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范姨娘歉意地道,“夫人今天为着见少夫人特意早起……”
明明已经接近中午了,宁菲菲只得道:“是媳妇不好,累着母亲了,母亲还请好好休息,媳妇先告退了。”
匆匆一面。
待她离去,范姨娘扶着陆夫人回里面去。
范姨娘没说谎,陆夫人今日的确是为着见宁菲菲早起了。她如今失眠得厉害,常作息紊乱。
扶着陆夫人在榻上坐下,陆夫人靠着榻几撑着头,闭着眼睛道:“去吧。”
范姨娘便退下了。
陆夫人想着刚才看到的新媳妇。
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强自镇定,但眼睛里还是流出了忐忑。
十五岁,原来这么小啊……
泪水划过她消瘦的脸颊。
到了傍晚,宁菲菲的妈妈对她说:“我们带来的人都不太中用,她们对这边府里,什么都不知道。”
宁菲菲道:“毕竟都是在京里采买来的。”
她这趟出门来开封,陆睿给了她很多银子,还给了她不少人手,都是京城陆府里的人。
他说:“出远门多带些银两,多带些人。”
他真的是又温柔又体贴。
但宁菲菲想起了那一天他的泪水。
无知无觉地流出来的泪水。
她从不敢问,不敢提。但她心里有一个猜测。
妈妈说:“还是咱们的丫头去打听了一番。”
宁菲菲问:“都打听到什么了?”
妈妈犹豫了一下。
宁菲菲道:“你说就是了,瞒着我,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行事。”
妈妈道:“她们婆媳是真的十分相得。前头那个因门户太低,十四岁就抬进来,夫人亲自教。想来是从年纪小就开始处,处得久了生出感情来。又是自己手把手教的,自然是朝着自己喜欢的样子去教。怎能不合心意。”
妈妈又道:“只你也别担心,这么小抬进来教,还不是因为不满意嘛,亲自教要教成什么样子,还不就是你这样子的嘛。你比前头的只强百倍,不必怕。”
宁菲菲点头:“人非草木,处得久了,谁能无情。只人心换人心吧。”
只宁菲菲的心换不出去。
媳妇原该晨昏定省,为了陆夫人,她专门将请安的时间调整到下午,以适应陆夫人的作息。
但陆夫人始终都精神恹恹,并没有睡好休息好的模样。也不怎么同宁菲菲说话,宁菲菲总觉得,她精神似乎有点恍惚。
宁菲菲专门找了范姨娘询问陆夫人的情况。
“夫人的身体其实还好。”范姨娘只能按着陆正交待的说,“就是伤心过度,夫人实在太喜欢前少夫人了。”
宁菲菲便梗住。
宁菲菲来开封之前想象的床前侍疾,也侍不了。
因陆夫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病症,只是虚弱,这虚弱是失眠造成的,失眠却是心病引起的。
她一直也只是喝温养的汤药,甚至大夫是不建议她喝药的。
宁菲菲无疾可侍,想在生活上侍奉婆母,陆夫人的生活什么都不缺,她的房中精致极了,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顶顶好。
陆夫人又没精神,话也不说,一副若她在反而是婆婆强打精神陪儿媳的模样。
且陆正一从衙门回来,就直接回上院,每晚都宿在上院。公公一回来,儿媳就得告退了。
实在无从下手,令人挫败。
这样强撑了七八日,宁菲菲哭了一场。
“感觉自己好没用。”她掉眼泪,“相公交给我的事都做不好。”
妈妈知她委屈。她一片真心想给婆母,那婆母虽说病着,但也实在太冷淡了。
宁菲菲却抹抹泪,道:“这样不行,我去跟公公说。”
这日休沐,陆正一整天都在上院里,这情况媳妇就该避嫌,不往上院去了。宁菲菲却去求见陆正。
陆正烦得很,只能强作慈爱模样在次间里见她。因公媳需避嫌,有范姨娘和宁菲菲的妈妈一旁立陪。
“你母亲在歇着。”他故意道,“你说话且轻些。”
宁菲菲看眼通往内室的紧闭的槅扇门,放低声音,道:“母亲身体抱恙,相公一直挂念,其实我这趟来,相公的意思是想接了母亲往京城去散散心,调养身体。还请父亲准许。”
“我知道你们一片孝心,但也得看情况。”陆正斥道,“你看你母亲的样子,像是能挪地方的吗?”
“她是失眠之症,原就不该去陌生的地方。”
“你呢,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我和你母亲都看得出来。”他道,“只我想了,你还是早点回京城去,嘉言在京城为官,许多内务需人打理。这里有我照顾你母亲,不用担心。”
宁菲菲道:“是相公叫我来为母亲侍疾……”
“咳。”陆正打断了她,手轻叩膝头,缓缓道,“其实吧,咳,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你母亲看到你,总是会想起温氏。”
“她不是厌你,她只是……太爱温氏了。看到你,心绪不宁,反而睡不着。”
“好孩子,别放在心上,回京城去吧。”
宁菲菲呆住。
范姨娘深深垂下头。
宁菲菲的妈妈只在袖子里掐自己的手。
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槅扇门紧闭,陆夫人就站在门的另一侧,听着门外这个男人,往小姑娘的心头淬毒。
宁菲菲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内室里掉眼泪。
公公亲口盖章了婆婆厌她,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哪有这样说话的!
正烦恼,外面丫鬟说话声传来,妈妈火起,走到外面训斥:“做什么呢!”
丫鬟们噤了声,妈妈问:“谁在喧哗?”
丫头们面面相觑,小心道:“不敢喧哗,只是刚刚打听到一件事。”
妈妈问:“何事?”
丫头道:“那间挂了锁的院子……今天听厨房的人说,其实,是前头的少夫人的院子。”
那间院子离上院更近些,院子也更大,只院门上挂着锁。
宁菲菲每次往上院去的路上,都能看到那间院子。
妈妈顿住,恼道:“知道了,都出去,安静些。”
再回到内室,果然宁菲菲的眼泪更多了。
“她的院子还保留着呢?”宁菲菲擦擦眼泪,怔了一会儿,道,“是谁的意思呢?”
是夫君?还是婆母?还是他们一起?
妈妈正想说话,宁菲菲又擦了擦眼泪,抬头对她微笑。
“不管是谁,都是重情的人。”
“是吧?”
第217章
宁菲菲不肯就这么离开。
“哪能一受挫,就放弃呢。”她说,“那怎么对得起夫君的嘱托。”
翌日,依旧是带着笑往上房去。
这一日陆夫人却一直看着她。
宁菲菲小心翼翼地服侍她:“母亲,这是我自宁家带过来的汤谱子熬制的,十分养人,母亲尝尝。”
亲手奉了汤羹到陆夫人面前。
范姨娘替陆夫人接过来,赞道:“少夫人有孝心的。”
宁菲菲正要退后一步,忽听陆夫人道:“你过来。”
宁菲菲抬眸,上前去。
陆夫人凝视她片刻,道:“你不要听他胡说,我没有厌你。”
宁菲菲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只为着婆母特意解释的这一句,便觉得这些天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她跪在了榻前:“母亲,相公一片孝心,望母亲体谅。母亲随我去京城吧,京城名医多,好好给母亲调养。”
陆夫人做梦都想逃离陆正,可她知道这不可能。陆正的威胁尤在耳边。
博弈这等事,便是谁更在意,谁便输。
对陆夫人来说,唯一的骨血璠璠,和已经疯了的陆正,她只能屈服。
“事亲先事父。我若自私去了,倒叫他背一个不孝父亲的过错。”她道。
她伸出手,摸了摸宁菲菲的头。
那力道非常轻,宁菲菲想,她的婆母,若不生病,一定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妇人。
陆夫人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个家里太乱了,你尽早回去,嘉言和璠璠……都托给你了。”
她收回了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