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了。”
谢知言撇开脸退避着谢之权仿若能洞悉人心般的视线,艰难开口。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
“我害怕我跑了,她会打知思。”
这是个不错的理由,如果他本质上不是个懦弱的人的话。
“保护谢知思?”
谢之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唇边泄出一丝刻薄笑意。
“小时候他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了。”
“现在他能挣能抢敢说话,何须你来保护?”
“谢知言,你老实交代。”
“你真的是为了保护那个对你不闻不问的好弟弟。”
“还是怕反抗了之后,自己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反抗的下场多数都会反目成仇,若是谢知言在长久以来的任劳任怨随意差遣下突然爆发,他得到的必然不是新生和理解,而是怨怼和仇视。
当他的忍耐成了理所当然,那索求无度便是必然结果。
谢知言为了维系住这段摇摇欲坠的亲缘关系,多年来充当着毫不起眼任人践踏的边缘人物,他或许并不是不知道这样扭曲的关系是不平等且错误的,但是他生不起反抗之心,因为谢知言害怕一旦自己不如他们所愿,自己便会像垃圾一样被他们随手丢弃。
他对爱已经处于一种如饥似渴的状态,用巨大创伤而换来点滴温柔,在他的认知里已经成了一种恩赐。
因此谢知言更加无怨无悔地将自己营造成负罪人的身份,死死抓紧这一点点卑微求来的爱不肯松手,大抵是觉得,他连从至亲至爱之人这里都得不到关爱,更遑论无亲无故之人。
爱成了商品,成了交易,成了他需要用最大代价才能换来的东西。
所以谢知言不敢和谢之权说,他一是害怕谢之权失望于他的懦弱卑微,二则害怕谢之权会同白莲谢知思成为更加敌对的关系,那时他若夹在两边之间,必然难觅活路,因此只要他忍忍,就都会相安无事。
可是白莲和谢知思所能给他的,能跟谢之权比吗?
当然不能。
所以谢之权今天就是要谢知言知道,丢弃垃圾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她起身走到谢知言跟前,目光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
被当场拆穿藏了许多年不敢暴露的心事,谢知言忽然就不知该何去何从。
谢之权的身影挡住了那些原本落在他身上,勉强能够聚起一丝丝暖意的光,淡淡阴影笼罩住他惶然空洞的神情,也一并遮去心间最后一片净土。
脑袋上忽然落下来一只手。
还有谢之权轻如落羽的叹息。
“知言,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和谢知思的母亲,看到你和谢知思生下来时的差异,并不会将这一切怪罪到你的头上,因为先天的事情并不是你能够决定的,所以谢知思会病弱,你并不是罪人。”
“还有,我也不会告诉你你欠着谢知思一辈子都还不了的健康体魄,我只会告诉你,弟弟身体比较弱,你作为一个哥哥,那就要承担起保护他的责任,所以你要努力变强大,站在弟弟面前替他遮风挡雨,而不是因为觉得亏欠,心甘情愿地变成弟弟的奴仆,失去自我。”
“你拥有决定自己人生的资格,没有谁可以让你为其做出退让,你本该走向光彩夺目的未来,变得跟谢知思一样优秀,或者比谢知思更优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没人的角落舔舐伤口,将委曲求全得来的爱反复品尝。”
“谢知言,这不值得,听到了吗,这不值得。”
谢之权说话又轻又缓,语调平静,但话中如春风吹拂般的温柔安抚,却是在一点一滴地将谢知言心上自己凿出来的洞慢慢填上,然后种下生机,洒落甘甜源泉。
谢知言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环住谢之权的腰身,清瘦的少年将脸埋在她腹上,像是在诚惶诚恐地确认着眼前这是真正不会舍他而去的温暖,谢之权抚摸着他的脑袋,看着他的双肩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薄衫很快就被浸湿了一块,贴在温热的肌肤上,凉凉的。
“所以知言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那些任意将你定义的人,而真正有罪的,是歪曲了你们正确人生价值取向的白莲,她不配称作你们的母亲。”
“所以你不要从她身上去找寻根本不会存在的东西,你想要的,白莲吝啬给你,而我,可以给你千倍百倍甚至是全部,因此我希望你下次面对她时,不要再忍气吞声,任由她对你颐指气使。”
“还有,如果你听完这些,依然对谢知思那个兔崽子心存愧疚,那你就更不能躲在背后,而是要开始奋发图强,努力站上高处,毕竟谢知思会变成现在这混蛋样,你做哥哥的也确实有点责任,因为你根本给不了谢知思一点儿安全感,所以脆弱的他只能无所不用极其地来保护自己。”
一直以来想告诉谢知言的话终于说完,谢之权戳了戳谢知言的脑袋。
“听懂了吗?”
她还真怕这倔脾气会死脑筋。
谢知言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嗯。”
声音闷里闷气的,好不可怜。
以温和的动作轻轻撬动他歪出太平洋的三观,趁他松懈,再以绝对暴力果决的方式摧毁重建。
“嗯...这些东西你一时之间可能会有点难以消化。”
“但是有一点你记住就是了,你姐姐挺牛逼的。”
“没必要委屈巴巴得一个人跟小可怜似的,有什么事别藏着,要什么也直说。”
“想撒娇想闹别扭想发脾气都随便你。”
“毕竟长辈对乖巧的后辈容忍度一向很高。”
谢之权为了安慰谢知言,当下毫无意识地说出了让她后来头疼一辈子的话。
原本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被人指出是错误的,足够让谢知言崩溃一段时间了,但是他抱着的这个人就是有种特别让他心安的魔力,那些伤痛以一种能够摧毁他的姿态袭来,谢之权却是随手一挥,便将他所要承受的灾难消去了七七八八。
嘤。
“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谢知言终于舍得从她怀里抬首,鼻尖哭得红红的,眼尾也湿漉漉的,纯粹又干净的眼眸携带着盈盈水光朝她眷恋望来,谢之权一时之间没回过神。
“啊?”
她以为谢知言问的是她前面说的话。
“可、可以撒娇,也、也可以发脾气。”
谢知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确认这种事情的他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嗯。”
谢之权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便爽快应答。
谢知言破涕而笑,拨散黑云后露出来的笑容漂亮极了,皓齿和红唇相对,青涩又爽朗。
自这次语重心长的对话之后,谢之权多留了一天在家中观察谢知言,确认他确确实实整个人开始慢慢从自我束缚中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便放心地回去继续她的宏图大业了。
只不过心上枷锁变轻了,谢知言人也变了不少。
平时固定时间的联系都由谢之权来主动发起,除此之外谢知言大抵是怕烦扰到谢之权,因此从来不敢主动发消息打电话给她,安分沉默的很。
但自从这次谈心过后,她发现谢知言开始偶尔有事没事就在微信里给她发发消息,甚至是晚上回了宿舍,避过一顿手机搜查之后,也会掐个刚刚好的时间给她打电话。
内容全都很没营养。
不是吃饭就是你在干嘛呀,我在干嘛呀。
有次谢之权忙得昏天暗地,脾气有些暴躁,那头谢知言正在温声跟她聊天,谢之权因为急着赶下一场会议,便略微冷肃地推拒说,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她就要先挂了。
电弧那头安静了片刻。
忽然便有哽咽声传来。
“姐姐,我...我只是从来没有跟人分享过日常的生活,我在学校没有朋友,只有姐姐可以和我说一说话,如果姐姐真的很忙,我,我以后不会乱打电话了...”
谢知言低低抽泣着,唇边偶尔泄出细碎呜咽声。
谢之权揉了揉太阳穴,看透了少年想要博取关注的小心机。
但痛苦的是,对自己人,她真吃这一套。
“姐姐错了,你继续说吧。”
她耐下心来安慰,果不其然电话那头很快就止住了哭声。
“姐姐对我最好了!”
“......”
谢之权捂住额角。
第50章 双生少年22 老谢:只有你能拥有我的……
时间很快, 转眼一学期便结束了。
南方这边的冬天不若北方那般大雪纷飞,放眼望去整片街道银装素裹,南方的冬时而冷得钻心刺骨, 时而却是艳阳高照, 暖意横生。
谢之权裹着一件雅黑的羽绒衣,整张冶艳的脸被寒气冻得素白, 她的唇上没有抹丁点寻常润唇膏,因此干涩的唇起了些皱巴巴的白皮。
临近年关, 四处皆是喜气洋洋, 连谢家也不例外。
她带着特地给谢知言精挑细选的礼物, 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准备和他一起过年。
若不是他电话里的声音听着属实过于寂寞, 谢之权本是不准备回谢家的。
“姐姐!”
知道谢之权会回来,谢知言早早便在谢家庭院遥遥盼着。
那道久未见面的身影一出现, 他便笑开了眉眼小跑着迎了上去。
少年穿着一件深灰的高领毛衣,宽松的领口拉到了下巴下边,有了深深暗色的衬托, 他白嫩嫩的小脸蛋便像是被散上一层柔软光晕,映着红得像是偷偷染了花汁的唇, 在这深冬二月里, 好看得不可思议。
谢之权任由在外人眼里成熟却寡言的谢知言傻兮兮地扑到自己怀里乐得眉开眼笑, 抬眸发现他似乎长高了不少, 个头已经几乎同自己持平了。
“怎么没买新衣服, 他们又克扣你了?”
谢之权现在揉他的脑袋还得抬高手臂, 摸两下便犯懒了。
“没有, 爸爸给了我很多零花钱,是我自己不想去买。”
自己不想去。
自己一个人不想去。
被谢知言明着暗着撒娇过多次的谢之权直接秒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