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攥紧了拳头,今夜我便是来告诉你,明日我将去蓬莱殿觐见陛下,所以,现在是你逃脱的最后机会。
你骗我晓川语中带厉,他抓起我的手臂,再次低喝:你骗我!
我看着他星辰般的眸子,痛道:那,咱们便赌一赌!
赌什么?晓川不屑地盯着我,我想那一刻,他应是有一种被辜负的心痛吧。
赌明日丑时前我会不会去蓬莱殿。说着,我将拟好的一封奏折从怀里摸出来递给那男人。
晓川低眉看过,抬眼时,已是冷傲之极。
你果真要去告密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他说得对,但,我知道他不会这么做。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晓川无意道出我的心声,你胆敢对我讲这些话,他继续说道:无非,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他将奏折扔在雪地上,可这喜欢,过了今日,便什么也不是了
说完,他再没有给我丝毫回应的机会。
绝决地,孤独地,那男人跃上马车,一声驾喝,奔向风雪深处。
风雪肆虐,我想起了万象神宫,想起了暮晓川凭栏望雪的影子。
若问我何时对那男人心动,我猜,便是那次吧。
我一个人走在黑漆漆的夜里,冷风与冰雪随时可能熄灭灯笼里的烛火,所幸,我安全到达鹤先生的住所。
先生竟然还在。
他看着我,说不清喜忧,我反而感到一丝颓然。
可那会儿我已没功夫猜他的心思,开门见山的说,我将三十造反的事情禀明武瞾了。
鹤先生终于有了些讶异的反应,他上下好好打量了我一翻,才说:晓川告诉你的?
谁说的还重要吗?我不置可否,又说:陛下既然知晓,明日必然加强执守,同时在长安城中搜查反军。如此,大人可还要起事?
不想,鹤先生听后竟笑起来,末了,他淡淡的对我说:回去吧。
先生!您不会以为学生在骗你吧?我说。
鹤先生慈爱对我微笑,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对我笑了。他走近我,像父亲般的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海瑈,回去吧。
我感到异样,一丝担忧油然而生,先生,你会劝告大人,是不是?若是大人不信,你可以带我去见他!
你不怕丢了性命?先生问。
我沉默下去,是啊,我坏了大人好事,而且是改朝换代的好事,即便大人看在鹤先生的交情上饶我不死,那些反周复唐的老东西也不会放过我。
可是,比起晓川,如此种种已是微不足道。
鹤先生看出了我的绝决,他不再说什么,默默地送我出门,临别时,他抱了抱我,再次以慈父般的眼神送我远去。
呵那时候,鹤先生大抵已然洞悉了所有人的命运吧,而我,直到新年来临才有所觉悟。
说了这么多,我到底有没有去武瞾那儿告密呢?
当然没有。
我不过是为救晓川的命编造了谎言。那封奏折,给晓川看的奏折,被我扔起火炉里烧得干净。然后,我就坐在宁国公府楼阁最高处,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只看着人来人往,看着车水马龙,看着一切如常。
不知打了第几次瞌睡,终于到了入宫的时辰。
第46章 深宫
除夕,大明宫中将举行盛大的庆典。
一品国公宁海瑈,自然不能缺席。
我身着白袍,腰间系着淡青色的腰带,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去了。
经历洛阳遇刺,女皇帝似乎认为只有家门口才最安全,于是,大明宫中的庆典活动集中在了蓬莱殿。
我坐在太平身边,看见一身戎装的暮晓川握刀挺直地守在殿门口,心里没来由的害怕,害怕他冲动的杀将进来,结果却被万箭穿心。
今日怎的不见麟台鉴?太平问坐在另一边的张昌宗。
我寻声看去,只见姓张那小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回公主,兄长正在执行公务,随后便到。
我隐感不妥,却不敢发问。
这时候,金缕绣衣的武瞾大驾降临,我们所有人都起身,再下跪,共贺大周朝昌盛。
期间,我偷眼看晓川,那男人仍是动也不动,一双眼睛只看着远处。
伴随着群臣朝贺,有一个人自长长的汉白玉石阶,缓缓踱入殿中。
那人个头不高,步态不似年轻人,看着熟悉,却并不是张易之。
当他从晓川身前经过时,我看见晓川的脸也跟着那人的身影转了过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男人如此惶恐。
长眉纠结,目中隐怒,暮晓川仿佛失了方寸。
何人能使我们的将军大人不知所措呢?我猜不透,只道能正大光明跨进蓬莱殿的,必然是正三品上的大官。
我一边揣测,一边就见那不明身分之人缓缓地走进殿中央。然后一抛衣摆,伏首朝上座的武瞾跪下了。
这样的距离,我将那人的外形瞧得仔细,且见他衣饰朴素却不失华贵,虽进中年,却是面色红润光滑,平日应是位养尊处优之人。
但在一众王公贵族中,我却没见过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我被周遭混乱的猜疑声弄得头晕脑胀,可眨眼功夫,殿中又变得鸦雀无声,人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中间那个人,表情与晓川如出一辙。
这时,只听那人响亮地说道:儿臣,李显,参见陛下。
呵!这个人竟是,前朝废帝,庐陵王李显!
李显回到长安,回到大明宫,回到当朝女皇身前!对于李氏宗后,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在场的官员内侍惊呆了,包括我。
从当日所有人的反应来看,李显回朝之前显然没有任何风声,武曌铁铁实实的给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当然对于武氏来说,绝对是惊吓。
且不论武曌因何召回李显,那会儿我关心的,只是晓川造反的事儿。
前帝回朝,是否是武曌欲立李显为继承人的征兆?我不懂,大明宫中的阴谋家们一时也弄不清楚。
若武曌当真有意立李显为太子而非武氏宗亲,那么,今晚上的起事便失去了原有的意义,甚至有可能毁掉现在对李氏大为有利的局面!
若晓川与鹤先生,还有大人不听我阻劝,在知道李显回朝后,必然也要再深思熟虑一翻吧!说不定,便彻底放弃了起兵造反的念头。
如此,甚好。
然而,并不这么好。
趁着所有皇族公爵向李显朝贺时的混乱,我路挑边走,暗暗逃出大殿。
我当然是去见晓川。那男人一日不离开长安,我的心便一日不得安宁。
不想,晓川也是在那儿当口等我呢。我刚出殿门,他便在一众待卫前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我带入一条隐蔽的巷道。
一入巷道,那男人什么也不说,捉了我一路朝前走。
我好不容易挣脱开,揉着被捏痛的手腕骂了他一句。
晓川不由分说,上来又拉着我走。
要去哪里?我气道。
晓川头也不回地说:不管去哪里,离开此地便是。
我再次挣脱,故作绝情地说:除了长安,我哪儿也不去!
你必须走!那男人疯魔般的怒吼。
我被吓了一跳,看着他几步冲了过来,将我压在石墙上。
晓川脸色铁青,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对我呼着白气,良久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忍不住伸手抚在他脸侧,轻问:你怎么了?
晓川摇一摇头,恳求我道:宁海瑈,相信我留在宫中,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抽回手去,冷道:今晚,你们仍要一意孤行吗?!
呵,呵呵,呵呵呵晓川扭曲了面容,笑得诡异。
他抑起头,任由雪花落在他脸上,幽幽地说:明日,什么也不会改变。
我听出端倪,却不敢妄断。我想要晓川给我答案。
雪雨中,那男人垂目看我,眸子里的柔情像要溢出水来。
你没有向陛下告密我知道。他在我耳边说。
那这判军,你还做不做了?我问。
晓川怅然一笑,叹道:应是做不成了。
为何?
晓川怅然一笑,起事的目的便是让庐陵王回京,既然李显回来了,这场仗自然便不用打了。
我若有所获的点一点头,不打便好,我还可以继续做我的恒国公。
咚!晓川气恼地捶打我脑侧的墙壁,震得我一个激灵。
你听不懂?那男人怒视着我。
我不肯示弱,努力回想适才晓川说过的话,突然间一个念想,到了嘴边又怕说出口。
却是晓川抢先道:李显,便是大人。
我彻底懵了。
造反的主谋,竟然是庐陵王李显!可,若李显是大人,起事在即,他怎会恰巧回到长安?可,若李显不是大人,起事在即,晓川还有何理由放弃一切?
最大的可是,武曌怎会无端端地召废帝回朝!
太多的疑问,我那会儿根本理不出头绪,只听见晓川在说,我,宁海瑈,知道得太多,李显回朝后,必然杀我。
我干笑,无言以对。
所以,你必须今晚便离开大明宫,离开长安城!晓川认真道。
你真可怜。我说。
晓川眸色一凌,又暗然下去。
李显定是瞒着你回宫,是以今日你才这般失常。
那男人崩紧了脸,并不答话。
不知道李显与陛下达成何协议才得以回朝,总之,你这位姑父不可信。宫城之中,你亦是呆不得了。我说。
你讲的,我何尝不知他们不总在欺骗我吗晓川垂下头去,那模样像极了受委曲的孩子。
我心下不忍,恳切道:我们一起走,就像小时候一起逃亡一样我们不是活过来了吗?
你看晓川抬头,看着天。
我抬头看去,只见雪夜的天空果然闪亮一朵妖艳的红云,接着,是绿色,黄色,还有蓝色,密而不乱,层次分明。
我看到晓川左耳处的貔貅耳环,想起小时候在山里逃亡的情景,心酸得想笑。
是晓川笑出了声。他上前轻轻的抱住我,那一刹那,我看到他眼里的泪光。
他答应离开终于,他答应离开
故事讲到这里,再多的故弄玄虚都是多余。你看到了,我是囚犯,我从未逃出大明宫。
如果能够如我所说,如我所愿,那该多好啊。这会儿,我和晓川定是在蜀南过着神仙逍遥的日子吧。
那时候,我们两个心下激动,极快地计划了一条出宫的计谋。即是晓川以回禁军驻地为由自玄武门出,而我则自丹凤门出,再在城外碰头。
可惜,为时已晚。
第47章 被捕
后来的事后来的事应是在我意料之中吧,虽然当它发生时,我近乎疯狂。
李显回朝,如同对晓川当头棒喝在政治面前,他是多么的单纯幼稚。
他选择离开,并不是因为害怕李显倒戈相向,而是因被一二再的欺骗利用彻底激怒!我相信,直到李显出现在蓬莱殿的前一刻,那男人仍是细数心头的计划。惨痛的愤怒,我感之一二。
分手之后,我直奔丹凤门。宫中的焰火大会仍在继续,这多少吸去了不少宫女太监的注意,是以一段路程下来,我的出现并未引起多大的骚动。
终于看到宫门。我疾步前往,要侍卫打开宫门。侍卫却一改往日谦恭,说什么也不开宫门。
我没时间耽搁,当即骂他们不知好歹,敢违抗恒国公的命令!
那些侍卫却是更加嚣张起来,对我说今晚庆典结束前,只有见到陛下的谕旨才能放人出宫。
我见他们狐假虎威,也难得费口舌,于是便说是领了陛下的口喻出宫。
毕竟身居一品,侍卫听我这么说,也不好反驳,总不能让我将武曌抬过来证明吧!于是,他们四五个人便去打开宫门。
我心头兴奋,仿佛看到一线曙光。
这时,有人在身后叫了我一声。
宁大人请留步。
我回头一看,娘的,竟然是张易之!
张易之双手背在身后,对我笑道:庆典刚刚开始,宁大人这就要出宫么?
我有要事在身,已禀明陛下了。我随口便撒了个谎。
张易之哦了一声,目中多有轻挑,何事啊?
我的事,用不着禀明张大人吧?我嫌恶的说。
张易之点头道:是鄙人冒犯了。不过他话音一转:我倒是有件事,想请宁大人
下次吧!我等不及他说完,一拂衣袖,就往宫门走。这时宫门已经大开了,只要我再多走十余步,便是自由了。
可,突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群酷吏,几个人站在一排,生生阻断了我的去路。
我一看情况不妙,转身对张易之叫道:你这是何意?
张易之慢慢走上前来,阴笑着说:这不是我的意思,是陛下的旨意。
我听到陛下二字,腿就有些发软了,嘴上却是硬道:我乃一品国公,你三品官员,胆敢以下犯上?!说着,我又对那些酷吏吼道:有种便杵哪儿!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动我!
我这么一动怒,果真起点儿效果。于是我就趁着这热乎劲儿,推开挡在面前的酷吏径直朝宫门走。
这时,就听见张易之沉声令道:抓起来!
我心头一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涌而上的酷吏反绞了手臂,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