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她淡淡一笑,走进殿中,“你知道贵妃去哪里了吗?”
温雪端上热茶,“奴婢不知。听檀欣的意思,娘娘是准备去凤栖宫为梁美人求情。”
燕语然端起茶杯,闻着茉莉花香片茶的清香,用茶盖轻刮表面的浮茶,“檀欣没随娘娘去吗?”
温雪轻轻摇头,“娘娘命她去传步辇,她回来的时候娘娘和云水已经走了,于是檀欣又追去了凤栖宫,她怕娘娘惹皇后娘娘不快,很担心呢。”
燕语然点头,“哦,贵妃为梁美人受罚的事心急,应是先去凤栖宫了。只是本宫从披香殿一路过来,也没有遇见她,不然还能随她一同去凤栖宫求情。”
宫灯照耀下,温雪身上的衣裳发出柔和的光泽,德妃不禁赞叹,“贵妃对你们很好,你这身上的缎子,不比御女采女差。”
温雪摸着衣裙,羞涩地笑了笑,“贵妃娘娘说摘芳殿偏远,也没人会故意来寻她的错处,奴婢们穿戴好些,她看着也高兴。”
温雪摸着耳上的玉坠,袖上的花纹,忍不住显摆道:“娘娘对奴婢们极好,前几日还赏了云水一匹妆花缎,云水日常衣裳素净,不爱打扮,她也未将妆花缎拿去做衣裳,只是小心地放在床头,偶尔盯着傻笑。”
德妃淡笑,缓缓摇头,“皇上寿辰那日,云水打扮娇贵,穿了一条浅桃色的烟罗裙,一身行头比李充媛还好些。瞧着不像是不爱打扮之人呢。”
温雪想起那夜吃西瓜的时候,好像是见云水穿得很漂亮,不过隆重的场合,穿得好些也很正常。
德妃温柔地看着她,闲话家常般问:“你与云水是住一间屋吗?”
温雪向来活泼,突然有人关心她,她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嗯,正是。只是云水性子内敛,她从娘娘的库房里搬来一个旧屏风,将我们俩的床榻隔开了。”
燕语然点头,浅浅一笑,“本宫还以为她把妆花缎放在床头,是故意惹你妒忌呢。”
“不会不会。”温雪连忙摇手,“云水很好的,娘娘器重她,她却从不骄傲,粗活累活也不挑剔,时常帮奴婢跑腿,摘芳殿里的宫婢内侍们都很喜欢她。”
燕语然眼眸下垂,不解地问:“她时常帮你跑腿吗?本宫记得以往,都是你在贵妃身前伺候啊。”
“啊……”温雪挠了挠耳朵,将耳边散乱的鬓发抚在耳后,“奴婢啊……可能……现在是云水在娘娘身边伺候得多些,奴婢也乐得自在。”她娇憨地笑了笑,心里想起自己确实不太受重用了。
檀欣在娘娘身边十几年了,她又帮着林相传递府中、宫中的消息,娘娘信任檀欣也很正常。而云水才来三月,怎么把她的活都给揽走了,温雪收了笑意,“娘娘,茶凉了,奴婢再倒一壶吧。”
“好。”燕语然望着她忙碌的身影,与步儿对视一笑,关切地说,“温雪快二十岁了吧。”
温雪新沏了一壶茶端上来,“是呢。”
“云水才十六岁,就这么讨贵妃的欢心。若是日后林家有适龄的交好儿郎娶亲,贵妃也会先安排她吧。”她接过茶,烛火在她的眼中点起一簇亮光,“再过几年,温雪想嫁也难嫁了呀。”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温雪抿着嘴,“许是奴婢前几年太懒惰了,奴婢日后不会再偷懒了。”
“是啊,总得为自己多考虑一下,本宫与你相识三年,总不愿见你吃亏。”燕语然端起茶水掩过唇边的笑意,忽然被一声清冷的声音吓到,茶水险些泼在自己身上。
“德妃娘娘怎么在这儿?”云水迈进殿中,定定地打量她。
燕语然心里发麻,云水那双不染尘的清澈眸子,让她平日里看着是个纯净的小姑娘,但她那双眼睛冷着神色盯人的时候,却让人不自觉地内心慌乱。德妃忧愁地皱眉,“因梁美人的事,来寻贵妃娘娘商量。”
“不必了。”云水行了一礼,径直走向东梢间,掏出袖中钥匙打开一个木柜,从里面拿出一盒银子,又往外走去。
步儿忍不住指着她的背影,呵斥道:“云水,你胆敢对德妃娘娘不敬?”
云水停住脚步,回头平静地望向她们,燕语然拉住步儿的手,匆忙站起来走到云水身边,关怀地问:“你这么着急是去哪里?”她又往院里张望了一眼,“贵妃呢?她去哪里了?”
方才云水和林绿萼去了冷宫。
冷宫在皇宫的北边,偏僻又荒凉破败,四周古树参天,一些前朝受排挤的奴婢也居在北边的宫室里。
梁珍意被剥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冷宫。梁氏才被送到冷宫,林绿萼就来了。但梁氏被押送了进去,贵妃却被几个侍卫拦着不让进。
侍卫面沉如水,用佩刀拦住她们。林绿萼瞪圆了双眼,不屑地吼道:“你们知不知道本宫是谁?敢拦着本宫,本宫命人打断你们的腿!”
领头的侍卫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臣等受皇后之名,在此看守冷宫。贵妃?你能求来皇上皇后的旨意,臣等立刻放行。你若不能求来旨意,即使杀了我们几个,也会有新的侍卫拦住你。”
林绿萼上前一步,“本宫父亲可是林相,你们若敢为难本宫,全家都不会好过!”
侍卫“哐”地一声拔出佩刀,“娘娘再上前一步,私闯冷宫的罪名,不知能否担待。”
“好吧。”林绿萼退后一步,一下转了神色,乖巧地莞尔一笑,“你们冷宫守卫,月俸应很可怜吧。本宫若每月都给你们月俸十倍以上的赏银,能否让本宫得闲时,偶尔来冷宫看看梁氏呢?”
四个侍卫面面相觑,稍微犹豫了一下,领头的说:“若娘娘谨慎一些,不被他人发现,臣等也可以给娘娘行个方便。”
林绿萼看他们几个一脸正义的模样,本想用强权压迫,谁知用钱就可以摆平,一下就放心了,她掏出钥匙递给云水,“云水,你快回摘芳殿拿银子过来。”
月黑风高,冷宫偏僻,云水担忧地说:“奴婢不放心娘娘一人在此。奴婢可以背娘娘回去,再过来。”
“不用,今夜你也累了。”林绿萼关怀地拍了拍云水的肩膀,“你早去早回,不用担心,这四个侍卫大哥守着本宫呢,能出什么事。”
领头的说:“臣等是看守冷宫……”
林绿萼打断道:“本宫站在冷宫门口,你们不就顺便看守本宫了吗?”
云水还想再劝,却被林绿萼制止。他只好匆忙地赶回摘芳殿。
他走到殿门时,听到德妃说,“本宫与你相识三年,总不愿见你吃亏。”他又见温雪一转往日快乐的神色,低头沉思着什么,他心里升起一些不悦的猜忌情绪,德妃,她此时此刻在此地做什么?
如今他急着赶回冷宫,更不想理会德妃。
德妃见云水不搭理自己,柔了声音,焦急又哀求地问:“绿绿去哪里了?梁美人出事了,她是去凤栖宫求情了吗?云水,本宫很担心她们,你告诉本宫,好不好。”
云水漠然道:“皇上罚梁氏去冷宫,贵妃正在冷宫问梁氏,为什么她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奴婢很好奇,为什么梁氏敬爱的德妃娘娘竟浑然不知梁氏在做些什么。”
燕语然震惊地小退半步,眼眶通红,捂着嘴轻泣:“是本宫没有照顾好梁妹妹,云水责怪本宫,本宫难辞其咎,痛心疾首。”她又拦住云水,轻声问,“你拿着银钱,是去冷宫收买侍卫们吗?本宫也想出一点微薄的力。”
德妃取下头上发钗,手上玉环,又从步儿的袖袋里拿出一袋银子,把它们放在云水怀中的盒子里,她感激地对云水点头,哭泣的声音有些沙哑,“有劳你了。”
云水瞥了德妃一眼,他担心姐姐一人在冷宫外面有危险,快步离去了。
德妃扶着步儿走出摘芳殿,宫灯照着她纤瘦的身影颤颤巍巍,她轻声说:“皇上竟留了她一命吗?”哭泣的脸上浮起一点凉薄的笑意,“夜长梦多,她若想起了什么,告诉绿绿,总是不好。”说着,她看向步儿。
步儿点头:“奴婢知道了。”
云水赶到冷宫,看到姐姐在做什么之后,他担忧的心一下放松,低沉地笑了一下。
林绿萼在冷宫的门口席地而坐,和四个侍卫摇骰子赌大小,她面前放着一点散碎的银子,虽然还没有收买侍卫们,却已经赚了一点回来。“宋侍卫,不赌了吗?哪有孩子天天哭,哪有赌徒天天输,你不赌了的话,这两个月的月银本宫可就收下了。”“赵侍卫,你上把赢了,这把不趁着手气好多赌一点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云水扶额,姐姐啊。
第29章 相拥 去询问吗
林绿萼将盒中的银子散发给四位侍卫, 点头笑道:“吃好喝好,多多益善。”又弯腰捡起地上的碎银子揣在怀里,对云水说:“雀神有言, 赢的钱不带走,会得罪财神。”
领头的宋侍卫掏出长串的钥匙, 打开冷宫的铜锁,恭敬地说:“娘娘请进。”又在贵妃身后说,“若娘娘日后都是晚上来看望梁美人,其实很方便的, 这地方偏远, 平日里连个迷路的宫人都见不到。”
林绿萼迈进冷宫,闻到一股难言的酸腐臭味, 云水接过宋侍卫手中的灯笼替贵妃照路。
她随着黯淡的灯笼光,四周看了一眼, 这儿只有几间破旧的宫室,窗棂歪斜, 窗上胡的纸也残破不堪, 若是逢落雨下雪,门窗无法遮风挡雨, 屋里定是冷得厉害。
梁美人住在最里的一间房里, 她坐在地上, 抱着双膝抽泣, 听到宫门的对话后, 她抬起头,看到林绿萼向她走来,她声音沙哑地喊道:“贵妃姐姐……”她挣扎了几下,却站不起来, 披头散发,匍匐着向林绿萼爬去。
“你别动了,好好待着。”林绿萼从宫门走到最里的宫室,路过几间破屋子时,听到一些细碎的奇怪声响,似鬼魂低泣,又似老鼠在啃噬木头,她毛骨悚然地看向云水,瘪着嘴,“那是什么?”
云水把灯笼照向破窗,他看到一间屋里,两个衣衫残破的妇人蹲在角落,浑浊的双眼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嘴里呜呜咽咽似在唱歌,另一间屋子里,一个瘦如枯木的妇人在地上呻.吟,身上散发着奇怪的臭味,将死未死。他拦住姐姐探视的目光,“是人。”
宋侍卫倚在门口,笑着说:“娘娘放心,只是几个疯妇罢了。冷宫里就是这样,待不了多久就或疯或死了。”
林绿萼转头剜了他一眼,他摸着怀中还未揣热的银子立刻改口道:“不过有娘娘照拂梁氏,她必定长命百岁。”
林绿萼走到梁珍意身前,试图扶起她,摸着她身上湿透,猜想她刚才被拷打了一番,又被泼了冷水,心痛地说:“我该怎么说你才好。”
云水打着灯笼,将四处整理了一下,床板都被老鼠啃烂了,他摇头轻叹,待在这儿容易生病,恐怕真的活不长。他帮着姐姐把梁美人扶起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气,“奴婢待会儿给梁氏送些药膏来。”
林绿萼见四周太脏了,不想坐,翘着右脚趾站在梁珍意面前,“你怎么会这么糊涂?”
“我错了……”她低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很后悔,还连累了贵妃姐姐为我担心……我错了……”
林绿萼看着她可怜的模样,责怪之语到了嘴边又被咽下,拍着她的背安慰了一下,又说:“我不是让你有什么事,要和德妃商量吗?”
“德妃姐姐近日身子不好,总是昏睡,醒着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我不想打扰她休息。”她看贵妃姐姐生气,又连忙解释道,“古书上写的方子,不过是强身健体,滋补调养的,我不知道会惹事啊!”
林绿萼奔波累了,靠在云水怀里,“那香料呢?”
“我不知道香料的事!”梁珍意一下激动地站起来,红肿的眼里又流出泪水,“她们严刑拷打我,我也没有承认!但我的婢女知儿却说是我做的……一定是她,那些古书也是她帮我在宫外买的!”
林绿萼想起杨昭仪的话,皇后和贤妃利用梁美人求子心切,收买了她的婢女,“她已经死了,是吗?”
梁珍意缓缓地坐下,床板发出残破的“咯叽”声:“是,她畏罪自裁了。”
林绿萼不解为什么她们要害梁珍意,若说是为了打压林相的势力,梁珍意也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啊,她闻着房中的腐臭气息,叹了一声,“真是烦躁。”
梁珍意以为姐姐厌恶她,忍不住痛哭道:“是我没用,我连累了贵妃姐姐,我就不该再活着,让贵妃姐姐因我而受气……”
林绿萼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愤怒又严肃地说:“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才十六岁,被人陷害了就不活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我命令你好好活着!”林绿萼躬着身子与她四目相对,“从今往后我会送书给你看,送种子给你栽种,你不要再把日子沉浸在已经犯了的过错中。我也会收买负责冷宫的所有人,让他们好好照顾你,你必须带着对我的亏欠好好活着。”
她听着贵妃的关怀,捂着嘴痛哭流涕,心酸不已,“贵妃姐姐,我已经没用了……”
林绿萼拍着她的肩膀劝慰,“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只要看得起自己,日后的日子你可以为自己而活。”
“我知道了……”她拉着贵妃的手,嚎啕大哭。
云水见姐姐没什么想说了,便问:“你搬到披香殿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或者说,德妃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林绿萼转头望向身后的云水,“你怀疑她?”
云水想着姐姐与德妃关系挺好,若德妃真在背后做了什么肮脏的事,也得等他查清楚了再告诉姐姐,“只是问问。”
“德妃姐姐对我很好……”梁珍意仔细思索了一番,过往她与德妃也只是一起看书、赏花、散步,并未有什么奇怪之处,若真说与往日不同的地方的话……“太子薨逝的那夜,我辗转反侧,很早就醒了,我听到殿外有低声说话的声音,我穿衣起来查看,走到院里时,见德妃姐姐从外面回来,她看到我的时候有一刹那的惊讶,她说她如我一般心里着急,所以在披香殿外四处走动,等待皇上皇后的旨意。”
梁珍意忽然瞪大了眼,“难道太子的死,和德妃姐姐有关系?”
云水轻轻摇头,太子如何死的,他最清楚,与德妃是无关的。德妃那日清晨一定是在披香殿外见了什么人,她误以为被梁氏发现了,所以想除掉梁氏?她能隐忍两个月才陷害梁氏,恐怕那日早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转念一想,他之所以怀疑德妃,是因为今天她竟然在这个贵妃绝对不会在摘芳殿的时刻,前来摘芳殿寻贵妃商议,但德妃平日里看着软弱温柔,可能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遇事慌乱了,真想寻姐姐商议也说不定……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再多观察吧。
林绿萼说:“你别多想。只是你如今一人身处冷宫,她们想害死你易如反掌,从今天起,我会让我的小厨房做吃食给你送来,除了我送的东西,什么你都别吃。”她又忍不住打量了一圈房中糟糕的环境,“我去求皇后,派一个可靠的婢女来照顾你,她一向给我几分薄面,在这种事上可能不会驳我的面子。你先自己努力活着,不要轻生。”
梁珍意感激地跪倒在地,对林绿萼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贵妃姐姐,你的恩情我永生难报。”
出了冷宫,林绿萼步履蹒跚,云水让她到背上来。她下巴搭在云水肩上,叹息又惆怅地嘟囔了一些话,不时就头脑昏沉,悠悠睡去。
银色的月辉铺洒在两人身上,在静谧的宫道上,两人的呼吸声平缓悠长。云水放缓了步子,在相府马厩的日子,他何尝敢奢望,能日日与姐姐相见,此刻她的身体贴着他的后背,他能感受到她砰砰的心跳,那种怀念又欣喜的情绪,在他胸腔中荡漾。
回了摘芳殿,温雪守在寝殿门口,帮着云水一起把贵妃放在床榻上。温雪轻声说:“你也累了,快去休息,今夜我守着贵妃娘娘吧。”
“好。”云水转身正要离去,塌上的林绿萼缓缓张开双眼,她看到温雪之后,半撑着身子对云水招手,“云水,我有事想和你说,温雪你先下去吧。”
温雪熬着不睡,想在贵妃面前好好表现,一改懒惰的形象,谁知却还是比不过云水,她轻轻叹气,“好吧。”
林绿萼往里滚了半圈,露出半张床榻,“躺下吧。”
“我……”云水眼眸微闪,“我身上有些薄汗,害怕弄脏了床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