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内的气味混杂,夏风吹过,热浪卷着油腻的饭菜味,浓厚刺鼻的血腥味,一阵一阵的冲击着苏缨的鼻腔。
苏缨没有等到男人的回答,不过她右手手腕上的枷锁告诉她,这个男人还活着,当她试图挣脱他的桎梏时,她动一下,男人的手掌便收紧一寸,牢牢地攥住她。
但男人躺在地上,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就真的像死了一样。
苏缨面对死亡威胁时心中都无惧意,这会儿却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她精神一振,白嫩的脸蛋绷紧,心脏也跳动得飞快,她犹豫了一下,俯下身,抬起左手,食指微微屈起,慢慢地放到男人鼻下,一股浅淡的气息打在她指侧。
苏缨松了一口气。
离得近,苏缨将男人的面容收进眼底,细细打量,她有些呆住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小麦色肌肤,样貌俊美到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但脸部线条硬朗,给人一种不可冒犯的感觉,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苍白的薄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就不好惹,但……
的确是个美人!
美人的眉头忽然皱起,苏缨慌张又心虚地转移目光,飘忽的眼神落到美人被黑色衣袍裹住的身体上。
他腹部衣裳豁开个大口子,布料毛边混在一片淋漓的血肉之中,粗粗看过去,伤口竟有五六寸长,有一部分被腰带束住,还在往外淌血,骇人可怖。
苏缨细眉蹙起,若不处理,他这样,会死吧!
苏缨抬手想查看他的伤口,刚一动,就被拽住,跌坐回去:“诶!”
苏缨懵了一下,鼓鼓面颊,看了男人一眼,无奈只能单手拨开渗在伤口上的线条衣料,这活儿需得小心仔细,绷着精神,弄完血窟窿上的脏东西,她手臂又酸又疼,但这对深刻的伤口来说,也是无济于事。
她眼睛盯着男人腰间的腰带,挪着小手,放到了腰扣上。
带着污血的指尖甫一触碰到他腰带,就听头顶传来:“你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不见虚弱,反而格外冷硬。
苏缨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小手,回头,呆呆地望着他。
她圆圆的小鹿眼太灵动了,也太有欺骗性,眼眸明亮璀璨,眼波水光潋滟,哪怕什么心思都没有,就这样直白地看着你,也像是在爱恋已久的情人。
男人凤目狭长黝黑,一睁眼便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眼中飞快闪过错愕,又冷冷地看着她,配着他那张脸,苏缨只看一眼,便能领会到他的臭脾气。
苏缨乖乖举起手,小声解释:“我在帮你处理伤口。”
她酸疼的手臂控制不住的颤抖。
陆翀看了她好几眼,目光从她颤颤巍巍的手臂慢悠悠地转到丢在地面的零碎的丝线布条,淡淡的“嗯”了一声。
苏缨不明白他的意思,小幅度的往外挪了挪屁股,又试探性的往回抽了抽手臂。
攥在手里的东西要溜走,陆翀下意识地擒住,捏了捏,触动软绵滑嫩,很好摸。
苏缨:……
她小脸瞬间红透,透亮的皮肤红扑扑的,清纯又可爱,像熟透的小桃子。
猛然察觉自己捏的是她的手臂,陆翀迅速放开她的手,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脸色更难堪了,手掌撑在地上,支着上身就要坐起。
牵扯到腰腹伤口,唇角溢出闷哼。
陆翀皱眉,暴躁得暗暗咒骂了一声。
他看上去行动不便,苏缨是个好姑娘,不计前嫌,赶紧扶他坐好,让他靠稳门框就放了手,坐了回去。
苏缨穿着宽袍,身量纤细玲珑,待在陆翀身旁小小的一只,陆翀见自己落到需要一个小姑娘的帮助才能坐好的地步,脸上闪过气急败坏,但又不得不依靠她的帮助,气红了耳朵,好在有他小麦色的皮肤遮掩。
陆翀轻咳一声:“你……”
他正要说话,忽而大门被人敲响。
“苏姑娘,苏姑娘!”
曹婆婆?
苏缨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刚要抬脚就被喊住。
“等等!”陆翀开口声音低哑。
陆翀一手重新攥着她,另一只手扶着门框,缓缓起身。
苏缨个头只到他肩头,陆翀居高临下地看她,声音强硬:“要想活命,管好你的嘴。”
苏缨眨巴眨巴眼睛,配合地点点头。
陆翀一眼瞧破她的敷衍,轻啧一声,又想到她送到他掌心的脖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威胁对她没用?
苏缨忙垂眸低语:“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这姑娘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陆翀没兴趣打探别人的心思:“别开门,就在里面回话!”
陆翀指指她身上的衣裳。
苏缨身上血迹斑斑,全是他身上的血迹。
苏缨伸手擦了擦,结果血渍越擦晕得越深,她不免心疼衣裳,有些着急,也不知能不能洗掉了!
外面又传来:“苏姑娘还在吗?”
陆翀手掌在她肩膀微微一推:“快去。”
苏缨搓搓衣服,走到门后,开口:“婆婆我现在有些不方便,你还有什么事吗?”
“哎!也没什么大事,您不方便,我就在外头说一声好了,我们掌柜让我问您,您下半年还在我们食肆订餐吗?原来苏家都是这个月月初来送定银的,但不知道今年怎么了,到现在都没送来。”
“不过您别担心,掌柜说您是我们食肆的老主顾,吃了多少年了,也不着急,这个月还会给您照常送餐,只是您给家里去信时别忘了提醒一声。”
“也没旁的事了,我就先下山了。”
苏缨搓衣服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她慢慢消化着曹婆子的话,身体微颤,花瓣似得唇瓣微张,轻声说:“知道了,谢谢婆婆。”
脚步声渐渐离去,那姑娘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陆翀只觉得那背影只受了伤的小兽。
陆翀收回目光,转头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又小又简陋,他破窗而入的窗户下的条案被他推倒,物件散落一地更显杂乱,窗外茂盛的老树轻轻颤抖树叶,粗壮的树干上挂着一根绳……
陆翀目光一凝,猛然回头。
那小姑娘忽闪着灿烂的眼眸,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位婆婆已经走啦!”
陆翀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舔了舔唇:“嘶——”
他忽然弯腰捂住伤口,手指指缝渗出鲜血。
“你,你,你没事儿吧!”苏缨跑过来扶住他。
陆翀看上去已经很不好了,他深吸一口气,从袖兜中摸出一只佩囊,从里抖出一只小瓷瓶。
习武之人,行军打仗,身上必定随身带着止血粉。
“这是药吗?”苏缨轻嗅,刺鼻的苦味冲来。
陆翀手指搭上腰带,拨开腰扣,刚要解下,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凑了过来。
陆翀心中警铃大作,泛着病色的脸微烫,闭了闭眼,手掌包着胸前的脑袋,把她推到一旁,强忍着羞愤,臭着脸:“看什么!”
这姑娘怎么回事!
苏缨背对着陆翀,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和他不停的警告声:“不许转过来!”
她挠挠耳朵,她什么也没做呀!
她只是问他,这是不是药而已呀!
第3章 三枝春 误会
嗐!真丢脸!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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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翀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处理伤口,脑门上的汗珠下雨似的滴滴答答坠落地面,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其余力气开口说话。
小瓷瓶里的止血粉本是用来救急,他伤口太大,陆翀手腕一抖,整瓶药粉全都敷了上去,疼到极点,他眉头微皱,又想起屋内还有一人,抿紧薄唇,将痛哼声尽数闷在喉咙中。
盯着血窟窿,他咬紧牙关,心中暗骂,好在没有伤到要处!
陆翀靠上椅背,丢了手里的药瓶,随手揪了自己的脏衣服披在肩头,他抬眸看向不远处低头玩手的姑娘,也不见外,理直气壮地指使苏缨:“拿卷布。”
他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催促道:“当我买的。”
苏缨的日子,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并不富裕,苏缨翻箱倒柜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半尺布。
“你再慢点,伤口要愈合了!”陆翀偏头盯着布帘后,埋在箱子里扑腾的影子凉凉地说道。
苏缨身影一僵,睫毛颤颤,将落到自己头顶的衣服拿开,小脸羞窘,将探到衣柜的上半身收回来,撩开布帘,伸出脑袋:“我家好像没有布。”
陆翀吸了一口气,抬手指指她:“旧衣服也行。”
片刻之后,陆翀多了件柔软的中衣。
苏缨的衣裳都不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缝制的,衣料一应都是棉布。
“你放心,都是洗好了才收起来的,不脏的!”
陆翀自然看出来这是干净,只是他拿在手里,一股清甜的馨香肆意地钻进他的鼻腔。
陆翀忍不住脸有些热,装作随意,瞥了她一眼,她这会儿倒是乖觉,主动地背对着他,避嫌!
陆翀面上冷酷,手臂一用力,布帛撕裂两半。
苏缨在旁边听得直心疼,这些衣服,她已经穿不下了,但她还是舍不得扔掉,每一件她都妥帖地洗干净收好。
她安慰自己,小声嘀咕:“他给钱的,他给钱的,嗯!他给钱的!”
陆翀将撕好的布条缠绕在腰腹上,打了个结,心中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此番遇刺,本在他的计划之类,谁曾想那些人竟这般看得起他,下了血本要置他于死地,怕是现在军中已经得到他遇刺身亡的消息,陆翀凤目微眯,闪过一丝煞意,片刻心中已经有了章程,干脆顺水推舟,让他们放松几日,再……
陆翀扣好最后一颗扣子,起身,扯到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缨悄咪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