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李明宛摸着口袋里的钢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连日来的不适与阴影,竟稍稍有些退去。
因为她知道,不管在哪个时空,她的时代也好,这里也好,都有一群人是会为了祖国未来而奋不顾身的,他们坚定的守护者祖国的每一个人。
救她的解放军是,方才的李文畔也是。
不论何时,她都会因为他们的心胸与抱负而感动。
李文畔的到来,对于她们其实没有过多影响,但却在之后改善了她们的生活,吃的东西更丰盛了,他们终于从杂粮粥变成了白米粥,甚至有时候还能吃得上水果。
听说这些都是李文畔离开后,和市里商量了一番,定下来的。
竭尽全力帮她们找家里人,如果实在找不到,一定要寻找合适的家庭,最好富庶一些、父母和善,膝下没有孩子,愿意收养女孩的。
即便真的有人找不到收养的家庭,那就由市里想办法,在附近建一个孤儿院,把孩子们送过去。
不论怎么样,也不能长期待在人家的院子里,将来也要解决孩子们的上学问题。
李文畔把一件件事情都安排下来,考虑得极为详尽,毕竟这些小女孩们都是受害者,既然已经受到伤害了,就只能尽量让她们的以后能过得好一些。
还有那些受到侵害的年轻姑娘,也都被另外安排了。
只不过顾忌她们以后的人生要面对的事情,所以相关的一切都尽数掩埋,没有大咧咧的摊开来让人知道。
眼看着这些变化,生活似乎也恢复了平静,明宛甚至有种之前的噩梦都已经尘埃落尽的感觉。
一切都重归平静。
她在一众的小姑娘中仍旧显得孤僻,过于安静。
一直到了某一天,门口又传来热闹的动静。
自从李文畔来过以后,就有了不少的干部来视察,县里的、市里的,对于这些人,明宛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的无视。
但这次似乎不一样,她将谈论声无视掉,心无旁骛的做着自己的事,可脚步声却慢慢靠近,直到明宛的余光中多了一双不算好看的黑布鞋,她顺着这双布鞋往上看,黑裤灰衣,极为普通,但接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溢满的笑容,和蔼亲善,让人忍不住亲近。
这样的笑容和李文畔又有所不同,两人虽然都和蔼,但李文畔更内敛,更有威严些,而眼前的女人则不同,她的笑仿佛能溢出来似的。
明明不算好看的面容,也因为笑容而衬得好看了不少,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
女人笑得眼睛也是弯的,她弯下腰来,对着明宛打招呼,“你好啊,小姑娘!”
被李明宛清澈的眼睛盯着,尽管两人此前从未见过面,但女人没有一丝局促,她面带笑容,如春风般和蔼,“我叫胡若弗,你可以叫我若弗伯母,或者直接像方言那样,喊我姆姆。李文畔是我的丈夫,我想他应该同你说过我。”
她笑着,语调柔和,望着明宛的目光中,天然就有如母亲般的慈爱。
在胡若弗的注视下,李明宛点了点头,她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肤色已经很白皙了,褪去了原先的蜡黄,脸颊两侧也长了些肉,虽然头发还是枯黄打结,但已经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可怕了。
这样看去,便有了些这个年纪才有的灵动可爱,分外招人疼。
因为身体的缘故,李明宛说话时也是软糯声轻,但她说话时眼睛总要盯着对方,看起来便显得很认真,“我知道你,若弗伯母,文畔伯伯同我说过,你同他说的一样。”
胡若弗听了后,忍俊不禁,“文畔伯伯是怎么说我的呢?”
李明宛摇了摇头,不肯说话。
胡若弗也不介意,她蹲下身来,和明宛一样的高度,声音温柔,“我不知道文畔伯伯是怎么说我的,但我猜,他一定和你说过,要带你回家。”
胡若弗对着明宛伸出手,她不算漂亮的面容上,盈满温柔的笑,即便对着明宛这样的小孩子,神情也很认真,如同在对着明宛承诺般,她道:“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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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青石板的庭院里,李明宛坐在门槛前的石墩上,而她的面前,胡若弗半蹲着,对她伸出手,面带笑容。
这一伸手,便是长达五十年的承诺。
她的家便永远是明宛的家。
李明宛缓缓抬头,仰望着这个笑容温柔的女人和她毫不掩饰的慈爱。
最终,明宛也慢慢伸手,细嫩的小手被放在胡若弗的手心上,胡若弗紧紧牵着明宛,原先的紧张悉数散去,只余欢喜。
她俯下身抱住明宛,“好孩子、好孩子。”
她喟叹一声,轻声道了句,“我的孩子。”
之后的事,发生的太快,等明宛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从住了几个月的小院子离开,为数不多的行李被放在脚边,她坐在时不时一晃的火车上,望着远去的田野,还有早没了踪影的小县城。
和她一起的,除了胡若弗,还有另外几个人,一个很年轻男人,胡若弗唤他小何,应该是警卫或者秘书,但明宛接触的时间太短,还是没能弄清楚。
而除了小何之外,还有两个女人。
年轻的被唤做小梅,年纪大的那位,看起来比胡若弗还大几岁,大家唤她李大姐。
他们是一起来的,不过想想也算正常,毕竟这个时代交通还不算便利,联系大多靠电报和写信,孤身一人去远方,难免有危险。
他们一路上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但也没有忽视明宛,尤其是胡若弗,她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明宛,所以显得过分热情,时不时就要问明宛是不是饿了,有没有渴了,想不想上厕所?
李明宛不好意思总拒绝,所以她现在一只手拿着剥好的橘子,一只手拿着桃酥,嘴里还马不停蹄的嚼着糖。
坐在她对面的年轻姑娘小梅,看着明宛的样子,没忍住一笑,掏出了手帕,帮明宛擦了擦掉在衣服上的桃酥屑。
一边擦,一边打趣的直笑,“小妹妹,你两只手都拿着东西,累不累呀?”
小云这么一说,旁边的李大姐也注意到了,李大姐比胡若弗大几岁,资历老,一向被他们尊重,李大姐也跟着笑,不仅笑明宛,也笑胡若弗,她直言道:“若弗啊,你这……
怎么给孩子塞了这么多,她怎么拿得动?哎呦喂,哈哈哈。”李大姐说着便觉得有趣,看着明宛的样子,还有胡若弗窘迫的神情直笑。
胡若弗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有生过子女,膝下就养过一个男孩,是李文畔的侄子,父母过世的早,就由他们做伯父伯母的抚养。
但是她养卓晚的时候,卓晚已经十岁了,男孩子这个年纪最容易饿,一顿饭吃上三碗饭才能饱,不论吃多少饼干水果,总觉得不够,她也就养成了习惯。
谁知道现下养了个小姑娘,竟也习惯了,顺带着投喂起来。
脸红过后,她又反应过来,小孩子这么瘦弱,不像卓晚那样,一下子吃这么多,会不会撑着?
这般一想,她连忙看向明宛,“你肚子有没有撑了?可以吃完吗?要是觉得肚子胀,千万不要忍着,要告诉若弗伯母。”
李明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嘴里的糖咽下去。
然后她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橘子和桃酥,认真想了一下,回答道:“还可以,应该可以吃完。”
她低头咬了口桃酥,其实胡若弗真的很关心她,对她也真的很好,至少到现在为止,这是她第一次吃上桃酥,味道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饼干都好,味香又浓郁,好吃到她忍不住在唇齿间多停留了一会儿。
胡若弗正要问明宛是不是真的可以继续吃的时候,斜后方的座位传来男孩子的哭闹声,“我不吃馒头,我也要吃桃酥!”
男孩的父母穿着打扮都是普通的农家,脚上穿的鞋子都打着补丁,对于他们而言,白面馒头就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了,平时几乎都吃不上桃酥,更何况是火车上填肚子用。
明宛遇见的熊孩子十分多,已经做到心无波澜的继续啃桃酥。
但那边的夫妻俩,实在哄不住孩子,尤其是孩子的母亲,她听到男孩哭得声音都嘶哑了,止不住的心疼,男孩子的母亲,哄着孩子,她心一狠,应道:“好好,天赐别哭了,娘想办法,帮你要桃酥。”
看着孩子他爹不肯理会,甚至不耐烦的理了理衣服,在那把玩旱烟杆子,时不时用旱烟杆子敲敲桌子,他不曾出声,却将嗤之以鼻表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办法,女人知道自己的孩子和男人没有血缘关系,在男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拖油瓶,不敢触怒这个二婚的丈夫,只能自己觍着脸,想要问胡若弗她们要一个桃酥。
毕竟刚刚胡若弗她们拿出桃酥的时候,车上有些人的眼睛就已经移过去了。
她走到胡若弗她们面前,因为胡若弗坐在外面挡着,只能看见明宛过分干净的衣裳和挺翘秀气的鼻子,她先是道:“同志,你们姑娘真俊!”
胡若弗很礼貌的微笑,刚刚的动静她也注意到了,这时候面对女人的寒暄,并不居高临下,也丝毫没有文化人的高傲,但也不过分热情,“哪里哪里,您家孩子也生的好。”
看胡若弗一事一答,并没有接着问自己来意的意思,女人虽然窘迫,但想到还在哭闹,眼巴巴等着她拿桃酥的儿子,只好厚着脸皮,“我刚刚看到您在吃桃酥,我家孩子,也、也……”
女人到底是有点羞耻心的,她还是没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但来意多少表达了,她连忙从包袱里拿出两个颜色偏黄的馒头,递到胡若弗他们面前,“我可以换的,拿这个换可以吗?”
胡若弗倒不是很介意,她很和善的取出一块桃酥递给女人,但看着女人粗糙的却形状极为姣好的手指,她不由生了怜悯之心,虽然女人的举止有些唐突,但的的确确是为了孩子,胡若弗没有生过孩子,却也有一腔慈母之心。
这般将心比心之后,又取了两块递给女人,“一块怎么够吃,你和你先生也可以尝尝。”
女人局促的不行,连忙道谢,然后将馒头递向胡若弗。
对于女人来说,白面馒头已然是很好的东西,
胡若弗并没有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般,用着施舍或者居高临下的态度拒绝,而且笑着收下了,并且还尝了一口,对女人夸赞道:“您的手艺真好,馒头吃起来松软。”
女人脸上的局促尴尬也消散了不少吗,重新浮起了笑意,“乡野陋食,您能看上就好。”
原本胡若弗还没什么感觉,只以为是个普通的妇女,没想到女人说起话来,倒像是读过书,有点学问的人。
但也不好追问,往前的许多年,那都是兵荒马乱,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就此落败,或是四分五裂,也正是因此,反倒叫胡若弗不好问出声了。谁能晓得这个皮肤粗糙,但轮廓却隐隐显露出美丽的女人曾经遇到过些什么?是怎么沦落道这个境地的?
正当这时,女人的丈夫也觉得她耽搁太久,隔着不远的距离,却用粗粝低哑的声音大声喊道:“云娘,云娘!”
女人不好再待,对着胡若弗几人不好意思的笑着,然后就捧着桃酥回去。
她的儿子自然是开心无比,而胡若弗特意多给的两块,一块进了女人丈夫的肚子里,另一块进了儿子的肚子里。女人看着儿子急不可耐的吃相,却是一脸满足。
胡若弗他们不好说什么,而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尽力掩藏在胡若弗遮挡下的李明宛却脸色不太好。
早在刚刚女人喊出她儿子的名字的时候,李明宛就感觉到了不对,这个名字十分耳熟。
而到了女人为了桃酥走过来之后,明宛则心痛如绞,整个人陷入一种悲伤怨怼,却还有一丝隐隐的期盼中。这样的情绪,并不属于明宛,反而像是一个被母亲抛弃了的孩子。
李明宛是看过原著的人,所以她那时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这个女人大抵便应该是书里的女主,一生为了亲生儿子而活,甚至是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继女掏心掏肺,对那一大家子人满心供奉。
这样的人,似乎很好很善良,甘于奉献自我,看似是放在烈女传中,都值得歌颂的伟大母亲,拥有古人赞扬的娘道精神。
但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对亲生女儿的牺牲上,害了亲生女儿的一生。
年幼时代替继姐被卖,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受过教育,又被认回来,继续供养弟弟和继父一家,供他们吸血,到了年华正好,云英待嫁的时候,又遇上继兄瘸腿,不得不在所谓的孝道与虚伪的仁义的胁迫下,嫁给继兄,最终一生凄苦。
原主又做错了什么呢?
勤勤恳恳,上进认真,仅仅因为是娘道文女主的女儿,就要遭遇这些。
原本这些对于明宛来说太过不可思议,就仿佛纸片一般,没有概念,所以很难真的把这个人物和现实挂钩,一直都难以确定。
但直到她的丈夫喊出了云娘二字,直接让明宛知道这一切是真的。
那个女人云娘,就是娘道文的女主,也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
哪怕没有直接打照面,可自己身体里原主残留的意识,也凭借着声音认出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