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昨夜一晚上没睡呢,早上没胃口,这才一直没吃的。”冬青热情地解释着,“我让人去端过来,两位一起用膳。”
“你一晚上没睡?”宁汝姗没有搭理冬青,反而皱眉问着容祈,犹豫说道,“是那个钉子的问题吗?”
“不……”
冬青胆大包天地直接伸手指捅了捅容祈的背。
容祈到嘴边的话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去,眉眼低垂,盯着宁汝姗裙摆下的蓝色花纹,耳朵不由微红:“嗯。”
他昨夜未睡,一半确实是因为伤口疼痛难忍,可另一半也是因为在处理公务。
“那钉子足足有这么长呢。”冬青见缝插针地比划着,嘴里煞有其事地说着,“拔出来的时候,留了两脸盆的血,昨天晚上还止不住血呢。”
昨夜确实因为处理了太多公务,谁知一起来,伤口马上崩裂开,瞬间染红了衣服。
——我也没骗人。
冬青眼珠子一转,安慰着自己说着。
宁汝姗闻言眉头不由皱起。
“那你现在不去休息,过来做什么。”她颇为担忧地说着。
“还不是因为听说官家寻……”
容祈实在受不了冬青的颠倒黑白,不得不咳嗽一声,斜了一眼冬青,提醒他收敛点,这才止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冬青失望地闭上嘴。
——借病示弱!多好的借口啊!
宁汝姗皱眉,听懂了冬青未竟之语。
没了插科打诨的冬青在中间絮絮叨叨,屋内的气氛冷得迅速。
“一起用膳吗?”容祈耳朵微红,大概是骗了人,连着目光都不敢时时和人对视着,眉眼低垂,低声问道。
宁汝姗看着他藏不住的期待目光,到嘴边的拒绝却是说不出来,犹豫一会儿,缓缓点头。
冬青大喜:“我马上让人送饭过来。”
“不必了,我早上做了白粥和包子还有春卷,世子吃吗。”宁汝姗起身唤了声门口的丫鬟,“看看厨房里豆浆还有吗,让人再备一份糕点和糖浆来。”
容祈听着,眼睛微亮。
很快,丫鬟就带着飘着热气的早点送到一侧的抱厦中。
宁汝姗坐在一侧沉默地吃着饭。
这是两人重逢后,容祈第一次和她吃饭,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和谐温柔,恍惚间竟然觉得像是回到三年前的容府,一时间不知从而下筷。
他开始眷恋这样的片刻,生怕提起筷子就打破这样的幻境。
“你,不舒服吗?”宁汝姗见他不动筷,心中一个咯噔,想除夕之夜,他也是这样一直沉默地坐着,不曾动过筷子。
“不,不是。”容祈被她澄澈明亮的目光注视着,心中那点奢望的,不见天光的想法就像见了太阳,倏地消失不见了。
他不由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这样含糊躲避的表现反而让宁汝姗心中一惊,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唯恐伤了自尊。
容祈身上的钉子毕竟因自己而起,那枚泛着青色的乌钉总是时不时浮现在自己眼前,连带着刚才冬青绘声绘色的表述,都不由在脑海中逐渐形成画面。
“我找个丫鬟来吧。”她委婉说着。
容祈蹙眉看她。
宁汝姗知道他心气高,以为这话是触了逆鳞,心中苦恼,犹豫了片刻,便又改口,小心说道:“你的手如果不方便,找个人喂……”
“没有。”容祈见她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小心思,匆忙打断她的话,伸手去拿筷子,却不料牵动伤口,疼得手指一动,直接把筷子打翻在地上。
宁汝姗一脸了然。
“不是这个原因。”被意外打乱了阵脚的容祈耳朵泛出红意,强装镇定地解释着。
“大概是筷子太滑了。”她替人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嘴里柔声安慰着。
容祈坐在圆凳上,也不知哪来的丧气,只能沉默地坐着。
就在这个事情,一直站在角落里装死的冬青,轻轻说道:“世子身上好大七个洞啊。”
“闭嘴。”容祈不悦呵斥着。
冬青微叹了一口气,幽幽扫了宁汝姗一眼,最后低眉顺眼地站着。
宁汝姗见身侧之人嘴角紧抿,神情恼怒,一个人生气地低着头,看着又觉得有些可怜。
她想起之前眼睛还未恢复时,容祈就一直冷漠地拒绝别人靠近,骄傲自有底线,从不愿示弱与人。
她接过丫鬟重新递来的筷子,放在他手边。
容祈一抬手,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七颗钉子有一刻靠近右侧胸腔,有时坐久了再一动,就会忍不住抽痛。
虽然他一向能忍,可手指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
宁汝姗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阻了筷子再一次落地,犹豫片刻说道:“不如,我喂世子吃饭?”
其实这话一说话,她便有些后悔。
容祈在瞬间,倏地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还带着挥之不去的错愕,不错眼地盯着宁汝姗。
“算了,还是让冬青来吧。”宁汝姗被他看得后脖颈汗毛竖起,立马反悔着。
角落里的冬青再一次轻轻说道:“世子打人很疼的。”
宁汝姗此刻只觉得压着的这双筷子宛若烫手的山芋,缩也不是,不缩也不是,一时间僵在原处,只觉得尴尬。
大概会拒绝吧。
她在心中只想拉着一块帕子,把自己的脸盖着。
容祈这样的性子,才不会莫名示弱。
容祈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深邃黝黑,缱绻闪耀,看着她纠结犹豫的神色,鬼使神差想起冬青在书房里出的鬼主意。
——“夫人脾气这么好,世子只要借机装病示弱,嘻嘻,万一夫人就不生气了呢。”
——“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一点也不会错。”
冬青信誓旦旦的声音还在耳边飘荡,他在此刻活像被冬青附身,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却也只敢轻声嗯了一声,视线只敢落在宁汝姗的下巴处。
宁汝姗震惊抬头,看着面前面不改色之人。
“不行吗?”容祈看着她的反应,眸光失落,睫毛微微下垂,显得失落,又带着强装镇定的平静,只是手指微动,慢慢握拳。
——她原来是随口说说啊。
——冬青死定了。
他抿唇,迁怒想着。
——无师自通!好样的!
完全不知大难临头的冬青暗暗握拳打气着。
“我自己来吧。”容祈连着脖颈都觉得滚烫,幸好穿着厚衣服,这才没有露出怯来,他见宁汝姗一直不说话,便沮丧地自己伸手去拿筷子,眉心紧皱。
宁汝姗一个激灵回神,下意识按住他的筷子。
“不,还是我来吧。”宁汝姗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认命地拿起一侧的汤勺,平复着内心莫名的躁动:“世子是打算喝粥还是喝豆浆。”
“粥。”容祈盯着那只捏着汤勺的细白柔嫩手指,只觉得浑身难忍的疼都在此刻平息下来:“甜粥。”
“知道。”宁汝姗放了一大勺糖浆,瞪了一眼手中软糯的白粥,这才镇定地勺了一汤勺,“不烫了。”
容祈的目光放在面前的盛着粥的汤勺中,最后扫了一眼宁汝姗,这才张嘴。
之后,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宁汝姗身上,连着眨眼都舍不得,生怕这片刻的温柔会在眼前消失。
屋内的气氛格外安静,偶有炭火发出噼啪一声,宁汝姗随意地夹,容祈一应都吃,却依旧是一点动静也没发出来。
外面是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每隔一炷香就经过,直到第三次听到他们经过的脚步声,宁汝姗这才皱眉,惊疑问道:“世子,还没饱吗?”
容祈这才回神,这一下只觉得肚子都要涨开了。
“饱了。”他低声说着。
宁汝姗这才放下碗筷,长长松了一口气:“我让丫鬟来收拾,我也要准备明日入宫的东西了。”
容祈听着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坐在原地不动弹,只是盯着她腰侧的玉佩嗯了一声。
“夫人果然心软。”冬青满足地说着。
直到她的身形离开,容祈这才收回视线,斜了冬青一眼,冷冷说道:“去准备明日的事情。”
冬青敏锐地察觉到世子不知为何心情突然不好了,心中疑惑,但还是闭上嘴,乖乖去做事了。
初三的天气一直格外阴沉,似乎要下一场大雪,乌云浓密厚重压着远处的群山。
宁汝姗上了容家的马车,一路朝着皇宫缓慢而去。
“世子不是不能随我一起入宫吗?”宁汝姗惊讶问道。
“我在宫外等你。”
“也不知要到何时,世子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宁汝姗劝道,“我不会有事的,昨夜阿姐来安慰了,说宴大郎君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
“世子不必担忧。”
容祈看着她提着宴清,突然冒出一点气来,低眉,闷闷说着:“我也安排好了。”
“我就是要陪着你。”
这话宁汝姗接不下去,只好沉默地坐着,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口。
“可是容夫人。”门口传来小黄门殷勤的声音。
宁汝姗正准备掀开帘子的手一顿。
“正是我家夫人。”充当马夫的冬青大声说着。
“杂家已经备好轿子了,夫人这边请。”小黄门恭恭敬敬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