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幽暗,阿年伺候周玄清洗漱,热气蒸腾,铺面而来,那红肿的左脸顿时如有针刺,阿年轻轻‘嘶’了一声。
周玄清朝她瞥了一眼,又很快转过头。
穿好衣裳,阿年屈膝:“世子早些歇息,阿年先回去了。”
周玄清又‘唔’了一声,良久才将德喜唤了进去。
从前还未有过这种事,阿年也不知如何应对,云央在一边不停的撺掇:“世子心情不好,你还不快去安慰,这时机正好……”
阿年咬唇,若是往日倒也可以,只是自己的脸,这样往上凑,跟开口告状有何区别……
“世子许是因为公事,我去了反倒打搅了思绪,明日再去吧。”阿年抚着自己的脸,喃喃道,“明日应该就好了。”
*
阿年连夜又敷了会冰,手指冻的通红才罢休。
第二日醒的极早,一照镜子,红肿消退了不少,不过好像冰敷过头了,脸色有些惨白。
扶着梳妆台,阿年觉得头有些晕晕乎乎的,云央在院子里拿了根棍子,正在‘梆梆梆’的敲被子,听到动静,连忙跑进去。
“阿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云央一进来就发现阿年脸色不对劲,探手一试,“哎呀,好烫。”
又将阿年按了回去:“阿年,你发烧了,别起来好好躺着,我去跟德喜说一声,得请个大夫。”
阿年闻言也躺了回去,身体是自己的,有病就得治。
德喜正准备跟着世子出去,听云央说完,先是朝世子看了两眼,又跟云央道:“放心,你回去好好照顾阿年,大夫很快就到。”
云央这才放心,连忙‘咚咚咚’的跑回去。
“世子,那阿年……”
话还没说完,周玄清就淡淡的打断了:“走吧,迟了可不好。”
大夫确实来的极快,一摸脉搏,捋捋胡子就说:“是因为受了凉才发热,无甚大事,姑娘底子好,好好喝两剂药,出出汗也就好了。”
云央跟前跟后的跑,总算送走了大夫。
又坐在床头,朝阿年唠叨:“好了吧?这大冬天的,还拿冰,现在染了风寒,还不知道要多久才好,世子肯定都不会来了。”
阿年一声不吭,任由她说,直到小厨房的药送过来,云央才停下来。
“来,喝药吧。”云央准备扶她起来,喂给她喝。
阿年哭笑不得:“从前我发烧,你可没这么精细的照顾我。”说着就要端药自己来喝。
“哎,你躺好。”云央不给,又吹了吹还有些烫的药,汤匙搅了搅,“是啊,从前命贱嘛,现在你可不一样了,得好好养着。”
阿年闷闷的任由她喂,只张嘴去接:“现在也一样。”
喝了药,出了一身汗,阿年直睡到了午饭时分,云央在她额头探了下:“嗯,好多了,要不要吃些东西?”
阿年摇头,她没胃口。
半梦半醒的,感觉又被灌了一碗药,等再次醒来,天都快黑了。
阿年只觉浑身黏腻,喊着云央:“云央,耳房热水备好了么?我想沐浴。”
依旧有些头重脚轻,身上实在不舒服,阿年便自己爬了起来。
掀开被子起身,屋里就进来个人,隔着屏风,阿年以为是云央终于来了,埋头披衣裳,没有回头:“云央,又去哪儿偷懒了,我都这样了你还乱跑,实在没良心……”
接着就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哎呀,你手脚轻点,笨手笨脚的。”
隔着窗牖,阿年已经听出了,是云央的声音,那屋里的是?
“世子,您怎么来了?”阿年扶着床柱,有些虚弱的屈膝,又有些躲闪,“可别过了病气给您。”
周玄清绕过屏风,见她侧脸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唇瓣干涸起了皮,头发也乱糟糟的,满身都是弱无可依的样子。
“唔。”点点头便出去了。
这时云央才进来,见阿年起身了,连忙过来扶:“哎呀,你怎么起来了?喊一声就行,再不行就等一下嘛。”
阿年有些晕乎,被云央拖去了耳房,直到泡在热水里,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院子里周玄清看着丫头掌灯摆饭,回头看了看,又面色沉静的出去了。
德喜还在二进院子那候着,见世子出来,连忙禀报:“世子,夫人方才派人过来,让您去正院用饭。”
寿安院里灯火辉煌,正是晚饭的时候,丫头们秩序井然,手中漆盘里摆满珍馐,一样一样的端上桌。
周玄清立在院中,从窗牖中看到父母还有周玄宁已经落座,没有犹豫,抬步走了进去。
第17章 低头的第十七天
“父亲,母亲,姐姐。”周玄清礼数周全,然后落座。
“清儿,快坐下,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鸡汁脆笋。”国公夫人亲手夹了些笋到周玄清碗里,“这些笋,是才挖回来的冬笋,你尝尝。”
周玄清挟起笋吃下:“多谢母亲。”
“母亲实在偏心,我也喜欢吃笋,怎的不给我夹?”周玄宁笑盈盈的指着鸡汁脆笋。
国公夫人闻言便笑:“好,也给你夹。”
三人倒也和乐,除了主位上一脸严肃的国公爷,与国公夫人年纪差不多,近五十的人,看着像是四十,鬓边无一丝白发,面如冠玉,衣着笔挺整洁。
周季深眼见着母子三人和乐融融,面色越发阴沉。
国公夫人最后还是看不下去,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捏着帕子擦嘴,挥手让下人退下:“若是不愿见我们娘仨,那就别回来,整日做这么一副样子给谁看?”
姐弟俩都在自顾吃着,丝毫不理会。
饶是周季深脾气好,此刻也有些忍不住,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怎么?我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国公夫人冷笑:“你还知道这是你的家……”
“父亲,听说徐姨娘闹的厉害,您可宽慰好了?”周玄宁见母亲也面色铁青,像是又要发怒,连忙开口。
周季深有些尴尬:“这事与你无关,你难得回来,好好陪你母亲就是了。”
周玄宁奇道:“怎会与我无关,我马上就会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了,虽说不是一母同胞,可关心一下总不过分吧?”
餐桌上一时有些冷场,周季深深吸两口气才对着国公夫人道:“锦纹都动了胎气,我只是问一下缘由,你何必冲我发这么大的脾气。”
“为了一个奴才你就来质问我。”国公夫人有些怒意,却又忍下,“我当年生玄清难产,也不见你关心一下。”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不过也是司空见惯了。
“父亲,你房里的事,没人想管。”周玄清放下筷子,“只是你房里的人,若是管教不好,连累的,可是国公府。”
周季深闻言想说什么,只是唇上下碰了几回,却依旧一个字没说。
倒是国公夫人冷笑连连:“早就已经连累了,国公府如今,还有什么声名……”
这句话一出,周玄宁立刻抓着母亲的手,眼里露出劝诫之意,国公夫人这才偃旗息鼓。
周季深也彻底待不下去,重重的‘哼’了一声,脚步沉沉的出去了。
这种场面,周玄清也吃不下去,便起身告辞:“母亲,姐姐,我吃好了,你们慢吃。”
“去吧。”周玄宁点头。
周玄清转身欲走,身后传来周玄宁的劝慰声:“母亲,您何必如此?”
国公夫人再也撑不下去,跟女儿哭诉:“我不是为了这个伤心,我也早就看透了这个男人,薄情寡义,胆小懦弱……”
不想再听,周玄清大步出了门,冷风扑面,陡然回想起昨夜阿年‘嘶’了一声,方才还躲躲闪闪的侧着脸。
看到院前候着的德喜:“昨夜让你打听,可有什么结果。”
德喜摇头:“世子,昨日府里确实发生了不少事,不过后院的事情,我打听了半天才知道是锦纹动了胎气,好像是与人起了争端,听说差点撞的……”
“行了,我知道了。”
德喜讪讪的住了嘴,不知道世子打听这些做什么,从前对后院的事儿,是一概不理的。
阿年好好泡了个澡,只觉神清气爽,虽还有些头重脚轻,不过胃口倒是回来了不少。
“嗯,今夜是你吩咐了小厨房么?”阿年又夹了一筷子辣子鸡丁,“怎的都是这么辣的菜?”
云央在一边给她倒茶水:“不是我,是世子说想吃这些。”
阿年嘴巴塞的满满的,只觉一个人吃饭好自在,闻言又睁大了眼:“世子?”
“嗯,是世子。”云央又重复了一遍。
看着面前红彤彤的菜式,阿年心跳的极快,印象里,世子从来不吃辣。
嘴里辣的不行,额头也全是汗,许久不吃辣,今晚倒是吃了个痛快,连鼻子都通气了,阿年吃出了满身的汗。
刚刚放下碗,周玄清就回来了,阿年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问道:“世子,可吃饱了?”也是习惯了,每次世子去正院吃饭,都要回来再吃一点。
“照例吧。”周玄清有些清冷的嗓音传来。
好像不太高兴呢,阿年替他抻了下衣领,仰起头讨好的笑:“那我去小厨房看看,可有什么清淡些的端上来。”
周玄清看她笑靥如花,唇瓣因着吃了辣娇艳无比,晕生双颊,灯下的她,眼中仿若是琉璃在闪,倒映着的,一如既往全是自己,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委屈。
兀的心情一下就好了些,遂点点头:“嗯,你去看看。”
自顾在方才阿年的位置坐下,就着阿年还未收走的碗筷吃了起来,不过实在太辣,吃了两口周玄清就放弃了。
阿年在厨房端了三个菜出来,就看到周玄清在吃辣,往日白皙如玉的面上此刻泛起了红,一看便知道他是辣着了。
只是刚才那些茶水都被自己喝了,大概是云央见他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挺能吃辣,而周玄清一贯如此,此时应该是强忍着。
阿年连忙摆好了菜,又倒了一杯凉蜜水:“这个解辣,世子快喝一些。”
周玄清没有拒绝,一饮而尽,面色总算好了些。
“你昨日撞到锦纹了?”周玄清单刀直入,看父亲那样子,像是挺严重,可见母亲那反应,倒像是更烦锦纹。
阿年一愣,转头像是去看云央,云央也愣住了,连忙摇头摆手,示意不是她说出去的。
“是,也不是。”阿年给他挟了一筷子笋,“我去和夫人请安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锦纹身边的丫头,不过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唔。”周玄清点头,夹起阿年布的菜,吃了起来。
阿年松了口气,不追究就好,锦纹如今她惹不起,从前也是借了外力才将她赶出去,现在若是再惹她,实在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