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潜也许是没瞧见她,更有可能是视而不见。不管怎样,阮明姝松了口气,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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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君潜眼神极好,一半是天生,一半是戎马中历练出来的。他在翻身上马时,已经远远瞧见阮明姝了。但他有要事在身,又没什么话好说,便只做看不见。
策马经过阮明姝身旁时,还是忍不住用余光一瞥。
正瞧见她的兜帽垂落,青丝飞舞。
早年他在北地杀胡,一次行军,冰天雪地里瞧见株花树,枝条细却直,不生枝蔓,清疏的小白花儿雪中寂寂开着,一眼就捕获他的视线,让他看了许久。
因时机不宜,他没问随军将士们这是什么花。
及至后来凯旋,他又想起冰雪中那抹姝色,可再询问时,却无人知晓。众人都说他定是眼花了:苦寒之地万里冰封,何来花树?怕不是劳累过度,将冰凌看错了。
此刻,萧瑟冬风中我见犹怜的惊鸿一面,叫他莫名又想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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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嘶鸣,黑龙驹敏健地掉过头。
渐远的马蹄声复又渐近,最终在她身边停下。
“阮明姝。”他居高临下,喊她的名字。
阮明姝僵硬地转过身子,仰头看高坐马上的那人。
日光炽盛,银丝轻甲上闪着光,刺得阮明姝微眩,纤弱的身子被罩进对方投下的阴影中。
第21章 “将军!”她突然怯生生唤……
“将军。”她敛衽行礼。
陆君潜淡淡嗯了一声,便没了回应。身下傲气的千里神骏,也只得乖乖放松后腿,甩着尾巴等待着。
既不说话,也不让她走,阮明姝着实无奈。只好又抬起头,向陆大将军投去她敬畏又疑惑的目光。
阮明姝身量并不算高,只因身段纤长,独看时才显得高挑。陆君潜却是实打实的人高马大,即便不坐在马上,她也要仰头同他对视。
现在陆君潜居高临下,阮明姝更觉没有底气,只怯怯抬头了片刻,便又垂下脑袋,有些憋屈地瞧着自己的鞋尖。
陆君潜想了想,利落跳下马,绕到阮明姝身前。
两人离得有些太近了。
“将军.......”阮明姝吃惊道,心脏叫人攥住般,不知该怎么跳了。
陆君潜瞧见她眼睑下的青眼圈,清减许多的脸蛋依旧冷艳动人,却多了分哀伤怯意,不似那日又娇又傲。
“伤还没好?”他问。
“好了,只是皮外伤。”阮明姝觉得自个儿奴性颇深,这伤还是他害得,可现在一句简单的询问,她就莫名其妙有些开心。
陆君潜听了,却微微皱期眉:不是因为伤,难道是那小子对她并不好?
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没什么立场多言。
于是陆君潜点点头,又上了马。黑龙驹甩了甩神气漂亮的颅面,只等主人一个令下,就飞驰而出。
阮明姝目送着他,天差地别的两人,本就该这样渐行渐远。
可毫无征兆地,阮明姝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既然她下不了决心,那就让陆君潜来决定吧。
“将军!”她突然怯生生唤道。
陆君潜回头看她,本已拉起的银辔又放下。
“我有一件事想求您,您会帮我么?”阮明姝定定望着他,口气一如当日他问她名字般郑重。
陆君潜挑挑眉,讶然于眼前女子胆子之大。他们只见过几面,但每回她都能做出点让他忘不掉的事儿。
而阮明姝想的是什么呢?如果陆君潜给了否定的回答,她便只求老太太帮忙,不提为妾之事;如果陆君潜没拒绝,那她就告诉老太太她愿意入陆府为妾。
她已经十八岁了,性子冷脾气怪,没有想共度余生之人,给陆君潜做妾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者,陆君潜对盛意公主除却巫山、一往情深,她大可同老太太谈好条件,日后寻机会脱身。
“我没空。”陆君潜没怎么犹豫。
阮明姝被梗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笑。心中虽有些失望,但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也松了下来。
她不再多言,只恭敬垂首站着,等待陆君潜策马离去。
“去找老太太吧。”看到阮明姝如此平淡的反应,陆君潜莫名有些不悦。
阮明姝温顺点点头,又行了个告退的礼,就要离开。
“若是老太太帮不上。”陆君潜扯起缰绳,“就等我回来说。”
黑龙驹得了令,旋风儿似的飞奔而去,留下阮明姝愣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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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内,老太太抿了口热茶,下面几个女眷正襟危坐着。
“你们都下去吧,银兰在外间侯着。”老太太放下青釉茶盅,屏退左右,连银兰也没留。
丫鬟们从松枝暖帘下一一退出,外间的门也被紧紧阖上后,老太太才再开口:
“昨夜皇后娘娘的寿宴,你们都去了,有什么想法啊。”
她语气淡淡,却是威严至极。
窦太君是老国公的继室,十八岁嫁入秦州国公府时,国公已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儿子,也就是陆君潜的大伯陆铮、二伯陆放。
国公的小儿子陆吾,即陆君潜的父亲,则是老太君生下的。
此刻大儿媳妇于氏便在左下位置面向东坐着,她发髻花白,只比老太太年轻八九岁。丈夫陆铮离世后,于氏一直孀居,前两年才从秦州来京城服侍老太太。听到老太太的问话,神色依旧安详和静。
陆府的大孙媳妇儿周氏紧挨婆婆于氏坐着,她的表情就有些诚惶诚恐了。周氏的丈夫是陆铮与于氏的嫡子陆师古。陆师古四十出头,官运亨通,现下因陆君潜“力荐”,刚坐上右丞相的椅子。
昨夜宫中宴饮,到场女眷纷纷阿谀奉承,周氏饮酒后,不免露了骄矜意,回来便觉不妥。现下听到祖母如此发问,心下更是不安。
老太太右下位置则是二孙媳妇儿沈氏打首,她今年二十有八,生得柔媚动人,比妯娌周沅溪整整小了十岁。沈惜文的夫君陆学今,如今亦在京城,没多大官职,倒比谁都忙,成日在外鬼混。
沈惜文昨夜虽也备受礼遇荣宠,但她知道自己男人不争气,不过是沾着将军府三个字的光,所以倒安静少言。
陆有容与陆学今一母同胞,与亲嫂子挨着坐。老太君怒气隐隐,余人屏息凝神,她反倒看戏般,盼着祖母能治治大嫂子周氏的威风。
“皇后亲自斟酒,味道可还好啊?”见媳妇儿们都低头默然不语,老太太转向大孙媳妇问道。
“老太太!”周氏惶恐道,竟立刻起身跪在祖母膝下,“孙媳妇儿昏了头,给咱家丢人了。孙媳妇知错了!”
“唉!你......”老太太心疼地将人扶起来,气消了大半,“你呀,快回去坐着。”
媚上欺下,真得她们周家真传,陆有容不屑地撇了下唇角。
“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老太婆也不愿生你们气。”老太太长叹一声。
“只是这哪里是丢不丢脸面的事情!咱们家现在看着是上了刀山,只能进,不能退了!稍有差池,便是毁家灭族,怎能不慎之又慎! 外面他们爷们儿的事,咱们帮不上也没要紧,但这后院,万不能有一点把柄破绽,叫人利用了。”
此言一出,底下几位女眷登时肃然心惊,连陆有容都绷紧了脸蛋儿。
“好了好了,你们心里有数,我便不再多言了。今儿找你们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老太太坐得久了,不觉有些疲乏,微微测了测身子。
“前些日子,我寻了个好妮子,想给渊哥儿做小。难得渊哥儿没撂脸子,只可惜......嗐,总归没成。我本想这事儿便先算了,如今渊哥儿忙,确实没心思想这些。”
“但昨夜,我见了令柔那丫头,”老太太说着,富态慈祥的面容转寒,“才惊觉这事儿拖不得!她的心思,男人也许看不透,却逃不了过来人的眼。”
陆有容思忖了一下,开口道:“三哥与公主年少相识,也难怪对她与别人不同。怕只怕,三哥不知道公主的手段,好心错付.......”
老太太被说中心思,赞许地点点头:“昨夜你哥哥能喝她端到嘴边的酒,哪天就能入她的套!”
“老太太也不必如此担心,”周氏不甘示弱,忙说道,“盛意公主已嫁为人妇,三弟未必就对她如何情深。咱们快点给三弟找个可心的枕边人......”
“没错!”老太太等不及她说完就开口了,“你们这些长辈姐妹,正应该瞪大眼镜,替渊哥寻个美娇娘。他都二十六了,连个暖床的都没有,愁得人发慌!”
虽然老太君这样说了,但底下坐着的几位却不敢开口应承,只因她们府上这位“光棍”实在是眼光太高了。先前什么样的姑娘小姐没安排过,没一个入他眼的。
“家世倒不必在意,可来历一定要清楚。”老太太想起鸢菲的事儿,一阵后怕,“剩下的,只要模样够漂亮便行!如阮姑娘那般标志,怕也找不到,但能有她七八分姿色便足够。咱们先找来,后面按着令柔丫头的样子打扮调.教就是。”
说起阮明姝,老太太还是一阵惋惜,难得遇见一个她满意,孙子也瞧得上的丫头。
屋外银兰听到小丫鬟的通传,心中斟酌一番,决定立刻就禀报老太太。
“老太太。”她轻轻扣扣门。
屋内众人正商量去哪儿再寻个与赵令柔相像的绝色佳人,冷不防被这叩门声打断了。
“进来吧。”老太太说道。
陆有容便对着外间唤道:“银兰姐姐,老太太让你进来说话。”
没一会儿,银兰快步走进来,向诸位夫人小姐飞快行了个礼,便凑到老太太耳边一通嘀咕。
老太太起初神情疑惑,后面却是越听眼睛越亮,最后心急地拍着银兰的手:“快快,你亲自去接她过来。”
陆有容和嫂子沈氏交换了个不解的眼神。
“有容,你和明姝姑娘要好,你也去,去接她过来。”老太太还嫌不够,又指挥孙女去迎今日的“贵客”。
陆有容惊讶之余又有些尴尬,但脸上是一点儿看不出来的,绽着笑应道:“我这就去。”
阮明姝特意没叫绿绮跟过来,只让她在门房等着,可没想到老太太这儿却是一屋子的人。别说提做妾之事,连请老太太帮忙救救她爹,她都不好意思开口。
何况陆有容也在,想到那日她与陆二小姐因做妾一事闹得不快,现在却送上门来,阮明姝觉得自打自脸,尴尬极了。
陆有容却如没事人般,热络地拉着她走进屋里,还主动向大伯母于氏介绍阮明姝。
“明姝啊,来来这边坐。”老太太慈爱地将人唤到身边坐下。
因方才银兰已经通报,阮明姝有事相求,老太太便拍着她的手道:“有什么事,尽管和老婆子说便是。”
阮明姝耳根发烫,一时有些支吾。
陆有容见了,便起身对老太太说道:“咱们在这儿坐得太久了,就麻烦明姝姑娘”
留这陪老太太说说话吧。”
老太太也反应过来,点头道:“对对,你们几个先回去歇歇,让我同明姝姑娘单独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