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逸是个天生的耳报神,过目不忘,就算不是此地人,耳目之灵通,绝非常人所能及。
说话间,楚瑜便引着封逸到自己房间坐下了,给他倒了一杯茶。
封逸接过茶,想了想,果然含笑道:“大小姐是想看看唐家发生过什么事情来寻线索么,林林总总细碎之事不具一道,但捡要紧特别点的便有两样事情,一是唐门的掌门将要传位给第八十代掌门;二是先掌门的孙女唐家大小姐唐飞烟要成亲嫁的是唐门新一辈的出挑弟子唐如雪,出事的当日正是她大婚第二日,所以死伤无算。”
当然死伤无算,又是掌门交位,又是唐家大小姐当婚,几乎外地分舵的要紧人物都会来贺喜罢?
这一回,真是死绝了。
楚瑜一听,就觉得头皮有点麻痹:“又是新旧交接之际么,唐门的每每出事,总是在掌门交接之时……是巧合么?”
封逸挑眉,看着楚瑜道:“看来大小姐已经听过五十余年前发生的事情了罢?”
楚瑜一愣,看着封逸一脸了然的样子,她便笑了笑,大眼儿弯弯:“看来逸哥儿真是百晓生,也听了那传说罢了?”
封逸颔首:“正是,大小姐大概不知道那被砍下头颅挂在门上的唐家掌门,就是当年凌冰仙子唐云的长子。”
楚瑜目瞪口呆:“啊……还没死啊?”
她想想,才发现这故事发生在五十多年前,玉面毒仙唐墨天被狙杀时,唐云长子估计也就是十来岁的少年,活到如今是个古稀老人,也正常。
毕竟和老金那老头儿关系那般好的,也得是个老头儿才说得过去。
楚瑜看见封逸那好笑的目光,她干咳几声:“那什么,我是有些惊讶唏嘘……。”
“是该唏嘘的,时光里的惊心动魄,笑泪悲喜都化作后人的饭后故事。”封逸淡淡地道,随后又道。
楚瑜闻言,微微颦眉:“那位未来的掌门人也死了么,难道真是那玉面毒仙来寻仇了?”
若是细算年龄,唐墨天至少也是*十岁的人了,这年代活到这个年龄几乎就是老神仙了,地方官府都要上奏朝廷表吉瑞之兆的。
就算唐墨天是江湖人,但他那样极爱极恨之人,在爱子与心爱之人暴毙之后,怎么能有平和的心境活得这么长?
就算他真活下来了,何须隐忍到此时才发作?
封逸听了楚瑜的分析,便颔首道:“没错,唐门所有堂主以上的人都死绝了,包括新任掌门。每个人的尸首都找到了,也许唐门惨案与五十余年前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您想的这些事情可能性,金大姑姑那已经排查过了。”
楚瑜叹勒一声,微微蹙眉:“好吧,我只是想自己心里有数。”
金大姑姑这等仔细谨慎有筹谋,耳目遍天下的老辣之人,自然会点查所有线索。
但是……
“总归我们明日傍晚还是走一趟唐家堡。”楚瑜还是道。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还是要去现场看一看。
封逸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也没有打算劝她了,只起了身要告退。
楚瑜送他到了门口,却见封逸忽然转身,风轻云淡地看着她道:“皇天后土,人生在世,譬如蜉蝣,譬如朝露,朝生夕死者不知何其多也,然人间红尘多少爱恨情仇皆随白骨一副做尘土,何其憾也,唯本心惬意为重,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大小姐珍重。”
楚瑜一愣,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封逸说这般禅意的机锋之语是何等用意。
但她虽然是个混迹市井里头的出身,但并非蠢物,又兼前生眼界不同,只瞬间一琢磨,瞬间就瞬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窘非常。
她知道封逸的意思了……
他居然也看出了她如今的处境和当年的凌冰仙子有点,那么一点点的相近么?
居然连逸哥儿都看出来了?
他这是在变相劝她,如果她喜欢琴笙,就不要在意世俗人言,免得一生遗憾。
但若是不喜欢,也当早作决断,莫要引起祸事。
楚瑜看着封逸就要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嘀咕:“搞什么……逸哥儿不是不喜欢那猫儿么?”
居然为白白说话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却不想,封逸忽然脚步一停,又淡然道:“小生依旧不喜欢凶悍之妖神魔兽,此生却愿忧大小姐之忧,而已。”
他话说得并不客气,然“而已”二字清淡,却又似带着一点叹息,悄然消散在夜风中。
楚瑜怔然,定定望着那一袭青衫布衣消失在走廊尽头。
……*……*……*……
春日游,但见陌上花开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
如今已经春末夏初,繁花三千开遍人间。
自古鲜花配美人,亦有风流才子最爱采花赠佳人。
“楚小姐,你生得人比花艳,这花儿……老子虽然不知道叫个啥,但是看起来好像挺配你的。”一个着短打的高个方脸阔嘴的粗犷男人手里抓了一把红艳艳的山花,红着老脸递到面前娇艳妩媚的少女的面前。
娇媚的少女却涨红了一张脸,狠狠地瞪着那把花,又抬起妩媚的狐狸眼瞪着面前的男人:“给人家滚开!”
少女不客气的拒绝之后,不远处的树丛里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嬉笑声来。
“嘻嘻……被拒绝了。”
“就老大那土匪样,家里儿子都七八个了,不被拒绝才怪。”
“艹,兔崽子闭嘴,那是老大!”
“……。”
那少女才注意到粗犷男人身后不远处的树丛里还躲着好几个男人偷偷摸摸地看着,脸色瞬间更红了。
但面前的粗犷男人却仿佛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少女的脸色,只继续用一双色眯眯的三白眼在少女姣好的面容和身段上寻索,一副憨厚的样子:“小姐也别往心里去,那几个是我帮里的家伙,等老子回去收拾他们,花你拿着!”
这小娘们,生的真是够妖娆,就是声音粗了点,胸平了点,个子快比自己还高了,但够美够味道。
看着面前的男人一点都没有退开的意思,少女狐狸眼里闪过阴沉暴戾的不耐之光,一字一顿地道:“你——滚——开!”
偏男人却只当她的拒绝是假辞,看得心痒难耐,只嘿嘿地笑着就要伸手去拉她:“来来来,拿着,老子最喜欢你这种欲拒还迎的美人儿,你要嫁给我,待我收了图,毕定帮你把唐家堡掘地三尺也要挖出解药来。”
曜司对外宣扬的是他们进不了唐家堡找寻解药,所以谁若能赢得比武招亲,就能得到宝图,但是还需要冒死进入唐家堡,寻找解药。
人人都知道唐家堡即使焚毁了,还有天然毒瘴庇护,更兼不知里面是否还有什么毒物暗器,毕竟唐门就是以此二者鼎立武林数百年不倒。
更还要担心是否有唐门幸存之人暗藏半下毒手,虽然说是灭门,但是唐家堡在外还有分舵,然而如今却一个人影子都不见,总是不能不让人担心的。
所以这比武招亲就算赢了,也还需要再冒险。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是大把人觉得自己也许就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必定能大杀八方。
少女见男人抓过来的手,瞬间唇角的媚笑就要变狞笑,抬手指尖已经握住了一根闪着蓝光的牛毛细针就要往对方的咽喉弹去。
但却忽然被一只素白的柔荑给覆在手背之上,强行按了下来。
那媚眼少女瞬间转脸,恼火地地看着不知什么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的另外一名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娇俏丫鬟模样的女孩子,咬牙道:“你来干什么!”
那小丫鬟却不搭理她,只忽然上前,对着面前的男人笑咪咪地道:“这位飞云帮的大爷吧,您既然已经进了八强,就多分些心思在比试上,就算讨得我家大小姐欢心,胜不了这比武也是白搭不是?”
粗犷男人闻言脸色变了变,又看着面前的俏丫鬟笑眯眯的样子,也不好发作,只拿眼睛在丫鬟身上狠狠地剜了一眼,暗道,这个也不错,以后小姐丫鬟齐齐伺候自己才叫那个*。
他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好,老子等赢了再来消受你们两位。”
说罢,他转身就走。
待得男人走远,媚眼少女径自拍开身边俏丫鬟的手大步流星地往自己的绣楼里去了。
丫鬟见状,立刻追了进去:“小姐,等等。”
待进的楼里自己人的地盘,俏丫鬟一把叉腰,朝着那媚眼少女背后没好气地道:“你给我站住,水曜,你刚才想干什么!”
那“少女”才堪堪站住了脚步,转脸一脸阴沉地盯着她,怒道:“烦死了,烦死了,天天都必须出去见那群蠢货,还要被调戏,装成你这条咸鱼人家忍了,现在人家想要教训个人,你还拦!”
楚瑜看着他那烦躁怒火满心的模样,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别扭,但是你也得想想你这么出手用毒针伤人,让人发现有人中毒而死,只会引起恐慌,甚至怀疑咱们有问题。”
用刀、用剑都可以,就不能用毒和暗器。
如今在唐家堡的地盘上,这两样东西是最敏感的,只要因为这两样出事,就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小姐说得对。”金大姑姑缓步从房间里出来,看着楚瑜微微一笑,有些惊讶地问:“你把脸上的易容拆了,就不怕那些水匪们怀疑你。”
楚瑜摆摆手,大眼儿弯弯地笑道:“没事儿,我跟他们说我现在这张脸是易容了的,他们都信了。”
脸上易容太久了,痒痒得很,她怕毁容,只好拆了再说。
金大姑姑失笑:“你还真是……那宫家少主呢?”
楚瑜听到宫少宸的名字,顿了顿,方才道:“他也拆了脸上的易容,应该无甚大碍。”
“哼……。”水曜冷哼一声,虽然还是不甘心和烦躁,却也知道楚瑜说得有道理,便一跺脚就要转身回他的房间。
楚瑜却唤了他一声:“你若见到二娘让她来找我一趟,下午有些事。”
霍二娘这两天,见天地女扮男装往竹林小楼这里来缠着水曜。
水曜听得她的话,眼角微微一跳,却显出一点娇嗔的模样来:“管好你的女狼。”
说罢,他便一边赶紧拆头花,一边往房间里走。
楚瑜见他那样子就好笑,金大姑姑却忽然疑道:“小姐,你下午莫非有什么行动?”
楚瑜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干脆把自己的想法给金大姑姑说了一遍。
金大姑姑沉吟了片刻,也颔首道:“小姐的想法是有道理的,我派水多领几个人陪你一道去,务必保证安全。”
水曜精通用毒之道,定有助益,楚瑜是明白的,便也不推辞,笑眯眯应了。
不一会,就看见霍二娘和水曜两人纠纠缠缠地从门里出来了。
“哎呀,小骚包,你这身衣衫,真是宜男宜女,让我亲亲。”
“臭不要脸,讨厌!”
她有些好笑:“二娘,你莫要再折腾了,快快准备一下,咱们下午还有正事儿要做。”
霍二娘在水曜脸上硬偷了个香,也不去理会面红耳赤的水曜,只满意地舔舔嘴:“好嘞!”
……*……*……
残阳如血,凉风瑟瑟。
夕阳余晖下,十来骑人马踏着潮润的草木飞驰到了长路的尽头。
骑士们梭然拉紧了手中的缰绳,马儿们嘶鸣着抬起前蹄,再纷纷落下站稳。
众人齐齐翻身下马,几名鬼影一般的青衣人忽然跃出,对着为首的白衣人抬手抱拳,恭敬地道:“主上,一切闲杂人等都已经清理完毕,您可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