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玉衡目中泛起疑惑,到底还是没有多嘴,只是警戒起来。
他得了凤五爷的令,凤蓁之也是他的主子,应主子的要求,他才会出手。
“你们是不是有毛病?找这种地方!”
凤蓁之见只有两人,胆子大起来,露出嫌恶的神情。
云悠微笑起来,不带一丝温度。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我怎么知道?左右不过是什么破落户。”
凤蓁之抖出自己的一方帕子捂住了口鼻,十分厌恶这里的气息,这帕子上洒了香水,带在身上,就能让衣服晕上若隐若现的香气。
“这里是最低贱的窑子,门口招呼你们的女人,是这里的窑姐儿。”
云悠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目中透出灼灼异光,带着寒意。
凤蓁之心中咯噔一声,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窑子里经常有各种不干净的病,这里...这里竟然是那种地方。“你是不是疯了?!这么脏的地方你也...!”
凤蓁之的话堵在嗓子眼里,因为沈云悠走到了她跟前,两人离得极近,对方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们母女,不就是这个打算么?哪有什么疯不疯,脏不脏,不过是丢掉对自己没了用处的东西罢了,你说对不对?”
凤蓁之一瞬间就知道对方话里的母女,指的不是她和凤夫人,而是陈月娥。
“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猜。”
云悠挑了挑眉,口中的热气呼出来,带着些特别的沉水馨香。
“你想干什么?”
凤蓁之开始后悔带凤玉衡一起出来了,若是对方听见了什么秘密。
“别担心,我知道你害怕什么,凤五爷是你的,谁也抢不走,我也不想见凤五爷,我想见见凤夫人,只要凤夫人。”
这段话极轻极淡,像是从对方的朱口中飘出来的,一旦离开两人的距离,就烟消云散。
凤玉衡没能听清楚这段话,只隐隐听见了五爷的字眼,刚想上前,却见那伏在凤蓁之侧身低语的沈云悠,突兀地直直望了过来。
这一眼如山间迷雾,让人坠入看不清前路的仿徨,捉摸不定。
愣怔间,对方已经离开了凤蓁之,只静静地挂着一个没有半点温度的笑。
一梦呆望着眼前的凤家小姐。
云悠来之前,已经告诉她这位的身份了。
这位,才是陈月娥的女儿。
嫩黄时髦的小洋装,今日烫着一头俏皮的小卷,拢成了一个马尾,再用绸带仔细地打出一个蝴蝶结,像春日的迎春花,娇俏又美好。
捂着口鼻的手指葱嫩,看不见一点茧子,应该从来没有做过家务活吧,肌肤雪白,一定没尝过挨饿的滋味。
当这一切事实呈现在一梦面前,她竟然在这一刻,沉静了心。
无论对方是陈月娥的女儿,亦或是别人的女儿,一梦和凤家小姐之间,在十余载的时间里,已经无法划上一个等号了。
“我答应你...”
凤蓁之极为警惕地盯着云悠,心中厌恶,却也不得不点了头。
她的乌糟事情,绝对不能让五叔知道半分。
她在五叔心中,必须是一朵洁白,温静的,遭遇不公,也落落大方的百合。
为此,她愿意做任何事情,堵住任何人的嘴!
离开窑子,凤蓁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凤玉衡几次话到了嘴边,碰上沈云悠的水眸,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五爷在找你...”
他到底说了出来。
“哦。”
这是个没有兴趣了解后续的回答,凤玉衡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不知怎地,有些哑然。
凤五爷和沈云悠之间只有一场财色交易,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纠葛,一人离去了,不过是一场交易终结了,无问东西,无问前后。
带着复杂的思绪回到车里,凤玉衡就听见一句阴森的命令从后方传来。
“今天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准和五叔说。”
凤玉衡顿了顿。
“是。”
第108章 、五爷17
“人呢?”
送回了凤蓁之,?凤玉衡就朝梨园赶去,今日是管事们齐聚一堂,汇报手头事务的日子。
刚进房间,?窒息的紧张感就迎面扑来,?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是谁在问,问的又是谁。
偌大的会客厅中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前方的长桌上,齐刷刷坐着两排各个园子的总管事,?清一色的黑衫黑鞋,?胸口挂着各色的徽样的西洋怀表,每种徽样,?代表一个分园。
这些平日在园中管理大小事务,?负责培养戏魁的管事,此时却齐齐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生怕引起座首上那位的注意。
凤玉衡沉默着,凤蓁之的警告犹在耳边。
最终,他低了头,?朝上首鞠了个躬。
这意味着,?他还是没能办成事。
管事们只觉得厅中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变得比方才还要令人窒息,甚至带上了点点寒意。像被人摁进了冷水中,只要一喘气,就会吸进要人命的冰冷。
“比起这群老货,你办事向来让我放心,可有什么解释?缺钱?还是缺人手?”
座首上的男子缓缓站起身来,?食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那声音极小,却比聋耳的枪声更让人不安。
熟悉凤五爷的管事们知道,这是对方开始不耐烦的征兆。
“霍少帅,还是不肯把人交出来。”
凤玉衡垂着头,撒了个谎,尽管他知道,这个谎言,接下来会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食指轻击桌面的声音停了。
有管事佯装不经意地抬起眼皮子,朝座首的人看去。
同样一身黑绸褂衫的男子神色似乎十分平静,嘴角紧抿,厅中光线亮堂,将男子的清隽轮廓照得分明,柔和的日光打在对方脸上,将那过分的清隽,渲染成一股带着奇异诱惑的秀色。
身为男子,凤五爷过于漂亮了些。
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愣神的管事突然一个寒颤,连忙垂下了眼皮,心中暗叹自己找死。
梨园里不光有女角,当然也有男角。
女角做了戏魁,就有了送到别人身边谋取关系的价值,而男角,是一种更为隐秘,禁忌,却更加牢固的棋子。
凤五爷若是没有这层身份和狠辣,那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在座的所有人无人知晓,亦无人敢去想这种可能。
厅中窒息的静默还在继续,凤玉衡垂着头,额间已经冒出了冷汗,他已经拿捏不准凤五爷的态度。
“这么说,霍琛,是存了心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阴沉的声音划破静默,周围的人纷纷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凤五爷还有话说,这事儿还有转圜。
下一瞬,众人却听见站在座首的男子极冷地嗤笑了一声。
这嗤笑如同六月寒冰,砸在人头上,让温度急转直下,头皮发麻。
男子说完那句话,脸上挂上嘲笑,然后那嘲笑转瞬即逝,露出藏在嘲笑之下的暴怒,抓起桌上的茶杯,不顾杯子里的茶还滚热,猛地将茶杯一把砸在桌子上。
哐——
瓷器遇到木器,发出闷响,瓷杯碎裂成了几块,里面的滚热茶水溅了桌前的人一脸,被溅到的地方因为恐惧,痛觉仿佛被放大了,活似被岩浆灼了个洞。
没有人敢去抹脸上的茶水。
“废物!”
凤玉衡跪了下去,垂着头,咬着牙关,不敢抬头。
以凤五爷现在的情绪,就是拿出枪崩了他,也极有可能。
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做出了一个极为危险的选择,现在已经不是他想不想说出实话的时机了,若是被凤五爷发现他背主,往左往右都是被处理掉。
“连一个人都找不回来,你还有什么价值?”
敞亮的大厅被拖进阴森的地狱,光线还照在人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我,得到一个消息…”
凤玉衡咬了咬下唇,在分园的管事面前,他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心中想了片刻,将自己还未确认的消息呈报出来。
“霍少帅在跟西南的罗启东,还有北边的陆振联系。”
暴怒中的男子突然撤了所有外放的怒气,眯起了沉在阴暗中的眸子,食指又点起了桌面。
霍琛的不安分,可不是一个好预兆。
凤家与军阀牵扯得过久,过深,军阀的许多命脉在凤家手里,而反过来,凤家的命脉,也在他们手中。
这是一种隐晦的制衡,那些被送上床榻的戏魁歌伶,正是为了去构筑名为互利的关系网。作为一个个艳色的棋子,编织起一张完美的均衡网。
若是有人想打破这种均衡网,势必将牵连网中之人。
…
被一梦用欲言又止的目光打量了半晌,云悠浅笑起来,摸了摸正在自己膝盖上撒娇要摸摸的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