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如我请世子去富贵楼吃一下早点,我与三妹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宁姝笑脸盈盈地解释着。
“三妹妹,爹爹也希望我们能好好坐下来,你难道还是不愿了吗?”她无奈说着,语气颇为纵容。
此刻,北大街上人流已经逐渐增多,不少人都认出停在这里的两辆马车,皆是露出好奇八卦之色。
此刻听了她的话,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马车。
宁汝姗皱了皱眉,扭头去看容祈。
“我不想去。”她低声说道。
容祈眉心一皱,敏锐察觉到她声音中还未散去的哽咽,眉眼低垂。
“今日不方便,改日再宴请宁家人。”他沉默半响,这才出声回绝道。
冬青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不方便,我家夫人昨夜睡得晚,估计想回去睡觉了。”
宁姝卷着手中的帕子,目光盯着窗帘,嘴角紧抿,可随后还是笑了笑:“那就定在五日后吧,还请世子赏脸。”
冬青不悦皱眉。
世子已经五年不曾出府赴宴了。
“五日后?”马车内的容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五日后,宴水河畔的梅花也该开了。”宁姝大大方方地说着,“三妹也喜欢梅花,院中种满梅花,不如一起去赏梅。
冬青突然一个激灵,张嘴正打算拒绝,却又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嗯。”
他到嘴边的话倏地咽了下去,马鞭在手中反复捏着。
“多谢世子。”宁姝眼睛一亮,行了一礼,对着冬青浅浅一笑,笑着离开了。
冬青不知想些什么失了神,直到里面传来容祈不耐烦地敲窗声,这才惊醒,连忙驾着马车回府了。
直到马车回了容府,两人依旧一句话不曾说过。
容祈紧抿着唇,愤愤地甩袖子离开了。
冬青哎了一声,想追着世子走,最后又老实站在马车前,扶着宁汝姗下了马车。
“世子,世子……”他嘴里反复念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急得抓耳挠腮,“不是这样的,赴宴的事是因为……哎,世子是个葫芦您知道吧。”
宁汝姗温柔地主动转移话题:“我明日想去庙会,冬青想要我给你带个花灯吗?”
冬青啊了一声,偷偷抬眼看她,只见她眼尾泛着还未散去的红意,脸上却依旧是温柔的笑意。
就像是一卷温柔的画卷被展露在面前,只需要看一眼就能陷进去。
“好,好啊,想要龙鱼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嗯,冬青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咸的。”
“那我给你带一碗护国寺的汤圆来吧。”
“好啊,那里的汤圆最好吃了,只是要排很久的队。”
“不碍事的。”
容祈站在路口的角落里,耳边飘过她和冬青平和温柔的话。
她分明是对谁都这样。
他脸色阴沉,心底的那点有点犹豫瞬间消失殆尽,再也不等身后两人,甩袖走人。
庙会那日,临安是难得的冬日艳阳天,扶玉养好了伤,一大早就兴致冲冲地在小院中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连着隔壁院子的容祈也听到她的动静。
今日护国寺庙会是临近过年前最大一次的庙会,也是临安最有名的庙会,各地商户百姓天未亮就赶着入临安参加盛会,尤其是听说今年京兆府出钱举办了烟花大会。下午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涌到大街上,街面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扶玉换了身新衣服,自起床后就跟在她后面嘀嘀咕咕地念叨着。
“听说今日会有一个很厉害的戏班子来临安,他们有一只会说话的大鹦鹉,还有一只大象,会做算术呢。”
“路上好多吃的,姑娘,我把月银都带来了,我可以都买来吗?”
“对了,听说今年来了很多鱼龙灯的手艺人,还有超长的那种,十几米长呢。”她夸张地比划着,恨不得立马出府游玩。
宁汝姗没说话,反而沉默地盯着面前那碗药。
这是容祈今日要喝的药。
算上今天,他们已经四天没说话了。
除了冬青,谁也没看出来。
世子一如既往得不好相处,夫人还是整日笑眯眯的,跟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新来的水嬷嬷若是适应了她的严苛,倒也能过下去。
一大早就有人蠢蠢欲动了,水嬷嬷骂了几句也没压下躁动的情绪,宁汝姗索性把人都放了出去。
现在想去找人送药,却没找到合适的人。
“这不是世子的药吗,姑娘怎么不去送,送了我们好出去啊。”扶玉终于歇了歇嘴皮子,好奇地问着。
“世子和姑娘吵架了?”扶玉从沉默中敏感地感觉到一点不对劲,压低声音问道。
宁汝姗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皱了皱鼻子:“我像会吵架的人?”
扶玉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我家姑娘自然是天底下最温柔大方的人了。”
“可世子却是最能无理取闹的人!”
她捂着嘴,小心翼翼又胆大包天地在人背后说着坏话。
宁汝姗噗呲一声笑起来。
“你说对。”她翘了翘唇角,“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送了要我们就出府逛街去。”
“对啊!”扶玉一拍手,得意说着,“何必为了世子坏了心情。”
宁汝姗点点头:“你说得对,才不和莫名其妙的人生气。”
“是的啊。”扶玉主动端起药碗,扬了扬眉,“咋们快点去送,别耽误我们玩的时间。”
宁汝姗带着扶玉绕过拱门的时候,一抬头就很冬青焦急的视线转在一起。
冬青一见他简直就像见了仙人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殷勤地端过扶玉手中的药碗,大声说道:“夫人给世子送药嘛,来得正好,世子刚好得空呢。”
宁汝姗只是拿着大眼轻扫他一眼,眉眼生动灵活,好似一只翩跹的小蝶,斜眼看人,能看到人心里去。
“夫人打算出门逛庙会吗,这裙子真好看。”冬青夸着,对着宁汝姗讨好地笑着。
入门时他不仅把药碗塞到宁汝姗手中,还眼疾手快把扶玉拦下,顺道捂住她的嘴,动作一气呵成,一点动静也没发出。
宁汝姗无声地挑了挑眉。
冬青食指中指弯曲做下跪手势,可怜兮兮地砰砰直磕头。
宁汝姗只好独自一人推门而入,一入内就被屋内正中的巨大舆图看楞在原地。
那是一张面积极大的舆图,山川走势,河流动向,连着各州县地名都标记得一清二楚。
最为刺眼的还是其中那条猩红红笔顺着淮河至大散关画下的痕迹,宛若劈天而下的陡峭天堑,自南北悍然划开大好河山,北方大魏顺势而生,宛若猛虎盘踞北地,南方大燕被迫南迁,蜷缩一角负隅反抗。
那时前朝的地图。
宁汝姗一眼就看清地图的年份。
因为此封地图东面有一处小地名叫钱塘,若是有精通地形之人便会发现,那个地方便是他们现在脚踩的地方——临安。
前朝大燕兴中三年,燕国大败,撤退至天险秦岭淮河以南,借各路将军填命一般地掩护保驾,燕高宗定居钱塘,改名临安,仓皇继位,年号正乾。
若是当世地图,也该改名才是。
容祈正背对着她,空荡暗淡的目光落在面前半面墙上悬挂大燕舆图。
他明明目不能视物,却已经能让人觉得他的视线能透字识意,一览舆图各标。
容祈也不知站了多久,双唇被窗边的风吹得泛出青意,脸色惨白如雪。
宁汝姗愣愣地看着他,这才发现角落里竖着一杆被擦得锃亮的银枪。
那是他成名武器——霸王乌枪。
传闻此枪仿照西楚霸王项羽的武器所致,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九九八十一斤,非力大无穷者不能胜任。
枪锋锐利,点到必死,枪身巨重,扫到必亡。
这把枪也曾顺着一场场战争的胜利而名扬天下,如今却只能龟缩在阴暗的角落中,再无出头之日。
她看着面前沉默的容祈,挺直不屈的脊梁就像角落中的乌抢,哪怕落满尘埃依旧不肯屈服,她看得心疼,心中的那点愤怒像是被一根针戳破,被风一吹,开始散去。
“吃药吧。”她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发出一点细碎的动静,柔声说道,“我今日要去庙会,世子想要什么吗,护国寺的汤圆很不错,世子要吗?”
容祈双腿早已站得僵直,闻言沉默片刻之后又冷冷说道:“不用。”
不过是给冬青买东西捎带上他而已,他才不要。他懒懒掀了掀眼皮,缓缓在一侧坐下,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
宁汝姗也不恼,容祈的脾气哪来消得这么快,所以只是继续说着:“那世子先吃药吧。”
她把药碗端在他手边,温度适宜,准备得极为妥当。
容祈端起碗来一口喝完。
无人说话的屋内又一次陷入寂静。
“我给世子针灸?”
“不用。”
宁汝姗看着他冷漠的眉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收拾好碗筷,出门前,低声说道:“那就不打扰世子休息了。”
容祈垂落在扶手上的手缓缓握拳,门口传来冬青聒噪的声音,听得他眉心皱起,一脸不耐。
“夫人走了啊?”
“没什么话要交代吗?”
“听说今年有烟花,夫人一个人看啊。”
“府中好久没挂灯了,不如买点花灯回来。”
直到冬青的声音逐渐在耳边消失,容祈紧咬的牙关这才松了下来,这才发现脑袋隐隐胀痛,膝盖也疼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