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叶想明白了之后,对那个神秘的女子好奇到了要死。
蕉叶背抵着墙,低低唤了声:“都督?”
霍决一直看着她。
这个女人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不能与旁的美人混为一谈。
小安说的对,他的事得行家里手才能解决。蕉叶就是行家里手。
她并非是不可替代的。她还有很多同行。霍决以前只是找不对方向,一旦找对了,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轻易就可以获得如蕉叶这样的资源。
但蕉叶这个女人,展露出了令霍决都惊讶的顽强生命力。
霍决的手里死过许多人,有些是很好的人,正派,或者坚强,或者有信仰,但他们死在他手里,他从来没有惋惜过。
但蕉叶如果死在他手里,他的确是会感到惋惜。
只她,实在不该,干蠢事。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他说,“我也觉得,比起旁的人,你更有资格好好活下去。”
他一只手按在了墙上,锁住了蕉叶。
“我给你个机会。”他说,“告诉我,到她面前去,你想干什么?”
但蕉叶垂着眸,无法抓住霍决最后的仁慈。
因为若告诉他,他可能会更怒,她会死得更快。
蕉叶只缓缓地抬起眼。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
霍决第一次在白日里看她的眼睛。
小安说,她是傻的。
这形容,也不能说不对,也不能说全对。
蕉叶被笼统地称为瘦马,其实是不太准确的。
因为齐家院子是特殊的,那里的姑娘和普通的瘦马不一样。
普通的瘦马自小培养,吹拉弹唱,琴棋书画,还有诗酒花,也要会解衣裳。同时兼备着良家千金和瓦窑娼妇的技能,上得了床,出得了堂。与人周旋的技巧是从小磨炼出来的。
但蕉叶这样的姑娘不是这样。
她什么都不学,她只被关在小小院子里,训练忍耐力。
忍痛。
忍恶心。
忍恐惧。
她见不到外人,能见到的,只有客人。
她的客人,都是专门来花钱让她受折磨的。
就如霍决。
这样的蕉叶,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白日里直视着霍决。
这是她在夜里不会做的事。不看客人的脸,不与客人对视,是基本的保命守则。
所以霍决也是第一次,在白日里直视蕉叶的眼睛。
她常常濒死,见过地狱,眼睛依然这样干净。
如霍决这样的人,扛不住这双能映出自己影子的眼睛。
他伸手捂住蕉叶的眼睛。
蕉叶陷入了黑暗中。
黑暗总是带给人未知的恐惧。便是对蕉叶来说,都快要达到极限。
因她未曾在白日里便陷入过这种恐惧。
蕉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举起左拳,对霍决张开。
霍决移动视线,盯着她的手掌。
伤好了,但留下了痕。
蕉叶一直把这一弯月牙儿,守在掌心里。
……
所谓春闱,指的是会试,举子们会于一处,共同考试,为国家选拔人才。
二月初九,温蕙穿上霍决为她裁的第一件新衣的时候,陆睿进了考场。
“开始了吗?”温蕙问。
霍决告诉她:“初九,十二,十五,三场,考六天。”
他们两个并不避讳谈起陆睿。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去面对的了。
温蕙其实对霍决一直有一种家人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们青梅竹马,认识许多年了。她与他谈起陆睿,就像与温柏、温松谈起陆睿那样。
若不是霍决偶尔去会牵她的手,她会想不起来,霍决是将要成为她丈夫的人。
哥哥,是不会牵妹妹的手的。男人才会去牵女人的手。
“还要住在里面呀?不冷吗?”温蕙问。
“会给火盆。”霍决说,“但的确辛苦,三场考下来,有人中场便被抬出去。也有人考完出来就倒下。”
“书生们身体太弱了。”温蕙道。
霍决才想笑,温蕙又道:“不过他还行,他身体蛮结实的。”
霍决便不笑了。
监察院又收到开封来的信鸽了。
霍决看了看,一切如旧。陆夫人依然被软禁着,陆家也拖着没有派人去青州报丧。
当初小安发回来的三句话中,只有第一句是真的。其余两句,都是给温蕙看的。
开封司事处的人催促过陆正了,陆正给出了理由:怕温家人来了闹。先拖着,送到余杭下葬,让温家人不能察觉异样。
司事处上报了京城。霍决同意了。
若拖到四月完婚,其实也可以由他直接联系温家。
“温氏蕙娘”当然得从世间消失,不能回去娘家托庇。但不代表温蕙就不能再见温家人。
只得等一切都定下来,再没变数的时候。
温蕙问过女儿,问过婆母,却一直都没有提过娘家。
温家一直为她嫁到余杭陆氏骄傲的。
她不提,霍决便也不提。只告诉她,孩子、婆母都安好。
“陆正呢?”她问。
“你要是想,”霍决道,“我也可以让他安静地死。”
温蕙却道:“那不行,他得活着。”
陆嘉言还在春闱,他还有那样的志向和抱负。不能让他守孝三年。
所以纵然温蕙恨陆正入骨,却还得保护他。
霍决根本就不想让陆正死。
陆睿是浙江解元,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考不中进士。
他若才中进士就丁忧,就错过了仕途关键的前三年了。
什么都没做错的贵公子,为家人所累,仕途坎坷,多么惹人怜。
那怎么行。
陆正得好好地活。
让陆嘉言金榜题名,翰林登科。
霍决希望陆嘉言要越活越好,最好妻妾满堂,官运亨通。
越是这样,温蕙就越不可能回到他身边去。
二月二十,三场会试结束。
陆睿走出考场,深深地吸了微凉的空气。
身边有人是被家中下人背着走甚至抬着走的。刘稻找到他,也要背他,他拒绝了。
虽然他会的那几套粗浅的拳脚入了不了温蕙的眼,可长期坚持练习,的确能强身健体。当年游历的时候,他也腰间佩剑,也拔剑击退过匪人。
于常人来说,也算能文能武了。只不能去跟温蕙霍决这样的真正的练家子去比武就是了。
陆睿回到自家的宅子里,大睡了一觉,醒来洗了个澡,恢复了精神,把卷子默写了出来,去见长辈。
陆睿并不是唯一在京城的陆氏族人。刑部的陆侍郎是他族伯。
昔日陆正派人来京城跑官,陆侍郎也出力了,明明说好的金陵,莫名变成了开封。陆侍郎去问,对方说是跟个旁人弄混了。只那人已经领了条子上任去了,陆侍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让族弟陆正去了开封府。
陆侍郎其实不大喜欢这个族弟,却极喜欢陆睿这个族侄。这一代陆氏子弟里,陆嘉言实在耀眼。
陆睿到的时候,同参加这一届春闱的几个族兄弟都在。
因他们都住在陆侍郎府里,只有陆睿,是因为陆正这一房富庶,在京城有宅子,才住在自己的宅子了。
大家都默了卷子出来给长辈看,也互相看。
陆侍郎看过其他几个子弟的卷子,都只微微颔首。待读了陆睿的,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稳了。”
温蕙裁了许多的新衣裳。
她穿了回大红遍地金的通袖给霍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