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回走的时候,赶巧了瞧见史岳和他的相好被人绑了出来。原先我还有些郁郁不快,这会儿眼前一亮,一路小跑的过去。
我就看见史岳他们惨白着一张脸,衣衫不整的被撵出冬宫,临了那兔子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既恨又怨。我一心看笑话,朝他呸了一声,得意地转进宫门。
大殿里九只钨金暖炉碳火未尽,我缩进暖暖的被窝,一觉就沉了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隐约听见有人爬梯子的声音,心想定是史岳他们开始修复壁画了。他娘的这么快就被放回来了,还以为要吃多少苦头呢!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睁眼一看,大殿外头已经是的白天了,这才舍不得的爬起来,向身后看了一眼。
的确是有人站在天梯上修复壁画。
我正想调侃几句,却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暮晓川!我惊呼。
我看见身着绛色官服的左右郎将大人专注地描绘画中残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慌乱的穿好衣服,抬眼一瞧,只见暮晓川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天梯。
他走过来,将毛笔彩盘递到我手上,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的看着我。
我的确像个傻子,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暮晓川竟然会在冬宫里修复壁画!也罢,人家是五品大官,现在这万象神宫就他官最大,人家想干什么都行。可是,他竟然有胆量在神宫的壁画上动手脚,他,也会画画儿?!
我记不得当时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就听他说:五日,全部做好!
不是离大典还差着半个来月吗?我争道。
他不回话,伸出一只手掌在我面前比划,意思就给五日。
我心想,总管大太监也没逼我呢,这小子就跟我这儿发官威呢!但我也不想露短,横道:那行,你们羽林军赶快把史岳他们放回来帮忙!
他们,回不来了。暮晓川意味深长地说。
我头皮一麻,难道那两只兔子真被我害死了!于是我问暮晓川原委。
他说,昨晚上那两人就下了牢狱,祭祀大典过后便会问斩。
我听完,整个人完全愣住了。我的初衷只是想教训他们一下,没想到,我不经意的一个玩笑,竟然会要了别人的性命!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有时候要一个人死,一句话就可以做到。
你的命令?我沉声问。其实这完全是一句废话。
暮晓川却说:开始吧,时间不多了。
他又将我一个人凉在那里,任我胡思乱想。我像一个犯了错的人,对着壁画上的佛像忏悔。
我颤颤巍巍地爬上天梯,发现壁画中昨日还是一片暗沉的宫殿穹顶,此刻竟是鲜艳夺目的。
我要说的是,那一片穹顶是整幅壁画中最为宏大复杂的构图,之所以将它留到现在,原本是打算与史岳他们一起修复的。可是,暮晓川竟然在几个时辰之内将它完全修复一新,而且毫无瑕疵!
我彻底服了。难怪他敢在这当口儿舍弃两名画师,原来,自己便是个中高手。哼~那小子没去当文武状元,真是可惜了!
后来的几天,暮晓川果然都来帮手。不过,这件事没别的人知道。因为他都是后半夜悄无声息的来,天不亮便离开。呵呵,做过强盗的人,飞檐走壁的活儿,没人比他更得心应手了。
他从大殿的气窗上钻进来,轻而稳地落在地面,不发出一点声响。是以前面几天我并不知道他在冬宫里到底呆了多长时间。隔天早晨,我总会看见壁画中出现一片鲜亮的颜色,这叫我心底对他多少生起些感激。
第五天晚上,我故意装睡,长明灯下,就看见一个黑影飘了下来。
我看见暮晓川拿着画具,轻轻一跃,就上了天梯。只见他左右上下的看遍,始终没有落笔。
他当然落不了笔,因为我已经将皇帝迎使图全部修复完毕。
我有些得意,暗自偷笑。却发现暮晓川从梯子上跳到地面,并且,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急忙紧闭双目,装出熟睡的样子。
隐约中,他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气息。
那气息停留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移开。
我突然有种不安的想法,他娘的,这小子不会也是只兔子吧!要知道,这小子要是硬来,我可没办法像对付史岳那般轻松。
这么一想,我就再也装不下去了,两眼一睁,果然看见那男人正在拉我的被褥!
你做什么?我紧紧的抓住被褥,厉声问他。
暮晓川怔了怔,抬手指了指我脚那头。
我坐起来一看,脚那头的钨金暖炉不知怎么就没了盖子,一截被褥搭在里头,火星正往上窜。
呵,原来虚惊一场!
我一边尴尬地把褥子拉出来,一边解释:对不住了,我以为你是
睡吧。暮晓川一甩官袍,影子似地从气窗飘出去了。
第18章 醉酒
那时的我以为,暮晓川应该是喜欢女人的。
正如在遇见那个男人之前,我只对异性的身体有欲望一样。
呵~如果没有遇见暮晓川,卷进那件事情,我现在应该妻妾成群,儿女满地跑了吧。
可是,没有如果。在我宁海瑈心里,这辈子,注定只有一个暮晓川。
我后悔,没能好好珍视与他在万象神宫相处的日子-那些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最闲适的时光。我闭起眼睛,好像就能看见他在每个深夜专心修补壁画的身影,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让我又回到了那座宫殿,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凝望他
那夜之后,我在万象神宫又逗留了两天。总管大太监亲自验过壁画,确定没有纰漏后,终于准我离宫。
我以为暮晓川会来送行。那个说过要保护我的人,难道不应该清楚我的去向吗?呵~可他没来。
我有些失落。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竟然是在意暮晓川的。那时候我用埋怨谩骂来掩饰内心对那个人的留恋我害怕这样的感觉。
回到住处,我并没有立即去向太平请安。我写了一封信给鹤先生,因为在洛阳并未打听到他的消息,猜测那位教书先生可能已经回到长安,于时我命人将信送到淮汀阁。信中的内容,你应该也清楚一二,无非是谈了一下我的近况,但做面首的经历只字未提,再就是询问暮晓川的事情-这也是我写信的首要目的。
信发出的第二天,花音便闻着味儿来了。
她先是抱怨一通我的冷落,然后发了一封掐金丝的贴子给我,请我除夕之夜去公主府赴宴。
能亲身得一封公主府宴的金贴,对于我这样的人,简直是不敢奢望的。我沾沾自喜,特意花大价钱新做了一身白衣裳,配上从长安带来的貔貅腰带。
除夕之夜,我早早的到了公主府。虽然没有八抬大轿抬着,但我的出现着实在一众王公贵族中引起不小骚动。哼~那晚上,我的确打扮得风姿绰越。
不过,真论起地位,我确实不如那些抱着金砖出生的皇族,太平能在宴席末位为我留有一席之地,我已经感激不尽。
我坐在那儿自斟自酌,听歌赏舞。人们淡笑风声,偶尔投来调笑的目光。我知道他们在暗地里说些什么,让他们说去吧,我不在乎。
花音走到我面前,端上一杯水酒,对我挤了挤眼睛,低声说道:小哥哥,万象神宫的缮事你做得最快最好,眼下你可涨脸了,喏,这是公主赏你的!
我奇道:公主如何得知?
这洛阳城里,有什么事能瞒得了公主!花音说着将酒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水酒,转脸看向太平,那位温婉的公主朝我笑着,点了点头。我微微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时,太监通传,羽林军~左右郎将~暮晓川~到~
我脑子一响,整个人就僵住了。我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那个男人。
众人的目光都被聚集到了门口,只见一名儒生打扮的蓝衣青年迈了进来。
我不禁失笑,这小子连身像样的行头都没有,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来了吗?!
思付间,一名侍女将暮晓川引入厅堂,落坐在太平东首-这是极高的礼遇。
我拉住花音,问:他怎么也来了?
那女官疑惑的问我讲的是谁。
我朝暮晓川那儿抬抬下巴,说:那个,羽林军。
花音朝那方向斜睨一眼,眼角眉稍透出些异样颜色,她哦了一声,说:公主今日请的都是五品上的官员,暮大人当然在宾客之列咯,倒是我跟你,全是沾着公主的光呢!她说完哈哈一笑,绕过舞姬走向太平,却是坐到了暮晓川身边。
我看见那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花音笑得很开心,暮晓川仍是一脸淡漠,端端地坐着,不动不摇,甚至连一旁的太平,他也没有多看一眼。
似乎这富丽堂皇的所在,那些喧嚣艳丽的歌舞,没一样入得了他的心。
那天晚上大家喝得很醉,散得很晚。我喝酒如饮水,自然清醒得很,人群中看见那位蓝衣儒生正自走在我前面。我正要上前,一只手冷不丁从旁拉住我。
我回头一看,见花音微熏着双眼,便问她何事。
那女官不胜酒力,扶着我道,公主要我留宿。
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烦躁,几乎想也未想便对花音谎称醉酒,落荒而逃。
我一路快行,直到出了公主府大门,才敢松一口气。可是,我要寻的那个人却消失了。
他娘的,早知道,我刚才就不应该拒绝太平,这下可好,把公主也得罪了!
我踢着地上的积雪,一停一望的走在洛阳街头。那天是除夕,虽然很冷,但街道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不知道哪个顽皮的孩子扔了枚鞭炮到我脚下,冷不丁的一声闷响,把我惊得向旁边跳出一步。孩童们幸灾乐祸地拍手大笑,有几个大点儿的更是朝我扔起雪球来。
我被他们的天真感染,心情舒畅不少,随手从地上捏起一团雪球掷向他们。小孩儿灵活得紧,纷纷向旁避过,只见雪球从他们中间直飞了出去,撞上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穿着蓝衣裳的男人。那一刹,我脑子有些懵,心下,却是窃喜。
也许是人来人往的磨擦太过平常,是以暮晓川对于雪球突袭毫无反应。穿过五彩虬结的纸灯笼,我看见,那*在一个摊贩面前,正专注地看着什么。
我悄悄靠近,发现那是一处卖糕饼的摊子。竹编的蒸笼,正滋滋地往外冒着热气。
那小子适才在公主府什么也没吃,这会儿一定是饿了。嗬,他爱吃那些玩意儿吗?
我停在离他几步远的一处摊子前面,细心观察他下一步的举动。我沉浸在偷窥带来的刺激感中,无暇去想,我那天一反常态的根由。
可是,暮晓川并没有任何准备掏银子的举动,他只是在看,一直在看。
他娘的,我都看得流口水了,他还没完没了了!
我失去了耐性,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冲到他身边。我以为他会马上发现是我,可他的眼睛连转也没转一下,仿佛以为我只是路人。
我朝那摊子一瞧,一扇打开的蒸笼里整齐的摆放着软糯的米白色糕点,糕点表面点缀着细小的花瓣。
原来是桂花糕呀!
我不屑的啧了一声,一手搭上暮晓川肩头,一边朝他一声招呼。
暮晓川慢慢地转过脸来,淡漠的双眼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仿佛早就知道是我,或者,我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怎么?没银子买啊?我买给你呀!我吊着嗓子调侃道。
暮晓川目不转睛的看我,将手向我胸前一推。
我后退几步,急忙追上那男人脚步,对他强笑道:走,咱们去吃酒!
我不喝酒。他淡淡道。
我见他一脸认真,想起适才在公主府,好像真没见过他端过酒杯。军人,鲜见不沾酒的。我心下一溜,想到了一条计谋。
我对他说:不喝不喝,咱们找几个姑娘听听曲儿,反正我在这地界无亲无故的,这大过年的,你就当陪我!
暮晓川仍是不肯,我又说了许多好话,才将他硬拉上了半月楼。
我是那窑子里的熟客,老鸨识趣地引来两个姿容俏丽的歌妓,一弹一唱,媚眼儿直勾男人的魂儿。
可我的心思,全在暮晓川那儿。
我见他一本正经的坐着,便为他倒上一杯白水,笑道:暮大人好像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你倒是常客。他低沉地回应。
若是今后你寻不着我,便来此地~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抬眼时,暮晓川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连水也不喝一口?我问他。
你想把我灌醉?他挑眉道。
我心头一动,说:白水罢了,喝不醉人的。
他端起杯子在鼻下闻了闻,说道:若再多兑一两水,我便闻不出酒味了。
呵呵,他果然识破了我的小伎俩。
我尴尬地笑笑,把那杯子夺过来,假装闻了闻,故作镇定地朝门外大喊来人。
一直守在外面的老鸨一脸谄媚的进来,我喝道:不是告诉你暮大人滴酒不沾,怎的拿来的水里掺了酒?
老鸨脸色一变,忙不迭的赔礼,命人速速换了真正的白水来,方才罢休。
为了缓解气氛,我谈了些自己在长安的经历,期间就听见外头的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
我走到屋外楼廊,看见天上几朵瑰丽斑斓的焰火正散了开去。暮晓川走到我身边,双手撑着雕花栏杆,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以为他会说什么,可他只是安静的看着远处不停绽开的花火,眼睛里黑白分明的清澈,掺不进一点儿杂质。
那是我第二回,不,应该是第三回,和那个男人,相遇在除夕之夜,看尽烟花漫天。
我看着他挺翘的侧脸,目光不自觉地移到悬在他左耳下的貔貅耳环。我突然醒悟,所有迷团,应是从我在綄熙山庄看见这只貔貅耳环开始的!那么,貔貅耳环,会是其中的一个突破口吗?
于是,我直接问他,那只貔貅耳环是从哪里得来的。
也许从踏进半月楼那刻起,他便清楚我的目的-盘查他与鹤先生的关系。是以,当我抛出这个不相干的问题时,他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这着实让我有些得意。
他犹豫了一下,头一回用一种不自信的语气说道:为何要问?
瞧着眼熟。
虽然我一直微笑着,可暮晓川看我的眼神越发像在看一头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