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恺修建大兴城时,在曲江池堆土成洲,形成一个湖心岛,岛上宫殿连绵、楼亭起伏,主景便是如今的芙蓉园,除了亭台楼阁、山楼水榭,岛上还名贵花木,翠色葱郁,岛边浅水是荷花,远处是碧波荡漾的曲江池。
自岸边至岛,约有十余丈,引一道宽阔的曲桥相连,桥上铺有青石板,两边是雕狮虎猛兽的汉白玉栏杆,只及成人腰部高处,两侧还是江水,水中荷叶摇曳。
为了鼓励汉文化大兴于大兴城,芙蓉园多数时间是面向公众开放的,并派有类似宫监的低级官吏看管,以免文人墨客留下的图文墨宝失窃。
但有时候,芙蓉园也会封锁某个区域,比如说某栋楼宇需要修缮,比如说皇帝驾临,又比如说,有人包楼宴客……
杨侗便是以宴客的名义,让人封了芙蓉园主楼芙蓉楼,此楼高五层,也是大兴城南最高楼,刚到最高层的杨侗和杨广,居高临下的俯瞰四周。
今天天气晴朗,可以看到远处终南山上的积雪浮云。但祖孙二人的表现,令杨沁芳觉得相当有趣,给她一种‘南辕北辙’之感。
先上来的杨广看的是南方终南山,而杨侗却眺望北方如棋盘一般的大兴城。
终南山是隐逸之地,符合杨广现在的处世之道,而杨侗正积极入世。所以说,这第一眼,很好的体现出祖孙二人现在的不同处世之道。
如今两人对坐在卷拱的门洞下面,中间是一张花梨木的雕花茶几,花纹繁复,古朴厚重,几上摆着茶具和几样水果、糕点。
担任小丫头的杨沁芳将袖管挽起一截,露出欺霜赛雪的小臂,素手纤纤的沏了一壶香茗,放置于茶桌之上。再取两只白瓷茶杯,为两人浅斟半杯青翠茶汤,氤氲热气,芳香馥郁。
然后便乖巧坐到一边,小手儿擎着下巴,乌溜溜的大眼睛时不时的在杨侗脸上瞟。
杨侗无疑是一个很讨女孩喜欢的美男子,尤其是他有了成熟男子的气质之后,那种魅力,更不是一个怀春少女可以抵挡得了的。而杨沁芳正是少‘女’怀春的年龄,刚好又是心愿得偿之时,越看,芳心越是悸动。
杨侗也有些绷不住了,不是他养气功夫不行,而是杨沁芳花痴的眼神,令圣武帝陛下有些受不了。
而杨广却不一样。因为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到了一定年纪,且心宽体胖、精力充沛,大部分都会变成老小孩,杨家这位老皇帝也不例外。杨沁芳的花痴、杨侗的尴尬,让他越瞧越觉得有意思。
“庐江,你先出去。我和皇祖父重要事情详谈。”这丫头‘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么一出,太让杨侗尴尬了,赶紧得轰走,眼不见心不烦。
“哦……”杨沁芳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嘟着嘴儿,冲‘正襟危坐’的杨侗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对‘父皇’嫣然一笑:“你陪父皇说话,待会儿,我让人做些糕点给你们送来。跟你说,从紫微宫跟来的一名糕点师做的莲子糕乃是一绝…”
圣武帝又改成受不了杨广的戏谑目光,对着罪魁祸首挥挥手:“休再啰啰嗦嗦,做你的糕点去吧!”
“哦!”杨沁芳这才走了。
杨广也明白稀里糊涂的辈分,是两个小家伙的老大难题,也没有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他喝了一口茶,说道:“伪唐的问题现在不大,以当今之势,我大隋灭之不难。”
杨侗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嘿嘿笑道:“那也未必,未来的事情谁也不清楚嘛。万一让李世民绝地反击可不好了。”
“那你想怎样?”
“我想搞个百万大军,去弄他。”看着嘻皮笑脸,望之不似人君的杨侗,杨广觉得这整个都是流氓样,没半点贵族气。
“有必要吗?”
“高句丽可比益州小。”杨侗笑嘻嘻的说道:“我想应该两百万才行。”
老杨一听,脸都黑了,气咻咻的说道:“我觉得两百万不够,怎么也得扫地为兵。”
“我正有这想法,这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杨侗戏谑笑道。
“我跟你同个鬼。”杨广知道自己方才笑他,现在就立刻报复了回来,他笑容一收,又道:“第二件事,我想去西域走走,你给我封个官,然后再给我一个商队作为掩护,想来这件事不会令你太过为难吧?”
杨侗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问道:“皇祖父担心西域局势会向着不利大隋的方向发展?又或者,为我杨家打造一个暗中势力?”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杨广说道:“从汉朝起,西域就有很多世家豪门传承了下来,我们中原世家门阀和他们多少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而且丝绸之路掌握在这些异族之手,意味着会有很多财富流失到他们的手中。这是其一;其二、与这些千年大族相比,我们终是底蕴有些不足,也难怪他们瞧不起各个王朝的皇族。而皇族一旦成为皇族,就会站在风头浪尖之上,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有心人,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成为人所算计的对象,要是到了王朝末世,首先倒霉的就是皇族。所谓狡兔三窟,我希望利用自己余生之年,为我杨家也多造几个人所不知的‘窟’。”
“您是想把我们家也弄成千年世家这种?”
“任何一个大世家都有一明一暗,想必你现在也体会到了。”说到这里,杨广又说道:“现在正值新旧交替的关键,我想抢先为我杨家布下一子。”
“就为了这,您要去西域?中原也可以啊。”杨侗对杨广的设想相当赞同,旧的势力消亡,必有新的贵族滋生,这是任何一个王朝都避免不了的事情,而且他也不认为大隋一直传承下去,既如此,总不能让自己的后人在王朝末年之中绝了后吧?这么一来,一条暗线的存在确实很有必要。
“在中原?”杨广嗤之以鼻,“还不是给你灭了?就算没有灭,也浮出在水面上,这与表面这些皇族有何区别?”
杨广以为杨侗反对,又说道:“世家说到底,是地方群体中的利益代表。除了世家本身之外,还包括很多行当店铺伙计的利益。如果失去财源,于财大势雄的世家而言,不过是少条财路而已,于无法计数的百姓而言,却等于失去了活路。所以,不管你怎么约束,迟早会有人站起来代表某个地方、某个领域百姓的利益。既如此?何不现在就扶持自己成为一方利益的代表?而一个个王朝,为何被推翻?还不是它们代表不了了百姓们的利益么?”
“这倒是。”杨侗很认同这番话。
“再往远里去说,陇右和辽东都是容易滋生野蛮之地,不把这种地方彻底控制在朝廷手里,早晚必是大隋的心腹大患。是故,我大隋以华夏为正统,视四夷为从属……”说到这里,杨广忽然转头向外看去,他的目光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杨侗随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却看到层峦叠嶂的青山绿水,仿佛一幅山水画。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汉人以前大变海纳百川、一视同仁。可实际呢?蛮夷却鲜有把我们视作兄弟的。你没经历过,所以体会不到什么。但我比许多人知道那许多被遗忘或忽略了的事情。”
杨广看向杨侗,神情庄重的说道:“‘永兴元年,胡狗鲜卑,大掠中原,劫财无数,掳掠汉女十万,夕则奸淫,旦则烹食,千女投江,易水为之断流。羯狗之暴,以汉为‘羊’,杀之为粮。永嘉四年,围猎汉民,王公忠烈射死者十余万。不日,夷人匈奴,四面纵火,烤汉为食,死者二十余万。太兴元年,愍帝受辱,崩于匈奴。凡此种种,罄竹难书!今之胡夷,狼子野心,以掳掠屠戮为乐,强抢汉地为荣……’”
杨广顿了顿,问道:“你可知我说的是什么吗?”
杨侗摇了摇头,杨广道:“我所诵的是武悼天王的《杀胡令》。”
“这就是《杀胡令》?”《杀胡令》杨侗自然是是听说过,但内容却是不知。
“嗯!”杨广点了点头:“没有人比我们我这些当皇帝的更清楚那时候那些事情了;当时,迁入中原的胡人高达七百余万,当地的汉人却只有五六百万左右,胡人在中原不断增长,而汉人却不断被杀戮、驱使、奴役,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武悼天王发布的《杀胡令》,号召汉人群起反抗,从而杀胡无数。虽然他最后战败而死,但他却做好了两件大事。一是在《杀胡令》的感召下,北方汉人纷纷响应,杀死大量野蛮的胡人,如果不是他站出来,那么等到胡人把北方汉人杀光,紧接着就会杀向南方。南方的汉人当时只有三百余万人,他们定然也被杀光,真到那一步,汉人就亡族灭种了。”
“二是武悼天王的壮举,让那些残忍胡人知道汉人并非是任人欺辱的绵羊,他们虽然打败了冉闵,却也终于有了敬畏之心,于是封冉闵为武悼天王以安抚汉人,从此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屠杀汉人。他们甚至不敢再让汉人当兵,不敢让汉人有武器,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胡人各个小国互相残杀,而安心于农耕的汉人却因此而休养生息,繁衍壮大。等到胡人大量战死在不断的战争中时,汉人的力量和人口又恢复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他们为了拉拢汉人,不得不把公主嫁进汉人豪门,而汉人也籍此,慢慢地掌握权力,直到父皇建立大隋。”
杨广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道:“说来可笑,时至今日,一些自以为是的蠢物,却在痛骂冉闵是屠夫,如果不是武悼天王,他们的祖宗早就被奴役至死了,哪还有他的存在?”
说到这里,杨广感慨地说道:“如今我大隋国力强盛,而西域又处于我大隋西进的战略要地,若我们不趁机控制西域,巩固西北边防,难道非要等胡虏再度趁虚而入么?既如此,何不将之夺取为我大隋走向西方的桥头堡,而且胡虏若是势大,亦可将之视作西北的战略纵深。而我要做的,是通过利用商业的力量,为夺取西域奠定民心基础,这既可利国、又能利民,同时还兼济杨家。你认为呢?”
“我看行,陇西李氏就在西域有完整和严密的商道,许多人甚至都不知自己与谁在合作,若是皇祖父愿意做,我可以将那些资料都给您。”老实说,杨侗面对李氏的账本之时,就有了让皇族接手的打算,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老杨愿意来做,那是再好不过了。
杨广笑道:“这才是做大事的样子,此事就交给我好了,定然帮你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这时,忽然响起婴孩哇哇的哭啼声,接着是李秀宁和杨沁芳哄孩子的声音。
杨广也知道这里让杨侗包了,忽然间听到孩子的哭声,竟是呆了一下,诧异的问道:“哪来的孩子?”
杨广是三天前约杨侗来这里会面的,并不知杨侗让萧后他们是坐圣武车而来,更不知道杨侗带了个孩子来。
“咱家老三。”杨侗笑着说道,“您的重孙子。”
“啊?”杨广又是愣了一会儿,紧接着便站了起来,喜孜孜地道:“老夫到紫微城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连自己的重孙子、重孙女都不敢认。这回既然来了一个,快抱来让老夫瞧瞧!”
之前杨广秘不见人,又要去益州搞李渊,所以杨侗便是自己人也瞒了,他的女人之中,只有卫凤舞知道杨广还活着,并见过面,别人都不知道杨广还活着。如今已非当初,让李秀宁认识认识自也无妨。
于是便冲屋里喊了一声,李秀宁便把孩子抱了出来,后面还跟着杨沁芳、阴明月、蓝雪儿。
怀抱孩子的李秀宁和阴明月、蓝雪儿惊骇的看着杨广,她们三人也不知道此来是见长辈,此时见到如若神仙中人的一般老者,竟然和杨侗有几分神似,不用猜,也知道是杨侗的长辈,然而,她们都知道杨侗这一支,好像没什么男性长辈了。
“快快快,把孩子给老夫抱抱。”看到胖嘟嘟的孩子,杨广迫不及待的命令道。
李秀宁虽不认识此人是谁,但还是依言把孩子递了过去。
杨广一接过孩子,包裹孩子的襁褓便散了,李秀宁脸上一红,她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孩子多归乳娘照顾,她需要操心的不多,自然不太会照顾孩子,她不好意思地瞟了杨侗一眼,讪讪的说道:“妾身不太会包孩子。”
襁褓一散,杨崇这孩子就光溜溜的露了出来,杨广看到这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赞不绝口地道:“好好好,好小子,这小家伙胖乎乎的,手劲可不小,以后定然是大将之才啊。”
他双手架在小家伙的腋下,将杨崇高高的举了起来:“这孩子天庭饱满、双眼有神,福贵无穷啊。”
杨广正给小家伙相面,小家伙却抿着嘴巴,手脚俱张的挥舞,胯下那只小田螺渐渐成了一只玉蚕。李秀宁“哎”的一声,惊骇的捂住嘴巴,一双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一道晶莹水柱,在李秀宁一双杏眼圆瞪之时,便有力地喷射出来,杨广正兴高采烈的品评着,他刚说到一个“啊”字,乐呵呵的嘴巴接了一个正着。
“……”
杨侗、杨沁芳、李秀宁、阴明月、蓝雪儿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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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抱歉,前天回家,昨晚才到老家,开了很久的车,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