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虽然还未完全黑下, 但驿站已经华灯初上, 灯笼烛火挂满全部走廊角落,护卫每隔一炷香就要在院门口经过。
金州常年经受战乱,一直依靠着榷场才能发展起来, 但一直都是不温不火,不死不活的样子。
如今榷场被毁, 纣行的十万大军又大摇大摆地在汉水横行, 金州和均州的军防在蒋方逊手中一直没有任何发展。
容祈只能漠视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横行霸道, 幸好金州事多,冬青重伤不能协助左右,这些繁杂的事悉数又回到他手中,这才阻了他对大魏的厌恶。
官方如何不论,民间百姓素来坚强,恢复生机也比寻常地方要快, 榷场之事发生半月后,金州大街又开始热闹起来。
“算了,今日我也累了。”张春拒绝了这个建议, 挥挥手,“明日我带岁岁去吃饭,今日我先休息,早上那群小伙子连椅子都不知道给我送一下,就知道围着那个半死人。”
他坏脾气地抱怨着。
“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兄弟受伤自然顾不上,张叔别气了,我等会做个糕点给您端过来。”宁汝姗软声安慰着。
张春摆着的臭脸这才缓和下来,嘟囔着:“还是我家丫头贴心。”
“岁岁也想吃荷花糕。”宁岁岁咽了咽口水,踊跃说着。
“张叔不如先去休息一下,我等会再让人送个锅子来。”宁汝姗贴心说着。
“不睡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还怎么睡得着。”张春眼睛落在岁岁身上,亮晶晶的。
宁岁岁捏着手指,扭头不去理他。
“害,怎么还有脾气。”张春吃惊,“我以前怎么逗你,你都不会生气的,怎么不像你。”
宁岁岁搭着宁汝姗的手臂,严肃皱眉。
“胡说,岁岁最像娘亲了。”
“我是我,岁岁是岁岁,怎么会一样呢。”宁汝姗安抚着拍了拍宁岁岁的背,“张叔先歇一会吧。”
张春闹了一天也是累了,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宁岁岁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说道:“我可以去找坏叔叔玩吗?”
“岁岁很喜欢他嘛?”宁汝姗站在十字路口,低声问道。
“不知道耶,但岁岁对他很好奇。”她年纪小,但说话已经很有自己的想法,“他看娘的眼光都不一样,跟王叔叔不一样,跟白叔叔也不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岁岁就是很想靠近他,跟他说话。”她大人模样地长叹一口气,“虽然他吓过岁岁,还把岁岁这样挑起来,还不理岁岁,还总说奇奇怪怪的话。”
“但岁岁就是很想和他一起玩啊。”宁岁岁哀怨地皱着眉,捏着手指,“他救过岁岁,岁岁就不和他计较了,如果他把那把大/枪/枪给岁岁玩,岁岁就决定喜欢他了。”
宁汝姗看着面前天真的女孩,似乎透过这种稚嫩的脸看到更远的人,
这就是血缘的羁绊吗?
哪怕岁岁在此之前并未见过容祈,但还是对他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要知道,当年白起和王锵可是连哄带骗,送吃的送玩的,才能和岁岁有现在亲密的关系。
“岁岁可以找他玩吗?”宁岁岁歪着头问道。
“可世子现在可能很忙。”宁汝姗无奈解释着。
冬青还在昏迷,蒋方逊身亡,蒋家人消失不见,每一件都是蓄势待发的急事。
“哦。”宁岁岁失落地嗷了一声,随后又体贴说着,“那等世子叔叔不忙了,再去找他玩。”
“我们去做荷花糕吧,岁岁给娘烧火。”她笑眯了眼,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娘俩在厨房里忙活了半个时辰这才做好一屉荷花糕。
宁岁岁从草垛里爬出来,整个人都黑仆仆的,一笑起来就露出一个雪白的牙。
“不小心把火烧大了。”她抹了一把小花脸,踮起脚去看装好盘的糕点,“岁岁可以先吃一个吗?”
“不行,太烫了。”宁汝姗装了三个碟子,这才放进食盒里,“走吧,去找张爷爷。”
宁岁岁乖乖伸手牵住她的手朝着内院走去。
两人走了一半,就在拐弯处差点撞到一人,宁岁岁直接撞到人腿上,然后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宁汝姗抱起宁岁岁这才发现面前之人颇为眼熟。
“夫人!”
“对不起对不起。”袁令是容祈放在外面处理事情的人,对宁汝姗和世子的关系虽不及冬青了解,但也一直略有耳闻,“属下袁令。”
“没摔伤吧。”他不好意思说着,“忙着办世子说的事情,等会还要去给世子找点填肚子的东西,刚才走得急了点。”
宁岁岁一向是摔倒了也不哭,只是会整个人变得呆呆的,配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显得有些可怜。
袁令越发不好意思。
“没事的,你去忙吧。”宁汝姗见他急得满头大汗,便笑说着,“小孩子皮实,没事的。”
“真的不好意思,等我忙完了,一定给小姑娘道歉。”袁令也是着急,对着宁岁岁认真道歉着,这才转身离开。
宁岁岁点点头:“没关系,岁岁不疼。”
“打扰了,世子还未吃饭。”他抱拳,准备转身离开。
“咦,世子叔叔还没吃饭吗?”宁岁岁突然回神,惊讶说着,“我们去给叔叔送糕点吧,反正冷了也不好吃。”
袁令连连摇头,脱口而出:“不用,我去……”
他突然停在原处,到嘴边的话锋一转:“好啊好啊,夫人做了糕点吗,世子最爱吃糕点了。”
“哎,没了老大,我们这些粗人也不知道如何照顾世子。”他立马唉声叹气,可怜兮兮地说着,“世子午饭没吃,差点连着晚饭也误了。”
他悄咪咪地觑了一眼夫人。
“我给袁侍卫一叠糕点,袁侍卫帮忙送进去吧。”宁汝姗算是明白,这个袁令和冬青当真是连着说话的口气都是一样的。
“这……”袁令盯着食盒,搓了搓手,抬眸真情实感说道。
“不是属下推辞,实在是还要去外面一趟,蒋家人到现在还没一点消息,纣行的船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在逼近金州,我得去安排安定军,以备不时之需。”
“我也不敢劳烦夫人,不如夫人先放在自己的屋子,等我回来再去寻您。”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
“算了,我给世子送去吧,虽是夏天了,但糕点冷了也不下口。”宁汝姗微微叹了一口气。
袁令连连点头,脸上笑意越发殷勤:“有劳夫人了。”
书房内灯火通明,门窗上还倒映着不少人的影子。
没多久,大门便打开,涌出一批人来。
宁汝姗带着宁岁岁避到一处,宁岁岁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鱼贯而出的人,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佩剑,她看得眼睛都亮了。
“岁岁的小剑剑还在家里。”宁岁岁见人出了大门,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香囊,“岁岁也想要。”
容祈刚处理好金州的银钱问题,蒋方逊贪了不少银子可都不曾查清来龙去脉,便都不能用,金州的财政一下就紧张起来。
里面是金州到处都是银骷髅要补,税务月俸每一件都是大事。
外面纣行虎视眈眈,军备也要重整,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钱,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他正头疼时,只觉得胃一阵抽搐,疼得他压住胃这才止住难受,正打算喝一杯水压压,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宁岁岁。
他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影在门框上。
“世子。”宁汝姗的声音紧接着在耳边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容祈一愣,不曾想宁汝姗会主动来找他,盯着那个影子好一会儿,这才轻声说道:“进来。”
大门被推开,宁汝姗端着食盒出现在自己眼前,烛光摇曳,落在她青色的裙摆上,闪着金色的毛边。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站在门的人,眨了眨眼睛,强壮平静地问着,:“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听袁侍卫说,世子中午没吃饭,现在连晚饭也没吃。”宁汝姗拎着手中的食盒,却像整个书桌堆满了东西,账本和折子胡乱摊开,一本叠着一本,满到连放个吃的东西都没地方。
容祈连忙把摊开的东西拢归到一处,随意地叠着,无奈说道:“金州烂摊子多,接连没了文武首官,所以事情也多。”
宁汝姗把手中的糕点放到他面前,低声说道:“世子也该保重身体才是。”
糕点来来回回耽误了许久,也有些凉了,她准备给他倒一杯水,却发现连着茶壶都是空的。
“忙着忘记了。”他解释着。
他一向不喜欢人伺候,之前这些东西都是冬青准备的,现在冬青一倒下,整个日子就过得混乱起来。
宁汝姗放下空荡荡的茶壶,把悄摸摸那高点的岁岁抱起来放在椅子上,突然叹了一口气。
容祈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局促,但还是强装镇定:“我现在让人烧一壶来。”
“罢了,世子这里有厨房吗?”宁汝姗把他手边早已冰冷的茶拿走,低声问道。
“有。”
“世子从中午都没进食,还是要吃些易克化的东西,糕点是江米做的,有些硬,填一下肚子还行,若是吃多了,晚上会难受的。”
她摸了摸宁岁岁的头:“岁岁在这里坐一会,我给世子做一碗面。”
容祈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宁汝姗。
“我与您的私事,与您为金州拼命不相干。”宁汝姗云淡风轻地笑说着,“世子能为民如此,我未世子做一碗面也算是赚了。”
容祈原本的喜悦不由慢慢沉寂下来。
“岁岁也想吃。”宁岁岁捏着糕点一口口咬着,闻言又馋起了热腾腾的面汤。
“嗯,好,那你在这里要乖乖的,不要乱动桌子上的东西。”宁汝姗点了点她的鼻子。
屋内很快就剩下容祈和宁岁岁。
宁岁岁吃了一块糕点就不吃了,要把肚子留着面。
“世子叔叔,你怎么不吃啊。”宁岁岁话唠,溜达到他的腿边,仰头问道。
容祈把人抱在腿上:“你怎么不吃了?”
“娘的面很好吃,我给面留肚子,不如就吃不下了。”宁岁岁摸了摸肚子,“这个糕点是我娘做的,很甜很好吃的,你吃吃看。”
容祈一早就知道糕点是宁汝姗自己做的。
“你爱吃糕点?”他问道。
“爱吃啊,还喜欢吃糖葫芦,喜欢吃所有甜甜的东西,可惜娘不喜欢,娘喜欢吃辣的,思思姐姐每次煮饭都要煮两个味道。”宁岁岁盯着那叠糕点,不知不觉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