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惊讶归惊讶,现在也不是问这个时候,姜小圆连忙催促道,
“院判,您先给陛下把个脉看看情况?”
青年的手指,捏紧了茶杯。
徐太医也微微惊讶的抬头——不是说只来开点药吗?
说是请太医来看,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的,他只是想让徐院判开些药安一安小姑娘的心。
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果。这段时间之所以不去看太医,也是因为他觉得太伤神了,无数方法试过了,给他带来的也只是无尽的疲惫。
日复一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想再浪费在无谓的努力上了。
本来,他应该拒绝的,但是小姑娘的语气太迫切,他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一边的张德义看见陛下点头的时候,几乎快要喜极而泣。
天知道这段时间里,他是怎么跪求、怎么劝着陛下的。
可是陛下不愿意再见太医,也不愿意见劝他就医的臣子们,每日清醒的时候就抓紧批折子,偶尔召见几个心腹大臣,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触目惊心,仿佛在交代身后事一般。
没有人比重光帝的身边人更加清楚他的变化了。张德义亲眼见着这个曾经雄心勃勃的帝王,被病痛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不再愿意听,也不愿意再去看,在那个暮气沉沉的宫殿里,仿佛是日复一日地等着丧钟敲响。
还不到而立的年纪里,已经成了这幅模样。
张德义本以为没人能够劝得动陛下了,一直到了刚才,当陛下终于点头的时候,他是真的差点喜极而泣。
光凭这一点,张德义就能够把这位小姑娘当成祖宗来供着。
徐太医本来也知道自己就是走个过场的,等到听到张德义的催促的时候,还有点儿做梦一般的感觉。
姜小圆连忙道,“徐爷爷,您赶紧看看陛下喝了两副药下去,可有好转没有?”
除了青年注意到了这个称呼,其他人都浑然不觉。
徐太医闻言倒是想起来了。
前几天张德义的确是送过来了新的药方,只是当时太医院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陛下说要喝,他们检查了一下这个药方没有什么问题,就给陛下熬了送去。
徐院判当时只当是臣子们献上来的滋补药方,也没有仔细看,听到了这个小姑娘的话的时候,徐院判也只是在心底里叹息了一声,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但是当他上前来给重光帝把了脉,他有些惊讶,
“咦,怎么会?”
他连忙告罪,只说是还需要多叫几个同僚过来看看,青年点了点头。
徐太医下去后,果然又来了两位太医,轮流给青年把脉,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几个太医简单地低语了一番,张德义的神情都有些焦灼了,连忙问徐院判道,“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就连姜小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抱枕跑到了青年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几个太医。
青年只是垂着眸子,视线停在小姑娘的发顶,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眸子。
他想,一会儿要是结果不好的话,就让徐院判先别说了。他听得,可是小姑娘是个哭包,要是结果不好又要哭了。
刚刚还在怪他,他又惹哭她了,下次不来了可怎么是好?
徐院判沉吟了一会儿,
“实不相瞒,陛下最近服用的药方,确实不错。我等自愧不如,若是陛下能够将药方交给老臣好生研究,未必没有痊愈的可能。”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微微垂着眼帘,似乎在闭目养神的青年都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说话的徐院判。
徐院判等人能做到现在的位置,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他们能说出这些话来,可见是真的有了好转的。
徐院判等人研究了红鸠之毒研究了三四年的时间,其实让他们承认自己自愧不如实在是太难了。
一直到刚刚,他们这才开始正视起那个被他们忽视掉的药方,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里的人,突然间发现了一条新的小路一般,或许这几个药方真的能够给他们指明方向。
“只是……”徐院判叹息了一声,
“这药方虽然不错,但是老臣记得那日张公公送来的有十来幅,要是全部都喝下去的话,两个月的时间恐怕是不够的。我等会全力以赴为陛下尽快找出办法来,只是……”
青年重新阖上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还没有等到徐太医说完,就抬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一时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落雪声。
一直到咕噜咕噜的水开声响起来,青年才仿佛回过神来,一睁眼,就看见了抱着抱枕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又坐到了他的对面,从抱枕后面探出了一个脑袋,她小声道,
“我可以治好你,你信不信我?”
青年人忍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斟茶递给她,小姑娘立马缩头,往后躲了躲。
青年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轻飘飘道,
“躲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姜小圆:……
她舔了舔现在还有点火辣辣的嘴唇,坚定且怂地摇了摇头。
青年笑了笑,有些疲惫地往后靠了在了榻上,看着窗外的雪花静谧地落下,低声道,
“不要怕,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
姜小圆抬起圆溜溜猫眼,就看见了长发的青年一个人靠在窗边上。他那样好看,和雪色融为一体,漂亮得像是一幅画。
只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孤寂。
她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抱起了他煮的姜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小姑娘的声音倒是很清脆好听,
“我会跟着太医好好学针灸的,等我帮你治好了腿,就可以找到办法让你清醒的时间长一点了。”
“只要再延长一两个月,太医院肯定能研究出来新的药方,一切就有转机了。”
青年回头看她,漂亮的凤眸里,仿佛是春天的湖水荡漾起来潋滟的波纹,
“好啊,好好学,我等你。”
……
等到雪小了之后,穿着毛绒绒披风的姜小圆推着长发的青年缓缓地朝寝宫走去。
“你怪我吗?”
青年突然间开口道,
“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姑娘顿住了,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哼哼唧唧了半天,脸颊被风吹得红彤彤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
“也不是很怪你。”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像是被猫抓乱的毛线球,乱得找不到头绪。
她听见了风里传来了青年好听低哑的笑声。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却笑得她的脸颊莫名其妙发起来了烧来。
她刚刚想要嘴硬地再说点什么,就看见了几片被风吹来的雪花,不知道时候落在他的发间。
她想要伸手帮他摘下来,却突兀地发现,那一头如同丝绸一般漂亮的黑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夹杂了一两根银丝。
可是眼前的青年,才27岁。
比她的少年秋秋,也只是大了不到十岁而已。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本应该是雄心壮志、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在这寒风里,多出来了一股暮气沉沉的灰败之气。
她的嗓子眼里堵得发慌,想要出口的话被风吹得发颤,小姑娘吸吸鼻子道,
“不怪你。”
你看这人呀,她就算是想怪,都有点舍不得怪他了。
*
山间一场大雪过后,姜小圆是被小哑巴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大雪过后的寺庙里,带着山间的清寒。
姜小圆的早饭也非常简单,是跟着寺庙里的师傅一起吃的素斋。
或许是小哑巴也渐渐地发现了自家小姐的食量好像不再是以前那样一般,所以这几天去拿饭的时候,多给姜小圆拿了两个馒头。
姜小圆是不怎么喜欢吃白馒头的,只是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知道把食物往嘴里塞,一直到吃撑了,才失魂落魄地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馒头。
等到小哑巴走了,厢房里面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姜小圆趴在窗前,掏出了自己的玉佩。
“喂喂喂~秋秋你在么?”
玉佩里面果然传来了少年的声音,“我在。”
玉佩里,隐约还传来了号角声。
姜小圆知道,可能少年现在有事要忙,但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说道,
“秋秋,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好想你。”
她说完这句话,忍不住眼圈红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对面的少年说,只是突然间很想听见他的声音,听见他好好的,仿佛这样她才能够确认他的存在、确认她真的改变了一些的事情。
她本应该对他十足信任的,可是她突然意识到了命运的无常,仿佛一眼看不见他,他就会和梦里一样。
“你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能出事呀,我不在你身边也要按时吃饭……”
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仿佛是一个小管家婆。
仿佛只有这样的絮絮叨叨,才能够缓解她心里面莫名的慌张。
在生死面前,就算是她手里面拿着一个堪称外挂的系统,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把人救下来。
这样的迷茫,仿佛只有在听见他的声音,才会稍微好过一些。
千里之外的少年坐在轮椅上遥望不远处的城墙,低声道,
“我也想你了。”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小姑娘没有说话。
少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