敬地作揖道:“小王谢过卿云姐姐救命之恩。”卿云看他这样故作稚童之态,心里有些好笑,面子上却还得还礼:“王爷折煞奴婢。”
南安太妃笑道:“他要敬你,你便受着吧。你和王妃都是两个好孩子。比哀家这儿子强的太多了。”说罢,把安宁的手交到荣靖王手里:“从今以后,你可得认真疼你这王妃,切记不可再叫她受了委屈。”荣靖王和安宁连连称是。
半月后,安宁正在屋内读着账本,门外有小丫鬟报:“王妃娘娘,有个什么马舅爷给您送了一对儿翡翠戒指来。”安宁抬头,卿云接过礼品盒子交到安宁的手上。安宁打开一看,是一对儿成色不错的戒指。安宁问道:“怎么不请舅爷进来?”小丫鬟道:“回王妃娘娘话,马舅爷说自己有愧,不便进来见您。”
安宁长长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叫卿云把东西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