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快些上去吧,可别让裴大公子久等了。”宫人面色为难,就差推着夏蒹上马车了。
夏蒹看着宫人的模样,有些不解,呼吸两下,才在宫人催促的视线下,拉开了马车帘。
裴观烛正坐在马车内。
少年穿着他最近最常穿的雪青色圆领长衫,墨发用红色发带半束起来,发尾却都一缕缕掉了下来,遮住整张面庞,她掀开帘子,也没换的裴观烛回一下头。
夏蒹莫名紧张,提着一口气般,视线匆匆一瞥,不敢多看,便觉身后宫人拍了拍她,她忙坐上来,坐到裴观烛身侧。
马车往前行。
夏蒹浑身紧张,正要问裴观烛有没有得到她留的口信,便忽然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吸气音。
夏蒹一震,转头看过去。
少年手放在膝盖上,双手捏着雪白的帕子,他端端坐着垂着头,但眼泪一颗一颗,在雪青色布料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点。
“你……”夏蒹手忙脚乱凑过去,“你哭什么啊?”
裴观烛始终低着头,夏蒹只能坐在他身畔,“我给你留了口信的,下人都没跟你说么?”
“就一句道歉也没有吗?”
裴观烛转过头,凤眸像是被水洗了一遍,眼眶都是红的,死死盯着她,“一句道歉,就是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一句道歉都没有!”
“我!”夏蒹无法理解,“我道什么歉?我又没错,马车上呢你嚷嚷什么!”
“有够过分的!你有够过分的!你说为何要道歉!你说我为何要大喊大叫!你说为何!你说究竟是为何!贱人!你是贱人!”
泪水划下下巴,裴观烛紧紧盯着她,“说好了的!都说好了的!不准离开,明明都说好了的!好过分!有够过分的!”他焦躁的不停咬着手指头,夏蒹一看,才发现他大拇指已经渗出血了,忙去抓他手腕,却被他的手打开,一下掐住脖子。
茶桌上的茶具摔下来,茶水从桌上流下来。
“唔!”夏蒹脖子往上,腿拼命地挣扎,“你疯了!你疯了是吧裴观烛!松开我!快点松开我!”
“有够过分的!贱人!贱人!呜……呜……!你要我怎么办,我究竟要怎么办?说好了的都要毁约吗!明明说好了的!你都要毁约!你都要这样!我算什么!呜……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泪水砸上她的脸。
夏蒹眼睛瞪得很大,裴观烛崩溃不安的情绪像是渗进了她的心脏里,夏蒹对上他蒙着泪水的眼睛,明明是这样的眼神,但掐着她脖子的手始终都没有收力。
夏蒹看着他,渐渐停了挣扎,抬起胳膊紧紧抱住了裴观烛的腰。
第99章 恨意初始
“裴观烛,”下巴磕上少年的肩窝。
夏蒹感觉到裴观烛的手自她身下探过去,紧紧地,紧紧地,好似想要就此将她镶嵌进他自己的身体中一般,紧紧的抱着她。
就像是,离开了主人的小狗。
夏蒹的脑海里,破天荒的冒出这么个诡异的想法。
明明刚才才被他骂了贱人,又被他掐住了脖子。
明明该恐惧他的。
夏蒹的手,却一下一下,拍着他落满后腰的长发。
“晚明,你是在害怕吗?”
裴观烛没说话。
夏蒹的嘴角却浅浅扬起来,但这时候若是笑,也实在太坏了,夏蒹吸了下鼻子,努力将那点笑抿下去。
“我都说过了的,”手掌间,抚摸到的长发宛如冰凉的蛛丝一般,“还特意给你带了口信,还有贵妃娘娘的邀约信,她请我,我总不能不去,没想到你会这样害怕,但是你今日实在太偏激了,做得不对,你不觉得吗?”
他还是没说话。
夏蒹抿起唇,“晚明,你这样真的好像条小狗呀。”
“……喜爱吗?”
“啊?什么?”
他在她颈项间说话,水意留在她脖颈间的皮肤,裴观烛手撑在她两侧,起脸看着她。
裴观烛的额头上缠着白色棉布,底下,一双凤眸里全都是泪。
“狗,夏蒹喜爱吗?”
“还——额,还挺喜欢的?”
“那么,夏蒹更喜爱狗,还是更喜爱我?”
这问题问的。
夏蒹大脑都卡壳半晌。
“你说什么废话呢?”夏蒹一只手费力下来,用袖子捻着指头,擦他眼下的泪,裴观烛轻轻闭上眼,乖乖的任她擦拭。
少年身上的檀香味,让人觉得留恋。
“你是人,晚明,不要将自己和狗相提并论,而且你就算是在我心里高了狗一头,那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是夏蒹,才会觉得没意义,”他的声音很小,但一如平常般透着温慢,“我喜爱夏蒹,那么世间万物,夏蒹在我心中便是最为重要的,夏蒹也是,在你心中,你要最喜爱我才行。”
“在这世间,”夏蒹看着裴观烛,浅浅笑起来,“我确实最喜爱你,晚明。”
“这世间,”四目相对,少年漆黑的瞳子像一口深井,“那么,还有其他的世间吗?”
“其他世间……”
心头一震。
夏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马车忽然停止,前头,车夫告诉他们到地方了。
有小厮提着宫灯过来,明晃晃的,透过车帘映进来。
夏蒹忙去推他,但本以为会继续揪着她不放的裴观烛却已经坐起身,他用帕子细细擦了眼下的泪,先一步下了马车。
夏蒹微微抿唇,手搴开车帘,却见裴观烛手里拿着宫灯,而本该拿着宫灯的小厮手中空无一物,垂着脑袋站在他旁边。
“下来。”
少年的手过来,夏蒹舔了下唇,将手放到裴观烛的手里,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
夏蒹就察觉到了裴府多了些变化。
门口的红色灯笼都换成了素色,却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大张旗鼓,裴观烛走在她左前方的位置,宫灯柔和的光线为少年线条流畅柔和的侧脸渡上一层清浅的辉光,他低垂着眼睫,看着微微摇晃的灯笼。
“我父亲回来了。”
“啊?”
太过忽然,夏蒹怔住,“你父亲?他回来了?”
他静静点了下头,脚步绕过通往他居住的院子的方向,转头看过来。
“夏蒹要和我一起去拜会我父亲吗?或者,夏蒹想要就这样回去也可以,反正这并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那我肯定跟着你去啊。”
夏蒹小步跟上他,走到他身侧,牵住他垂在身下的手,“走吧。”
手被她温软的,染着浅粉的指头牵住。
裴观烛落下眉眼,面无表情的,漆黑的眼瞳转到另一侧。
如今和他牵着手的,人皮之下,究竟是个怎样的妖物呢?
她的真身,可能满脸都是毛,头上长着尖尖的角,就像他幼时看的书中描绘到的,那些妖怪的相貌。
她可能比他要高,比他身边的树木要高,比这座宅子,都要高的多。
她的五指,可能很大,还留着长长的,尖尖的指甲,那个指甲,有可能比他的脸都要大,若是她生气了,打他一个巴掌,大抵他就要皮开肉绽,活不成了。
“噗。”
夏蒹:?
“这走着走着路,你笑什么啊?”
少年漆黑的瞳仁儿转过来,看着她,微微弯起眉眼。
“无事,”裴观烛看着她,摇了摇头,在一户亮着暗淡烛灯的屋前停下脚步。
夏蒹视线往里望去,紧张的不住攥手指。
“只是,好想快些和夏蒹成婚,”
瞳仁儿微缩。
夏蒹转头看过去,四目相对间,她看着裴观烛微微翘了翘嘴角。
“不管夏蒹是怎样的,也不管夏蒹会对我怎样,我都好想,好想和夏蒹成婚。”
秋风染着檀香。
少年脚步往前,踏上台阶,夏蒹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眼前这座宅子的小木门已经被小厮推开了,人正站在门边静静等候着他们进来。
而方才还紧张不已,不知如何缓解的情绪,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夏蒹呼出一口气,对上裴观烛的眼睛,跟着他踏上台阶,进了门。
裴观烛父亲的小院,布局和裴观烛居住的并不相同,就是屋内,裴玉成也多是文墨字画,正堂入门便是一方八仙桌,并无什么神龛,只上方挂着一张牌匾,用清正的字体,写着‘清安居’。
但其实这些,夏蒹只是匆匆一扫便过。
因为她一瞥而见,八仙桌旁坐着两个人,心中略微惊愕,便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先和裴观烛对裴玉成行礼。
“都起来吧。”
夏蒹听到一声淡漠的男音响在头顶,有视线落到她身上,不止一束。
她跟着裴观烛直起身。
八仙桌旁,坐着身穿一身粗蓝色锦衣的裴玉成,算起来,他如今大抵也即将到知天命之年,满头发丝全都高高束起来,透着股一丝不苟的感觉,哪怕面上有些许纹路,腰板亦坐的笔直。
但夏蒹的视线,控制不住落在坐在八仙桌另一旁,穿一身白的少年身上。