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晴,连续四天高温天气,将大地上的水分猛然一蒸,便是以水为主景的洛阳城也显得十分闷热。然而此时的应天门广场却是喊杀连天,一个个方阵正挥汗如雨的操练,杀气冲宵。
紫微宫应天门是气势恢弘的建筑群,整座建筑呈“凹”字型,城门楼在中间,垛楼、阙楼各一对,分排在两边,檐如翅翼,似五只凤凰,故又有“五凤楼”之美称。下部台基东西四十丈、南北二十丈,城门进深八丈有余,在台基上建起的城墙又达十二丈之高,城上再建九间重檐正楼。
这是由皇城进入宫城的正门,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只须有数百守在城门之上,卡死上下通道,就算城外有千军万马,也很难将它攻破,但就是这样一座坚城,在王世充手中之时,却没有发挥出丝毫作用,就被李世民兵不血刃的拿了下来,原因在王世充后期,他的势力几乎成了一个封闭的势力,许多勾心斗角门道都在宫中上演着,王氏一族最终被云定兴等人背叛,做了他人踏脚石。
李世民诛杀王氏一族后,立即下令火烧紫微宫,理由是‘穷奢极欲’,也是隋军来得及时,将李世民吓跑,否则这座宏伟壮丽、有若天阙的宫城必将成为一片焦土。
门楼之上,杨侗和杨师道、房玄龄、杜如晦看着士卒训练。
听着这声声喊杀震天的呐喊,杨侗觉得还是打仗简单省事,跟郑氏这种藏在暗处的米老鼠斗,实在太伤脑筋了。而凌敬素来是负责情报收集的人,以前各路诸侯、各大势力设在大隋内部的情报点通通都是他揪出来的,杨侗干脆便让他偷偷摸摸的去东郡坐镇,毕竟抓老鼠这种事情,凌敬比所有人都擅长,他不出去谁去?
“朕的重点放在关陇贵族,忽略了这些传承千年的山东士族,总以为他们已经在战乱中土崩瓦解,时至今天,朕才知道自己的肤浅。千年士族要是这么好灭,早在汉末两晋南北朝这几百年乱世中消亡了…对郑氏的能力,我们不可小觑,对‘五姓贱派’的综合实力更不可小觑,只要给他们喘息时间,定有办法让我们找不到破绽。要是我们单纯的守株待兔,一定被‘五姓贱派’这种千年老狐狸抢走先机。”
杨侗对三位大臣说道:“我们这次的敌人不仅实力强大,面且无声无息的潜藏在各行各业之中,朕以及单纯查粮的法子太稳、太慢,不是很可取。敬之精明强干、操行端亮,或许会在东郡有所斩获,但朕担心不能取得更多战果,达不到一网成擒的目的,所以我们不能单纯把目光放在东郡,更不能单纯寄托在敬之的身上。”
山东士族根深蒂固,掌控着天下各行各业,有形的、无形的力量凑到一起,便会成为涛天洪流;似柔则刚的水之道是他们的生存方式,平时之间,如涓涓小溪流淌在天下各处,遇磐石则绕开,以千变万化的方式散于四方,也正是因为他们信奉以柔克刚、不与争锋的生存哲学,很容易让人认为他们无害。可要是时机成熟,或是朝廷做出什么不利他们的事情,便以决堤之势撼动整个天下。
与这些源远流长的山东士族相对,崛起时日尚短的关陇贵族,似乎还处于暴力积累资源的暴发户阶段,当然了,在他们眼中,秦、汉、晋、周、齐、隋等朝皇族也是暴发户……骨子里就瞧不起这些暴发户,顶多是当成是获利工具。
房玄龄也算是山东士族中的一员,不过和那几大高门相比,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只不过是这块美玉早早被人发现,是以卢氏抢先一步,让培养出来的‘卢氏五姓女’给霸占了,同样道理,魏征也是依靠自己的才华,成了名门高第眼中的‘潜力股’,也使他的人生早早被崔氏女包揽了。
房玄龄道:“那圣上的意思是……”
“白马仓是意外发现的问题,我们仓促应战,准备不足;但他们也有白马仓这个老大难,面对朝廷封仓查粮之举,更是处处被动…他们拼命补亏空的举动,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朕觉得我们要快、要准、要狠!可是做到快、准、狠的好法子,朕这里毫无头绪。”杨侗说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们大家群策群力,朕就不信玩不过这些米老鼠。”
杨侗不是出谋划策那块料,最大的特点就是擅于发掘人才、擅于培养人才、擅于运用人才,就算他自己屁都不懂,但每每提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手下这帮人就有能力帮他搞得尽善尽完,也正因如此,他一向活的有滋有味。
大家在他手下做事,也十分潇洒自在,说话、用辞都十分自由,不用斟酌再三,不用顾虑东、顾虑西。
“微臣先分析几句。”杨师道说道:“如今全国官仓封闭调查,粮食进进不了、出出不去…他们要想购粮填补白马仓,要么从供销社大举进购,要么从民间以高价收购…而供销社有官方背景,他们不会傻乎乎去大举采购,所以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从生活在产粮重地的百姓收购……而我大隋王朝的产粮重主要集中在太湖平原、鄱阳湖平原、洞庭湖平原、江汉平原、黄淮平原、成都平原、关中平原、江淮平原、冀州平原、辽东平原…除了成都平原还在伪唐之手,余者皆归大隋所有,而这其中,太湖平原、鄱阳湖平原、洞庭湖平原、江汉平原、黄淮平原、江淮平原去年才为我大隋收复,百姓今年勉强自给,根本无粮可售,如此排除下来,也就关中、冀州、辽东,而关中平原有运输不便、时间不及、容易暴露等缺点,所以首选之地自非冀州、辽东不可。这两大产粮重地,自从被我们收复之后,无旱涝之灾,家家户户有余粮,能够满足他们之所需,此为天时;地利是冀州、幽州、辽东水陆交通便利,粮食若是走海路的话,能够避开朝廷耳目,减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人和是山东士族传统的势力范围在冀州、幽州。”
“杨尚书所言极是…”房玄龄笑了笑:“关键是白马仓皆为稻米,可供他们还原旧貌的选择之地,太少太少。只要对产稻米之地加强监视,问题就出现了。”
“这么一来,范围就进一步缩小了,朕想派几个人去辽东、幽州、冀州、辽东暗中关注……”杨侗停顿了一下,又说道:“白马仓是阴弘智意外发现的,他在发现问题后,不仅冷静,而且还迅速将后续之事安排得井然有序,这份发现问题、临阵断决的本事,非常人可敌。如今他和谢将军正在回京途中,可以让他带支军队秘密北上,专门负责调查情况最复杂的冀州。至于另外两处,你们觉得谁比较合适?”
“圣上可以派出两名大臣当正使,分别前往冀州、辽东调查,薛万备将军、李芝将军从旁协助。毕竟二将也是局中之人,他们的处事能力和经验或是不足,可是他们比谁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能够帮助正使了解更多情况。”说到这里,房玄龄又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可让刘御部与李芝将军负责幽州;刑部侍郎刘德威和薛万备将军去辽东。”
“刘御部自然是不成问题!”杨侗突然长叹了一声:“刘德威则不行。此人虽然有才华,但思想不对,若能改变他的看法,到是可以大用。不然此人纵有张良、韩信之才,朕也不敢重用他。”
刘德威是徐州彭城人,曾经当过毗陵郡通守,大业年间,与裴仁基讨贼淮左,手斩贼帅李青珪,传首于行在所,亦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刘德威这号人物杨侗也就已发现,并且让他担任魏征的副手,他当刑部侍郎这期间,有人说他铁面无私、也有人说他不近人情,但不论如何,都是他刚正不阿、秉公执法,让刑部上下无不敬佩。
近年来,三朝老臣的门下省纳言皇甫无逸、中书省中书令李景,身体不太好、精力大不如前,有些承受不住高强度的政务,两人也就此事多次请辞,虽然杨侗没有允许,却也为后续之事做考虑,打算让性格严谨的魏征去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的门下省担任黄门侍郎,适应之后,再接下皇甫无逸的门下纳言之职,空出来的刑部尚书打算让刘德威选上。
但杨侗很快他发现刘德威有着一种可怕的思想。因不用世家门阀之人,杨侗对于人才需求就如曹操一样,不拘一格的录用。但久而久之,一些有才无德的人开始本性暴露,行不法之事,这也是每年贪污案高居榜首的根本原因。
刘德威便以点概面,认为朝中这类人从小缺乏教养,凡事随意而行,理当重用出生高贵、有教养的人为官,方能造福一方百姓。
如此想法令杨侗产生了危机感,大隋很多官员固然有德无才,但是在律法的约束下,大多数人都规规矩矩的,胆敢触犯律法的不法分子也已受到严惩,刘德威这种一概而论的念头打击面实在太广、太危险了。
只因大隋能有今日之兴盛,与法治不无关系,大隋以律法规范万民,哪怕不识字的普通老百姓,也知道律法不可违。
儒家提倡的德治看似跟法家提倡的法治背道而驰,但两者实际是相辅相成的存在,德治是要每个人都当道德圣人,所有人都成了道德圣人,自然就没有作奸犯科之事发生了。
但可能吗?
根本不可能,只要是人就有私心杂念,单纯在道德上要求人们如何如何,完全是行不通的,便是孔颖达这个孔圣后人都知道此理,因为儒家各派之间,本身就存在勾心斗角,儒家自己都勾心斗角起来了,说德治治国完全就是扯淡了。
但法治则不同,法制最大的特点就是规范人们的底线,实际上,在秦朝之前就已经有法治存在了,此之以后皆是执行“儒皮法骨”的政策,只是很多时候因为利益、人情上妥协,使法治无法彻底执行,而且执行力上也远不如秦律那般到位,且加上官制不完善,这才导致每朝未世,横行天下的贪官污吏弄得民不聊生,
杨侗这些年维持着对外稳定,对内却是推行法治,不断完善官制和律法,在没有外部势力干涉,内部支持的前提下,才有今日气象。
要是刘德威以点概面、一概而论的想法来用人,以德选官的察举制、九品中正制将会卷土重来,任免权将再次受到世家门阀、新兴贵族的掌控。
刘德威若是成为一部主官,他这番念头必将影响到整个刑部,而后又影响到尚书省。
杨侗因此果断不用,如果不能做到就事论事,就让他继续当侍郎好了,
“让大理寺少卿刘燕客和薛万备辽东。”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