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汝姗看着巍峨雄壮的皇宫,心中惴惴不安,上轿前扭头回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容祈掀帘看向她。
目光沉稳冷静。
那颗不安跳动的心瞬间得到安抚,便收回视线,上了轿子。
这是她第二次入宫。
第一次入宫时,她和容祈挤在一个轿子里,一个是双目失明的落魄世子,一个是从不曾出深闺的无知少女。
哪一次的经历实在不算美好,当时觉得奇怪的官家和皇后的视线原来早已有迹可循。
八皇子依旧是骄傲自大。
因自己亲哥的死对容祈发泄不满。
容祈神情冷漠,压抑着内心起伏的情绪。
但她却不能忍受他人对容祈的诋毁,毅然站在他面前。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清晰如昨日,可又恍惚觉得一切都在岁月流逝下被裹上一层朦胧的纱,物是人非,难以窥探全貌,
她捏着腰间的那枚墨玉,轻轻叹了一口气。
轿子停在海晏殿门口,安定亲自迎了上来,掀开帘子,笑脸盈盈,不过是随意一扫,却突然愣在原处,好一会儿,这才恢复脸上的笑容:“几年不见,容夫人神采依旧。”
宁汝姗抬眸看他,不卑不亢:“多谢中贵人。”
安定收回视线,垂眸看着地上。
“官家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亲自把人带到门口,打开大门,露出里面金碧辉煌的一角。
宁汝姗深吸一口气,这才提裙,踏入那间巍峨贵气的大殿。
不过三年不见,燕舟已经满头白发,一双眼眯得越发厉害,眉心因为常年皱眉,已经有一道深刻的折痕,这让他在无言看着人的时候,显得阴晦戾气。
“臣女叩见陛下。”
宁汝姗目不斜视,下跪行礼。
燕舟居高临下打量着底下下跪之人,许久之后,这才缓缓说道:“起来吧。”
宁汝姗站在空旷冷寂的大殿上,低眉顺眼,不动声色。
“朕听闻你这些年一直在榷场。”
燕舟并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着。
宁汝姗垂眸,颇为惊讶说着:“官家哪里听来的谣言,榷场这样的地方岂是我能进去的。”
“你是韩铮的女儿如何进不了榷场。”燕舟居高临下看着地下站着的人,淡淡说着。
他丝毫不掩饰两者的关系,语气厌恶冷淡。
宁汝姗心中微动,可嘴里依旧疑惑问道:“榷场和韩相有何关系吗?”
燕舟高深地打量着面前下跪之人,嘴角紧抿。
他听着宁汝姗平静的话,甚至只是称呼韩铮为韩相,眉心那道褶皱皱得越发厉害了。
其实梅夫人死时砸玉的事情,安定早已说过,是他不信,后来才绑架了宁汝姗,想要继续逼问。
若不是中途跑出来一个白起。
燕舟突然打了个寒颤,咬了咬牙。
白起浴血奋战,浑身是血的模样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双眼几乎如狼一般无情冷漠,眨眼间能咬断人的脖子。
“你当真不知道榷场。”燕舟双手缓缓握紧。
“不知。”宁汝姗斩钉截铁说着,“臣女一直在金州居住。”
“容祈不是说你在南方养病吗?”燕舟反问着。
宁汝姗早已和容祈对好答案,心中沉稳,不慌不忙说道:“此前一直在建康府养病。”
她长叹一口气,哽咽说道:“后来睹物思人,便一路北上游玩,先后在庐州,安丰等地停留,最后在二十六年的秋天定居在金州。”
燕舟盯着面前的那一道折子。
他是调查过宁汝姗的,所有的足迹都被呈到他案桌前,时间地点一字不差。
按理应该就此放弃,不可再生波澜。
面前之人,于外是宁翌海的遗孤,他不能苛责,于内,她是韩铮的女儿,一旦发难,所有知情人都将为此愤慨。
可他却突然爆发出一股怒气。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可所有的一切却又透出一股不真实感。
他深吸一口气,柔声说道:“朕问这些并无恶意,你不用紧张。”
宁汝姗低眉顺眼,纹丝不动,就像一座华美艳丽的玉雕。
“纣行驻扎襄阳,已经多次侵扰均州和金州,朕有意向发动第四次北伐,可到底是缺少粮草兵器。”
“韩铮这么多年来苦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只要你说出来,一切都能如韩铮的意了。”
他苦口婆心,循循善诱。
宁汝姗脸上平静,心中却有了自己的思考。
——燕舟打算北伐,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大燕这么多年来,借着海运和榷场国库充裕,这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大魏抬高白银的无理要求,为何执意要这批粮草。
宁汝姗盯着地上,书桌倒影下来的影子,扭曲斜长,那一本本折子歪歪扭扭,无人搭理。
——“官家打算修史。”
容宓意味深长的那句话瞬间落在她心中,宛若惊雷炸起。
她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间终于明白燕舟今日宣她入宫的目的。
他想借着这批人云亦云的粮草,为了抹去韩铮,为了污名韩铮。
宁汝姗咬牙,只觉得一把火在心中燃烧,烧得她差点再也压不住平静的外表。
——这就是大燕的君主。
——这就是怯死勾免,毁节求生的燕舟。
她手指微微颤动,跪在地上,让自己滚烫的额头触及冰冷的石板,沉声说道:“官家所言,臣女不知。”
“胡说八道,纣开明明就是在榷场死的,纣行屠杀榷场一是为了纣开,第二便是因为韩铮。”燕舟咬牙切齿地说着,“我听说纣行当年在追杀一人。”
宁汝姗只是沉默地听着。
“红楼主人被挫骨扬飞,三百人都被一把火烧了,榷场到处都是血,你当真还觉得不认识。”
地下跪伏之人,连着手臂都不曾动一下,只是沉默坚定,好似他口中的人不过是匆匆过客,与她毫无想干。
燕行气得咬牙切齿。
“你爹性格刚烈,有仇必报,你为何要做一个怯懦怕死之人。”他最后激道,“你若是交代出那批东西,朕就能给你报仇。”
宁汝姗闻言只是跪下,眼睛微微闭上,声音沉稳:“臣女真的不知官家所言。”
“你当真不说!”
底下是无声的死寂。
官家书桌上的砚台被狠狠贯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名贵的砚台瞬间四分五裂,墨水四溅,其中一块砚石更是划过宁汝姗的脸颊,在那张娇嫩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却没有让她动弹一丝。
长长的血迹顺着脸颊落在下巴处,最后滴落在青玉地砖上。
安定抬眸,蹙了蹙眉。
“你,你,给我关起来。”燕舟破罐子破摔,大发雷霆。
安定上前,低声说道:“官家息怒。”
“滚!”燕舟大呵一声。
安定越发恭敬,弯腰说着:“听说世子在门口等着容夫人呢。”
燕舟一愣。
“大长公主明日便要入宫了。”
安定意有所指。
燕舟倏地回声,这才发觉自己差点酿下大错。
“二娘子在偏殿想必等久了容夫人呢。”安定笑说着,“修碑之事可耽误不得。”
燕舟这才闭上眼,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朕也是心急边境百姓,这些年你在边境也该知道个中苦楚。”
“官家忧心百姓,是百姓之福。”宁汝姗闭上眼,低声说着。
“起来吧。”
燕舟淡淡说着。
宁汝姗低眉顺眼地起来,被安定送到殿门口。
“夫人可要现在去见宁二娘子。”安定临走前,细声问着。
宁汝姗冷静伸手,抹了一把自己流血的脸,只觉得脸颊刺痛,再拿下来,袖子上已经被染上鲜红的血迹。
她斜了安定一眼,淡淡说道:“见。”
第60章 亲吻
“容夫人这边请。”安定亲自为她推开门, 恭恭敬敬地说着。
屋内,一直低头磨茶的宁姝抬起头来,露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颊。
宁汝姗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一次见到宁姝。
宁姝穿着淡蓝色六搭晕缂丝长裙, 裙摆绣成层层叠叠的海浪水波纹, 加之以银丝点缀, 在日光下如海浪翻涌,蹁跹袅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